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福禄浑身一哆嗦,陡然记起当年应席真曾说“《冲虚玄功》修单不修双,否则必被内力反冲而亡”之事。

  厉白童瞅见福禄有些恍惚,抓住机会,猛地一爪打在福禄的后背上!福禄“噗”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转过身一拳挥出,打向厉白童!这一拳极是诡异,竟然在半途折了两次方向,厉白童遮拦不定,这一拳正中他左肋!这拳力透过黄龙上衣里面的七藤软甲,直将厉白童的肋骨打折了两根!厉白童面不改色,旋身一腿,狠狠踢在福禄的胸口上!福禄如同一口米袋子,眨眼横飞出去,撞倒了周围的一片兵士!

  苏堂一见福禄身受重击,大惊失色,刚要扑过去救他,厉白童的右爪猛地向苏堂脑后抓来!苏堂听见脑后的风响,急忙躬下身子,避开他这一爪,施展大玄逃虚手的第三十五式,飘飘然反身一掌打向厉白童!这一掌极其隐蔽,饶是厉白童的身法极快,这一掌滑过他的额头,将他的头冠打飞出去!厉白童一头银发登时散乱在夜风中,突然一爪打在苏堂的左腋下!只听“咔嚓”一声,左肩的筋骨登时错位!苏堂被打得踉跄后退了几步,口中鲜血急涌,身子晃了晃,险些一头栽倒!

  厉白童只觉得脑袋被那一掌震得嗡嗡作响,登时双眼血红,恨恨道:“南京城是非多,今夜咱就把这是非一并除了,看谁还敢觊觎皇上的江山。”

  言罢,厉白童的双爪使尽平生功力,一先一后交错袭出,直取苏堂!苏堂咬紧牙关,顾不得左腋下的剧痛,硬着头皮就要出掌还击!哪知,两人还未交手,四周围的众兵士一阵惊呼,夜幕下只见一个轻灵的身影几个起落,飞身杀入重围,一剑刺向厉白童的咽喉!厉白童一怔,突然白发一扬,急忙躲开这一剑,右爪一抓,正抓在那剑身之上,他运力想夺过那剑,却猛地发觉在剑身之上蕴藏着一股炽热而诡异的玄力,竟然将自己这一拧的内力眨眼间化为虚无!

  厉白童一惊之下,哪里还来得及收回手?那人手腕一旋,剑身突然一旋,齐刷刷将厉白童的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连根削了去!厉白童怪啸一声,忍痛挥出臂,竟用右手上那仅剩的一根小手指,刺向那人的脖子!亏得是那人反应极快,这小手指尖偏过她的咽喉一寸,刺在皮肉中!那人丢下手中的剑,右手虎口紧紧钳住厉白童的小手指,用力一拧,将那小手指连根拧断!厉白童“啊呀”一声,左掌猛地击了出去,一掌打在那人的右脸颊上!那人惨叫一声,右眼住登时被掌力震爆了!那人强忍剧痛,就势张开嘴,一下子死死咬住厉白童的手掌。厉白童怒不可遏,抬起已经没了五指的右手,狠狠朝那人的脸上砸去!一时血肉横飞,场面血腥无比,周围的兵士们竟不自觉地纷纷向后退了几步!那人痛得死去活来,却宁死不松开口,紧紧咬住厉白童的手掌,苦苦支撑。

  苏堂见那人身姿窈窕,断然是一位女子,竟与这厉白童杀得如此惨烈!他来不及多想,飞身窜到那女子丢掉的长剑旁边,右足尖一踢,使那剑从地上弹了起来!他右脚猛地一蹬,脚底蹬在那剑柄的末端上,整支剑犹如被强弓硬弩射出去一般,向厉白童背上的死穴刺去!厉白童听见背后的风响,失去五指的右手急忙伸向背后,任凭那剑尖刺进自个儿掌心里!他运足内力,肌肉紧紧绷住,硬生生用掌心的血肉夹住了那把剑!苏堂看准时机,飞身近前,右脚底猛地蹬在厉白童的右手掌上!插在右手中的剑尖猛然向前推进,刺入厉白童背上的死穴中,又破膛而出!

  剑尖停住不前时,正停在那女子的眉心前……

  厉白童的右手被穿在剑上,左手被那女子紧紧咬住,身子被一把长剑贯穿,他大张着嘴巴,脸上的神情极为奇怪。突然间,厉白童猛地右腿向前踢,左腿向后踢,“噔噔”两声将苏堂与那女子一前一后踢摔飞出去!随后,他双腿一抖,整个人摔倒在地,喉里艰难地哼了一声,头一歪,断了气。

  几百兵士押住许旁山与福禄,原本想将苏堂与那女子一起拿下,一见嚣张跋扈的厉白童竟然当场丧命,人群一时鸦雀无声。苏堂望着那密密麻麻的兵士们,强行吞吐内力,朗声道:“诸位都是我大明的好男儿,心里谁不感念旧主之恩?这厉白童被那朱棣放纵惯了,借东厂的淫威,滥杀忠良,干扰朝政,天下谁人不知?今日之事仅是我等几个人与阉党的私仇,与旁人无关!”

  朱棣得了皇位后,早就将嫡系的燕军迁去了顺天府,驻守北平,这些留守在南京城的兵士们,原本便不是燕军,对朱棣算不得有多么忠心,更何况许多人对东厂的诸多恶行,也是深恶痛绝!几百人听见苏堂这么一说,有人犹豫,有人无动于衷,有人当即收回了剑,有人环顾左右看他人怎么办。只是,这几百人纷纷觉得心里莫名的慌乱,耳朵里刺痛无比!原来,苏堂虽然中了厉白童一掌,内伤不轻,但此刻仍然强撑着,以内力催动“大索命音”之功,说出了那番话。只是,他刚一说完,不觉胸口一热,一口血喷了出来,双眼却紧盯着四周的兵士们!

  那女子撕下衣袖,将血肉模糊的右眼绷住。她一见众兵士被苏堂的内力震得神魂恍惚,知道机不可失,忽然足尖点地,翻身一个起落,就落在许旁山与福禄的身旁!她几掌打翻了身边的四五个兵士,让许旁山背起福禄,自己当先开路,一路向圈外杀去!苏堂一伸手,拔出刺穿了厉白童身子的那把剑,舞剑跟了上去,护着他三人,向南杀去。那为首的校官姓兰,素来看不惯东厂的那些勾当,心里更明白此时若是硬逼上前,几百人倒也拿得住他四人,只是鱼死网破,自己恐怕性命难保,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这校官就地“咣当”一声丢下手中的佩刀,几步冲到厉白童的尸身前,双手扬起,哭喊道:“厉公公哎!你老怎地就驾鹤西去了,快,快去唤大夫……厉公公哎……”众兵士被他这么一哭嚷,更是无心恋战,人人争着近前去看厉白童的尸身,渐渐再无人追赶苏堂等人。

  苏堂带着众人,脚不停歇,趁夜一路逃到了南京城西郊的一片竹林里。这片竹林早年是一户显赫人家的观锦园,朱允炆削藩时家境败落,举家南逃,便也空留了这偌大的一座残府。临近竹林的北边,那朽木回廊的尽头有一间草房,虽不宽敞,却也干净。苏堂引着众人,就躲进了那间草房中。许旁山将福禄丢在脏兮兮的草席上,自个儿一屁股坐倒在地,胡乱的撕开一床棉被,从怀里取出金疮药,咬着牙包扎起那一处处刀伤来。

  苏堂扶着那女子,坐在满是灰尘的藤木椅子上,双手轻轻扯开她绷在头上的布条。他去外面取了清水,生火将水烧开,替她取出早已裂瘪的眼珠子,小心清洗着伤口。那女子只痛得低声哼哼,一双玉手死死抓在藤木椅子两边,捏得木条“咯吱”作响。半个时辰后,苏堂将满是污血的双手洗净,坐倒在床边,转头看着福禄。

  福禄气若游丝,似乎半睡半醒。苏堂将福禄扶起来,坐在床上,定起心神,刚要提气运功,那女子的一只手柔柔地按在苏堂手臂上,轻声道:“苏大侠,这福大人的身子遭内力反冲,浑身的经脉早已经紊乱了。若强加真气,只怕适得其反。更何况,苏大侠身负内伤,应该好好歇息调养,不如换小女子替福大人疗伤?”

  苏堂适才见她与厉白童恶斗,知道她手段不俗,想了想,应允道:“那便烦劳姑娘了。一切小心。”

  那女子盘坐床上,冥思许久,毅然睁开仅剩下的左眼,双掌缓缓贴在福禄后背上。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女子与福禄竟然浑身肌肤血红,身子热得怕人!汗滴如同断了线的珠帘,顺二人下巴直坠下去,将污秽的破床褥打湿了一大片。

  苏堂平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内力,又不敢出声打扰,只得远远望着。许旁山扎好身上的刀口,靠着火炉边上望着二人,不久便沉沉睡去,鼾声如雷。又过了半个时辰,只见那女子与福禄的肌肤红得如同烧透的火炭,竟变得剔透起来!苏堂看在眼里,几次想上前近看,却又忍了下来。忽然,那女子双掌一收,福禄的身子颤了颤,缓缓张开眼,回头望去,喃喃道:“蒙凡……”当即倒头昏厥。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从峨眉山日夜兼程赶来南京城的蒙凡。此刻她见福禄的内伤已无大碍,便将他放倒在床上,盖上被子,自己下床走了几步,对苏堂道:“他好了。”

  言罢,她身子一软,就要瘫倒!苏堂急忙上前一步,把她扶住,抱在松软的干草堆上。苏堂抓过她的左腕,手指一探,脉搏并无异常,便放心给她身上盖了些干草,自个儿走到门前,坐倒在地,倚门而睡。

  拂晓时分,福禄由睡梦中猛地惊醒!他一翻身,在床上坐起了身子!苏堂听见声响,早已醒来,看向床上的福禄。福禄微微一笑,在床上拱手道:“苏大侠,别来无恙!”

  苏堂一听他说话中气十足,心宽了下来,百感交集道:“阔别四年,你学了很大的本事,不必再由我护着了,很好,很好。”

  福禄掀开被子,正要跳下床,突然间,他察觉到了什么异常之处,双手不住地在身上摸索起来!蒙凡在干草堆中醒来,见福禄的神态,起身淡然一笑,道:“福大人,你身上那四层《冲虚玄功》,早已不在了,才留住了一条命。”

  苏堂将昨夜福禄被厉白童打得命垂一线,几人如何脱身逃来这竹林,蒙凡如何替他疗伤,一一讲了出来。福禄听罢,大惊失色,失落道:“四天之后,便是我与那‘宝掌千岁’三招之约的日子!我没了内力,岂不是误了大事,白白去送死?”

  蒙凡听了,低头浅笑道:“福大人一醒来,便是三招之约、天下大事,却不问我这只眼睛,瞎得痛不痛?”

  福禄脸一红,下了床,走上前来,想要伸手抚摸,却又停住了手,道:“你……还痛吗?你以后跟着我,但凡我有一口饭吃,就绝不饿着你!”

  蒙凡缓缓摇了摇头,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道:“福大人恩德,蒙凡心领了。四天之后的三招之约,福大人未必就一定输了。昨夜蒙凡以《妙有弥罗功》的二层功力,换了福大人体内的四层《冲虚玄功》之玄力。我崆峒山祖师这一门武功,旨在以极少的内力,诱取他人高深的内力,两相交换,自己受益。只是祖师昔年开宗立派,担心若是将此功发扬光大,崆峒山弟子人人变得贪懒耍滑,巧取他人的内力,有辱门派名声,于是故意说此功乃是功败垂成之作,不准弟子修炼。这《妙有弥罗功》若是当作寻常的内力使唤,毫无用处。只是,若是要交换他人的内力,毕生只能一次!那‘宝掌千岁’的一身武功震古烁今,恐怕还在厉白童之上。我本来想以《妙有弥罗功》殊死一搏,换取他的内力,为师哥报仇!但昨夜福大人的身子被四层《冲虚玄功》的内功反冲,情势危急,蒙凡便用这苦修了四年的内力,擅自替福大人解了围。”

  福禄一怔,半响道:“天下还有这样的武功?可……可若是我身上有你那崆峒山的二层《妙有弥罗功》,那四层《冲虚玄功》的内力,岂不是……在你体内?”

  蒙凡道:“正是。应真人说‘修单不修双’,蒙凡倒也记得。只是蒙凡更记得,你曾说报仇之事,全看造化。现在看来,造化怕是低了,蒙凡倒也没什么怨言,打算从此去峨眉山静心修行,但愿有朝一日能化解体内那反冲之力。”

  福禄道:“你随我颠沛流离了四年,甘愿冒着性命之险,苦苦修炼这《妙有弥罗功》,只为有朝一日报仇。眼看还有四天便可以与那翁都妙做个了断,此时却前功尽弃,你……你不后悔?”

  蒙凡莞尔一笑,道:“昨夜与福大人交换内力时,蒙凡便将那仇恨悉数放下了。福大人,蒙凡有一句不敬之言……四年来你活得当真不像个人呢。倘若有一日也能将心中的大事放下,或许他日你我还有见面之缘。”言罢,蒙凡取过苏堂手中长剑,冲二人一施礼,推门而去。

  福禄低下头,涕泗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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