大姐婚后怀胎十月,生下了儿子彭鑫。

     大姐还在月子里,她公婆却说趁大儿子休探亲假回家了,要和大姐把家分了。四间破旧瓦房用土坯从中间隔开 ,留给大姐两间,又把大姐那份责任田分出来,外加几样简单的厨房用品。然后把另外两间房用一把大锁锁起来,领着两儿一女搬进了新房。

       公婆一点也不顾忌大姐的感受,在大姐月子里,就这样让大姐和彭俊英自立门户了。

      大姐心中愤愤不平,觉得受了公婆的欺骗,忍不住质问婆婆,“ 妈! 你婚前可承诺过我,说新房是给我盖得,怎么突然变卦了呢?”

       婆婆斜着眼睛说:“真是的!给你个棒槌你还当针了?你也不想想,新房要是分给你,我两个小儿子将来怎么办?还能娶到媳妇吗?”

       "但你也不能骗人呀?你当初认亲时是怎样说的?你说新房子是给我盖的,还说为了给我盖新房,把家里钱都花光了,拿不出彩礼钱给我。哪你欠我的彩礼钱怎么办?”

    “老大媳妇!你儿子都生下了,还好意思和我提彩礼钱?”

    “我怎么不能提了?谁让你骗人来着?”

    “反了你了!你一个媳妇,居然还和我这个婆婆杠上了?我辛辛苦苦把你娶进门,还分给你两间房子,也算对得起你了,你还想挑肥拣瘦?连门儿也没有!这个家由我做婆婆的说了算,没你这个儿媳妇插嘴的份儿!,”

    “你真是蛮不讲理,你配做我的婆婆吗?"  

     “好!这话可是你说的?既然我不配给你做婆婆,那我也没必要伺候你坐月子。今后咱们就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婆婆铁青着脸说。


     “红霞!我妈辛辛苦苦把我们兄弟拉扯大,这辈子可没少受苦呀!你就不能体谅一下,少说两句吗?” 彭俊英连忙劝说大姐。

      “彭俊英,你这个没良心的,和你妈合起伙来欺负我!”大姐委屈地哽咽起来。

       “妈!红霞一时想不开,你就大人不见小人怪,别生她的气了呀!她毕竟是你儿媳妇,你不伺候月子怎么行?你儿子我可不会做饭呀!”彭俊英哭丧着脸,又连忙劝说他妈。

      “儿呀!不是妈说你,你娶得这个大小姐媳妇,嫁到咱家一年多,没帮咱家挑过一桶水,人懒干活不中用就算了,这脾气还挺大,你妈我可伺候不了!你一个堂堂男子汉,连自个媳妇也管不了,让她在你妈我面前撒野,你还有脸求你妈吗?”

       婆婆板着脸,头也不回走了。大姐这下傻眼了,她躺在土炕上,看看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儿子,再看看这个家徒四壁的家,忍不住又委屈地哭起来。

    “红霞!你千万别哭了,你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我妈是有错,但她也有她的难处,我两个弟弟也老大不小了,我父母又是农民挣不来钱,累死累活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才盖了四间大瓦房。他俩还要用新房子给我俩弟弟绕媳妇呢!再说了,你好好想想,你嫁给我,到底是因为爱我,还是看上了我家的四间大瓦房?你要是真心爱我,就别再拿新房说事了,也别再提彩礼钱了。就因为一座大瓦房,你又哭又闹的,和我妈大动干戈,至于吗?”

    “可你妈当初干嘛要骗我呀!我忍不了这口气!”

    “你可是读过书的人,怎么能和我妈这个大老粗一本正经的吵架呢?你放心,我迟早会让你和儿子住上新房子,过上好日子的……”

      大姐被说得无言以对,心里却五味杂陈。虽然彭俊英信誓旦旦的,可眼前的日子却困难重重,儿子嗷嗷待哺,这个穷家一眼就能看到头 ,除了娘家的陪嫁,除了床上的铺盖,几乎一无所有了。婆婆只给留下十几斤面粉,十几斤玉米面,和几个旧碗碟,一张小饭桌。贫困夫妻百事哀,彭俊英探亲假即将结束又要回部队,她和儿子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呀?

    “红霞,看咱儿子长得多好看呀!看咱儿子的脸上,你就别伤心了。咱俩给儿子取个好名字吧!我过几天就要回部队,趁我在家,先给儿子把户口上了,也好让队里早一天给咱儿子分地。”

     “叫刘永记吧!你父母这样对待我和儿子,月子里也不照顾我和儿子,就让儿子跟我姓刘,叫刘永记。等儿子懂事后,我要一五一十告诉他,让他就像记住自己的名字那样,永远记住这件事。”

    “亏你想得出来?真是的!你嫁给我了,我又不是倒插门女婿。这是我儿子,怎么能跟着你姓刘呢?你难道想让村里人笑话我不成?再说了,我妈可是你婆婆,是咱儿子的奶奶,你怎么能和她记仇呢?红霞!眼下流行单名了,我查了一下字典,咱儿子就叫彭鑫吧!‘鑫’字由三个金组成,是多金的意思。咱们眼下不是没钱吗?儿子取这个名儿吉利,相信儿子会给咱俩带来好运。你要相信我,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和儿子过上好日子……” 

     “没想到你还是大男子主义!既然你心里都想好了,还假惺惺问我干嘛呀?拿我当傻子呀!”

     “ 我还不是想让你高兴吗!”

       彭俊英只有一个月的探亲假,没等儿子满月,就要返回部队了。彭俊英没能说服他妈照顾大姐,于是只好把大姐托付给了母亲。

       农历十月底,冬天的村庄十分荒凉,田野里似乎看不到一丝绿意。西北风呼呼地肆虐着,花草树木在狂风骤雨的催残下,也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干,给人一种萧索寂寥的感觉。

       得知大姐家情况后,母亲就心烦意乱的,担心坐月子的大姐母子。父亲找了辆拖拉机,装了木炭、柴米油盐等,父母和二姐坐上拖拉机,一块去看望大姐。父母帮大姐把家里收拾了一下,父亲要上班,母亲也没功夫留在大姐家。就让二姐待在大姐家伺候大姐。

       大姐儿子满月后,父亲就用自行车,把大姐母子接回了娘家。大姐和儿子躺在被母亲烧得热乎乎的土炕上,看着父母姊妹都高兴地围着炕头,抢着看自己襁褓中的漂亮儿子,在这种温暖的氛围中,想到在婆家遭受的委屈,她又忍不住委屈地哭起来。

       母亲安慰大姐,说:“红霞,别哭了,别和你婆婆一般见识了。你婆婆原本就没操好心,她当初拿新房子当幌子,就是为了不掏彩礼钱给咱家下的套。你也别稀罕人家的新瓦房了,只要俊英有良心,对你好就行了。妈只盼着俊英将来能提干,你就有出头之日了。”

       父亲被大姐家的破事闹得很烦心,忍不住朝大姐咆哮道:“不听父母言,吃亏在眼前。挑来挑去的,挑花眼了,就选了这样一个野蛮、不讲理的人家。你找的这个好女婿,又远在千里之外,家里大事小事都指靠不上。当初你一意孤行,非他不嫁的,我和你妈也拦不住。如今既然嫁过去了,就该有个当媳妇的样子,就不要嫌人家穷,也不该和你婆婆争长论短闹得水火不容。如今倒好,和你公婆闹翻了,人家不管你,还让父母也跟着你一块受窝囊气……”

       “他爹!你就别冲红霞发火了,小心吓着咱小外孙。红霞也是一时想不开,你就不要再埋怨她了!……”

       秀云姨手里提着个竹篮儿,里面装着三尺花布,一斤红糖,一个锅盖馍,十个鸡蛋,来我家探望大姐和儿子了。

    “姨——”大姐看到秀云姨,眼泪又忍不住扑簌簌落了下来。

    “好外甥女哩!千万不敢再哭了。你要想开点,你婆婆虽然骗了你,但毕竟人家是长辈,是俊英的生身父母,是你儿子的奶奶,你就原谅她吧!你婆婆说话不算数,还不是因为家里穷。人常说,人穷志短。你和俊英都还很年轻,如今政策好了,包产到户了,只要人勤快,将来还愁没好日子过?女人坐月子可不敢流眼泪,会患眼疾的,万一落下毛病就麻烦了……”

       过了年,初春微风和第一场细雨,房前屋后的杏树、桃树、梨树,在和风细雨的吹拂浸润下,枝头上满是花骨朵儿。这些花骨朵儿,又再春风的吹拂下,一夜之间全都咧开了小嘴,于是粉的粉、白的白,娇艳欲滴地绽放在了枝头上。接连一两场淅淅沥沥的春雨,雨过天晴,在和煦的阳光呵护下,村子里,河堤边的榆树、杨树、柳树全都爆出了新芽。不几日,萧索寂寥了一个冬季的刘家村,就像重生一般,环绕在绿树红花之中了。

       勤劳的农夫们,毫不懈怠。刚过了正月初六,人们就忙着在河川地点洋芋了。正月十五一过,大人们就拎着篮子,拿着小锄头去后坡给麦田锄草。紧接着,就是清明了。清明前后,种瓜种豆,村口园子地里人来人往,人们挑着尿担子,忙着去在园子里种青菜,壅葱、栽西红柿、栽辣子、栽茄子、栽黄瓜等。

       冬天过去了,大姐也好像一下子长大成熟了,像个小媳妇了。开始挂念起自己家的日子来。她挂念自己和儿子的一亩三分地,在娘家待不住了,于是,就把儿子彭鑫留下来,自个骑着自行车,回彭家村给自家麦田除草去了。

       从此,大姐就过上了婆家和娘家两头穿梭的生活。农闲时,她在娘家照顾儿子彭鑫,带着彭鑫在村子里东游西逛的,身后还老是跟着一群小孩子,被村里人戏称孩子王。农忙时节,她就把儿子留下来,回自个家耕种他和儿子的责任田。

       女大十八变。二姐出脱成了刘家湾村最能干的人尖尖。她身材高挑健美、皮肤白,柳眉大眼,明唇皓齿。黑亮的头发要么扎成马尾,要么辫成独辫子拖在腰间。母亲让她和村里的裁缝学了裁剪,她手巧,做衣服都很合身,把自己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更要紧的是她胆大、泼辣,敢说敢做。大姐出嫁后,二姐成了家里的二掌柜,母亲的得力助手。

      大姐农忙时回婆家秋播夏收,农闲时就住在娘家过逍遥日子。农忙时,二姐还要在母亲的打发下,忙里偷闲去大姐家帮忙。但大姐总是一副理所当然,高高在上的样子,长此以往,二姐就对大姐有了看法。

    “妈!我大姐在咱家就像个大小姐,没心没肺的,整天领着彭鑫在村里东游西逛的,还目中无人的,不把父母弟妹放在眼里。她在娘家颐指气使的,自私、骄傲又任性。可回婆家给自个家种地,干活干得可美了。等粮食装进了柜子里,又回娘家混吃混喝来了。我一天累死累活的,不但要下地干农活,还要挑水做饭洗衣服,还要伺候我大姐母子,凭什么呀?”

        大姐对二姐在娘家当家心里很不服气,时常当着全家人的面,话里有话地说:“我和儿子住在娘家,只要父母没意见,想住多久就多久,谁也管不着……”

       对大姐和二姐的矛盾,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母亲只好劝二姐,说:“红梅,你大姐夫彭俊英没在家,你大姐住在娘家也是暂时的。如今包产到户了,咱家粮食装满了几柜子,不缺少吃的,你就别挤兑你大姐了,你们可是亲姐妹,吃亏占便宜都不在旁处,你就多担待你大姐一些吧!”

     “妈!您怎么能这样说呢?虽然咱家现在有粮食了,可也是辛苦得来的。再说了,我也不是挤兑我大姐,我就是看不惯我大姐。我大姐在咱家一下地干活,不是喊腰疼、就是说腿疼,吓得您什么重活也不敢让她干。可婚后给自己家种田,割麦子、背包谷,锄地,她也不喊腰酸背疼了。我看她就是自私自利,说话还尖酸刻薄的,心里只想着她自个。”

      “哎!可她毕竟是你亲姐姐呀!你大姐打小娇气,身子骨也弱。我不想她受苦,但她不听父母言,吃亏在眼前呀!嫌人家王书生长得不俊朗。你姐夫彭俊英人长得到不赖,脑瓜子也精能,可她现在过的倒是啥日子呀?她这苦日子啥时候能熬出头呀?老二!妈可给你提个醒,你找对象千万别学你大姐,要找个条件好的人家。婚姻大事还是要听父母的,毕竟父母是过来人,过的桥都比儿女走的路多……”母亲谆谆教诲二姐。

     “妈!你怎么又来了?我还小着呢!你就别瞎操心了!”二姐被母亲说得羞红了脸,不耐烦地说道。

       放暑假了,艳阳高照,热浪滚滚。上个礼拜刚下了一场大雨,终于等到天晴了,人们要赶着这场饱墒雨给包谷苗施二遍肥,锄二茬草。

       母亲领着我们姐弟,也一天两晌去后坡幽深的包谷地里,给包谷地锄草追肥。母亲和二姐在包谷苗根部附近用锄头挖窝子,大弟和我在窝子里放一小勺化肥,然后母亲又壅土把窝子盖上。小弟宝儿坐在地头的大树下,自个儿逮蚂蚱玩儿。一家人干活口渴了,就去地边涧堎下的小溪边,用树叶掬地下渗出的浸水喝。

       我们家的包谷地终于锄完了,大姐又让我和二姐去她家帮忙。

        彭家湾村口有一大片河川地,一条小水渠从地边淙淙流过。为了能吃上大米,彭家村的人们把这片河川地改成了稻田。每家都有一块水稻田,大家轮流用小水渠的水浇灌稻田。

      这天中午,大姐和二姐要去包谷地锄草追肥,就让我带着彭鑫,守在稻田边排队给稻田浇水。终于轮到大姐家稻田浇水了,我连忙把地头的小豁口扒开,又把用沙土把水渠堵上,潺潺的渠水就流进大姐家稻田。我就拉着彭鑫坐在地边的大柳树下,一边看守一边乘凉。稻田里的水快浇满了,我想排队浇一次水不容易,就多浇一会儿吧!

      我坐在树下逗彭鑫玩儿,一不小心忘记了时间,大姐来喊我回家吃饭。她看到稻田水已经浇了,水都溢到隔壁家地里了,顿时变脸失色的,怒气冲冲说道:“喜鹊!稻田昨天傍晚我刚撒了化肥,你怎么这样不长心呀!把水浇的这样满,已经溢到隔壁地里了,地里的化肥也白白流到人家地里了,化肥可是掏钱买的,你这不是害我糟蹋化肥吗?……”

     “大姐 我想让稻田多浇点水,又不是故意的。”我委屈地说。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你怎么一点不长心呀!”大姐气咻咻地说。

       这时,跟在大姐身后的二姐,看不惯地对大姐说:”大姐,你这样凶干吗呀?大热天的,我和喜鹊来帮你干活。喜鹊小小年纪,顶着大太阳,又要照顾彭鑫,还要守着地头排队浇稻田。她就是想让稻田多浇点水。即便有过失,你也应该好好说话呀!干嘛冲她凶呀?看你出嫁后,都变成啥样了,又抠门又吝啬!不就是一点化肥吗?至于吗?”

       被二姐一番挖苦,大姐脸有点挂不住了,连忙抱起儿子彭鑫,说:“别说了,都怨我,咱们姐妹赶快回家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