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挂枝头,那方家大院西墙外边的街市,已经鲜有人迹。两个晚归的商贩背着箩筐,正自悠哉赶着路。一个身形消瘦的商贩挤挤眉毛,摇摇头叹道:“听说那东厂的大太监,前几日死在了宫墙外。这太平了几年,哎,怕是又要起战乱了。”旁边,一脸络腮胡的商贩讥讽道:“依着我看,皇帝就应该你来做,这天下才最稳当!那宫里的事儿,这箩筐里的事儿,你岂有一样不在行的?”

  两人正在路中间嬉闹,忽然两个身影落在路中央,又眨眼之间跳进了方家大院。那方家大院五年来早已败落,又无人肯买下,便一直荒废着。这两个身影,不是别人,正是苏堂与福禄。他二人落在后院中,并肩站好了,一言不发,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围。秋风微凉,吹得福禄啰嗦了几下,可眼神却愈发的坚定了。

  二更刚过,夜幕下一阵急风吹动,忽然一个人背着甚么东西,落在了屋脊之上,又飘然落入了院子中!待那人落下了,将后背的物品放在地上,苏堂才借着月色看清楚,那东西是一个被黑布紧紧裹着的人,心中不禁惊叹道:“他背着人,竟然如此轻巧地飘然落下,虽然年事已高,武功却不比五年前退步。”

  那人身姿挺拔,白须白发,眼窝颇深,不是那“宝掌千岁”翁都妙又是谁?他一袭褐衣,正如五年前那夜一模一样。翁都妙看也不看苏堂一眼,只看着福禄,开口道:“五年光景,这娃娃武艺进境许多,很好,很好!”

  福禄紧紧握住两只拳头,暗中运足了内力,只得觉一股火烫的暗流从丹田中涌起,转眼间灌入四肢百骸。福禄道:“翁王爷,接你三招之前我先问你……‘天下冰结三处’之事,你可知道?若是你在背地里一手操办,那你我就并非是敌人,这三招也可以免了,咱们还是聊些大事要紧!”

  翁都妙听了,仰头呵呵一笑,道:“‘天下冰结三处’,自然是要紧的大事。只是这三招,却免不了!不急,不急。”

  苏堂紧紧盯着翁都妙,两片嘴唇微张微合,低声对福禄道:“他的双掌极为厉害,招式却不甚巧妙,你以‘大玄逃虚手’的最后一式,先手攻他左侧,逼他起招自救,这样可以攻其不备,算是含糊混过了第一招,他也没法子抵赖;第二招,你以那‘颠颠倒倒拳’,只守不攻,边退边打,或许可以捱过去;只是这第三招……那女侠所说的《妙有弥罗功》过于蹊跷,可当真危险!你切记要神智清醒,千万不能失了分寸,我见势不妙,一定会出手救你!”

  福禄的双腿微微颤抖,忽然开口对翁都妙道:“翁王爷一心要让我过接你那三招——我却不明白,你这三招若打死了我,‘天下结冰之事’,你该如何?”

  翁都妙仰天哈哈大笑,道:“这娃娃怕死得紧!你没胆量接下老夫的三招,却怎么有胆量要过问‘天下结冰之事’?老夫这三招,你断然死不了,只是有些人却要死了!出来!”

  翁都妙一声怒喝,方家大院里几栋旧宅子的破木门,“吱嘎”几声纷纷敞开了,里面竟然走出二十几个云寿山庄的人!这些人各执兵刃,押着十几个太监来到了院子中。那些被押之人,有的正值壮年,有的老态龙钟,个个惊慌无措,大叫饶命!苏堂定睛一看,这二十几个云寿山庄之人,为首的正是华寿!苏堂的胸膛起起伏伏,忽然走上前几步,冷冷道:“华庄主,今夜我已将人带来了。我妻妹的解药之事,又该如何?”

  华寿的一张圆脸上微微露出来一丝笑意,哼了一声道:“解药我已经派人送进宫中去了,想必这时候翟雪早已经服下,三日便可以排尽她体内的掌毒。我华寿是何等人,岂能蒙骗你这后辈!”

  翁都妙一挥手,那十几个太监被押到了福禄的面前。翁都妙盯着福禄道:“娃娃,老夫这第一招,便是要你杀了这些东厂阉驴!你丢那皇位之后,这些人可是满天下的追杀,日夜不休。可恨,可恨!”

  这事情突然生出了变故,三招竟然不比武功,令福禄一时不知所措。福禄望着眼前这十几个东厂太监,有的人不敢与福禄对视,有的人用表情不住地谄媚讨好,只为能留下一条命。福禄望着众人,一时心乱如麻。翁都妙此举同样令苏堂一时大为惊讶,他扭头望着福禄,想看他要如何!

  福禄心中暗自想道:“我把眼前这些太监悉数杀尽了,过了这第一招。可那第二招,又是甚么?还要杀谁?可是不杀他们,我只怕活不过今夜……”

  思来想去,福禄迟迟不肯动手。翁都妙看在眼里,哈哈一笑,背起双手道:“当年太祖得了江山之后,多少有功之臣惨遭屠戮?老夫曾听说有一日太祖又大开杀戒,太子朱标劝他道:‘陛下杀人过滥,恐伤了和气。’太祖听了,没有说话。第二日他将一条棘杖放在地下,命令太子拿起来,太子看着上面的尖刺,面露难色,没有去拿。太祖怒道:‘你怕有刺不敢拿起,朕将这些刺尽数斩掉了,再把江山交给你,岂不是更好?朕杀的都是欲乱朝纲之人,斩掉他们,你才能当好这个家!’。”

  福禄听了,沉默不语。翁都妙接着道:“眼下老夫将这些刺,都抓了过来,让你亲手拔了,除掉东厂的心腹大患,有何不可?”

  福禄咬咬牙,猛地一挥右掌,打在面前一个小太监的天灵盖上!只听“喀嚓”一声脆响,那小太监的头骨立刻粉碎,倒地而亡。其余的太监,早吓得瘫倒在地,纷纷向后挪着身子,却被云寿山庄的人一一踢了回来。福禄红起双眼,双掌交错挥动,施展出逃虚手神功,一口气连杀十七个人!眼看他正要一掌打死最后一人,眼前忽然白影一闪,右手腕竟然被苏堂紧紧地抓住了!

  苏堂怒瞪福禄,喝道:“我灵应宫这‘大玄逃虚手’神功,岂是用来杀手无寸铁之人的?”

  翁都妙看在眼里,哼了一声,一挥右掌,掌风竟然带动身边一个云寿山庄弟子的佩剑脱鞘而出,飞过去插在福禄的脚边!翁都妙道:“灵应宫武功有甚么好,娃娃,你就用这剑,去杀光这些乱臣贼子。”

  福禄不敢直视苏堂的目光,他避过两人眼神的碰触,刚要伸手拿起剑,苏堂猛地伸出双手将福禄的头扳了回来,使他直视自己,喝道:“你若是拿起这把剑,你我二人今夜就此恩断义绝!”

  福禄的脸颊不停地抽搐,浑身颤抖几下,颤颤巍巍伸出手,握住了那剑柄。苏堂仰起头,合上双眼,松开抓住福禄手腕的右手,不再言语。福禄猛地手腕一抖,长剑登时挥出,剑尖刺入那太监的咽喉处!可怜那太监眨了眨眼,身子一软,歪倒在地。

  华寿轻轻哼了一声,悠哉地摆弄起手指,丝毫不为眼前这场血腥的屠杀所动。翁都妙见最后一个太监被杀掉,抚掌大笑,道:“好极!这第一招,娃娃接住了!这第二招,着实凶险,当心。”言罢,他一挥手,二十几个老者被押出旧宅子,押在福禄面前。翁都妙忽然恨恨道:“当年老夫新婚之夜,妻子惨遭兵士轮番奸污。多年来老夫寻遍天下,没找到那第三处兵马的所在,倒是找齐了当年这些该死之人!娃娃,接招!”

  福禄挥起手中的长剑,一时方家大院血肉横飞,惨叫连天!一眨眼的功夫,二十几个老者尽数死在了福禄的剑下。翁都妙仰天大笑,声震四野,“准提妙功”的霸道内力震得人们纷纷心头一颤。

  突然,翁都妙仿佛听到了甚么,收起了笑声,目光似电,向左右望去!夜色下,两千兵马奔袭而来,只见黑压压的一片,将方家大院层层围住!翁都妙瞪着华寿,厉声问道:“怎么会有人来?”

  华寿正在悠哉地摆弄着手指,听翁都妙一问,缓缓抬起头,脸上轻舒笑容,答道:“华某怕翁王爷杀得不尽兴,特地叫些人来,给翁王爷助兴!”

  一语既出,在场的二十几个云寿山庄弟子一起拔出剑,将翁都妙围了起来!华寿慢悠悠走上前来,道:“翁王爷,可别怪我华某人狡诈!你我五年前早有约定在先,你筹备兵马,我寻找玉玺,借那朱允炆暗藏的三处驻军,共图大事。可你找了整整五年,也没找到第三处军马到底藏在何处,反而是被当年的仇恨冲昏了头,一心就要看这朱允炆大开杀戒,看朱家人自相残杀。哼,你仗着翁家对我大明有功,以为这天下尚且还有你一言之地,偏要这朱允炆去江湖历练五年,五年后由你一手扶持这脱胎换骨、不再懦弱的天子起兵。啧啧,翁王爷,你到底是愚忠呢,还是愚昧呢?”

  翁都妙眉头一皱,手掌的骨骼咯咯作响,却背着双手呵呵一声笑,昂首道:“当年我本是想亲自带天子去乌斯藏,好生培养,华庄主却不同意,说另有一个更好的人选,可以陪着天子去江湖上历练。我说也罢,那人若是能在这大院之中接我三招不死,天子便由他带去江湖培养。五年前在这接了我三招的,正是那边的白衣娃娃吧?”

  华寿回头瞅了一眼苏堂,回过头笑道:“正是此人。当年华某略施小计,让他心甘情愿陪着朱允炆五年。呵呵,五年光景,苏大侠可是教得他一身的好功夫呢!华某本来以为今夜一聚,翁王爷能尽数说出那三处兵马的所在,只可惜,是我高估了翁王爷。既然事已至此,我要翁王爷与这朱允炆何用?既然苏大侠说传国玉玺就在锋无伤手里,华某自会去子午谷拿来,两处兵马,也足以成事了!”

  翁都妙冷笑道:“你无天子,怎能起兵?这天下自姓朱,可不姓华。”

  华寿听了,仰头哈哈一笑,忽然敛起笑容,喝道:“你怎知我无天子?”

  言罢,华寿猛地转过身,大步向苏堂走来,走到跟前,跪倒在地,叩首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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