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眼看临近正月十五,南京城里张灯结彩,市井熙攘,好一派热闹的景象!福禄逃亡的这些年来,蓄起了胡须,头上又添了些银丝,苍老了许多。跟在他身边的许旁山为了躲避东厂的追捕,也早将一颗光头蓄起了发。两人到了南京城后,这几天来不住地打听,终于找到了那城西染坊,却被告知几年前这里确是来了一个翟姓女工,只因她手巧,半个月前已经与三个女工一同被官府召用了,去染大批红色的绸缎,留作皇帝来南京城中赏花灯时用。

  两人走出染坊,看见天色已经向晚,躲在巷子里悄悄商议,就趁今夜偷偷去那旧皇宫里的作坊,找到翟家二女儿。两人商量好了,便先去街角选了个偏僻的客栈,吃了些东西,倒头睡下了。

  夜里,福禄和许旁山悄悄出了客栈,假扮成在隆封楼里喝醉酒的商客,勾肩搭背地横行街头,骗过了两队夜巡的士兵,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朱红色的宫墙下。两人从腰间取出绳子、铁钩,眼看要施展轻功,攀上这高高的宫墙!突然,只见一队人马打北边儿浩浩荡荡赶来,数不清的灯笼将夜色分开左右,径直朝这旧皇宫的朱漆镶金大门而来!

  两人纷纷一愣,不曾想竟然被这一队忽然出现的队伍坏了事情。两人担心那些灯笼将四周照得太亮,稍有人影晃动,就会引人耳目,只好先收起绳子,悄悄趴在地上,只等这队人马进了宫门去,再爬宫墙。

  许旁山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望着被人马簇拥中的那八抬乌木镶金轿子,低声道:“莫不是皇帝老儿来了?”

  福禄盯着宫门那边的动静,道:“不是皇帝的轿子。”

  许旁山转头道:“你又怎么知道,难不成你坐过皇帝的轿子?”

  福禄望向那队人马,不再言语。

  那队人马过了天街,在金桥前整齐地停了下来。这时,只见一个小太监“噔噔噔”地由轿子旁边跑了出去,跑到队伍前面,扬着头冲旧皇宫门前的一队守卫喊道:“东厂执事太监厉公公驾到!”

  福禄远远听见喊声,浑身颤抖,道:“是厉白童!”

  把守旧皇宫大门的卫兵一听,赶忙分成左右两队,拉开了那两扇朱漆镶金宫门。那小太监一见宫门开了,转身跑回轿前,躬下身子,毕恭毕敬地掀开了轿帘。一个白发白眉、口鼻甚小、身姿挺拔的老太监,从轿箱中稳稳迈了出来。

  许旁山轻轻呸了一声,道:“这三角眼的老太监,倒他娘的有些威严。”

  那厉白童下了轿子,双手背在身后,仰起头望着眼前巍峨的殿宇,静静等人出来迎接。这时,从宫门中急匆匆跑出来一员校尉,下了金桥,毕恭毕敬站在厉白童身前,朗声道:“赏灯节所需的一切物资,已经筹备完毕,请厉公公稍挪玉趾,进宫过目。”

  厉白童看也不看他,就仰着头看着远处的殿宇,道:“皇上的御驾明日便到,诸事可不能有半分的差错!咱趁夜来南京城打个前站,若察觉了半分差错,可当心你们的脑袋!”

  那校尉将身子又躬得低了些,道:“万事俱备,请公公宽心。”

  厉白童终于把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落在他身上,哼笑一声,道:“万事俱备?哼哼,这宫墙外的两只老鼠,可大得很呐!”

  话音一落,那厉白童忽然身影一晃,足尖“嚓嚓嚓”地在宫墙上点了三下,转眼间已经落在许旁山的面前!厉白童的右手五指曲成爪子,猛地向许旁山脸上抓来!许旁山大惊,心想这老太监站在下风口,竟早已察觉到了二人的呼吸!

  眼看许旁山要命丧厉白童的五指之下,福禄来不及多想,趴在地上打出一拳,打在厉白童的掌心上!那厉白童手掌一震,尖声赞道:“好内力!”话音一落,厉白童的手掌登时变得柔软异常,轻轻抹过福禄的右拳,手指快捷无伦地向福禄手腕上的脉门抓去!

  福禄一见脉门遭袭,想拉回手臂已是来不及了,他左掌一拍地面,身子腾空旋起,就以这旋劲拧开了厉白童的五指,左拳同时打向厉白童!

  这四年里,福禄频繁地去捉马蜂,苦苦练习那“颠颠倒倒拳”。日夜颠沛流离,福禄对于“以‘无极’破‘太极’之道”的理解已经大有飞跃。他的内力虽然没有半分的增长,外功却早已是今非昔比。厉白童见福禄的拳法毫无路数可寻,双拳倒逆乾坤,一时吃惊不小!

  福禄只觉得眼前这老太监的五指之力,愈打愈强!他那双爪轻灵狠辣,扫、扣、爪层出不穷,武功竟然好似远在当年崆峒山的绝庭络之上!

  眼看厉公公与人动起了手,驻在金桥南侧的那一队人马呼喝而来,登时将三人团团围在中间!许旁山怒吼一声,壮实的身躯猛地向前一冲,硬生生将一个兵士撞下了马,重重摔在地上。许旁山夺过马匹,又抢下一杆长枪,就在马上抡起长枪与众兵士周旋起来。

  福禄与那厉白童这一场恶斗,“三清三叩指”与“颠颠倒倒拳”交替使出,可两门玄妙绝伦的武功,二十回合之内竟然未占得一丝便宜!福禄心中渐渐慌张起来,担心待会儿宫中的兵马一出,他与许旁山就当真是插翅难飞!那厉白童好似识破了福禄的心思,并不急于拿下福禄,只要捉活的。眼见许旁山已是浑身伤痕累累,虽然凭着一股勇劲儿杀了二十七八个兵士,自个儿的肩膀、胳膊却也挨了数刀,鲜血淋漓!

  福禄有些慌了,知道再打下去必死无疑,他二人须速速逃离此地!只是,眼前这老太监武功深不可测,哪里容他挣脱?福禄心里这一慌,双拳也是破绽从生。厉白童短啸一声,猛地一爪抓在福禄的右肩之上,发力一扯,竟将身负三层《冲虚玄功》的福禄重重摔翻在地上!许旁山在马上看得真切,心道:“坏了,下山奔波四年,今儿他娘的怕是要死在这狗宫之外了!”

  厉白童得了手,丝毫不给福禄喘息之机,又是一爪,向福禄的右臂抓去,就要废了他这条胳膊!福禄仰面朝天躺在地上,正无可奈何,突然间,眼前白影一闪,一个人抢身近前,一掌打向厉白童的心口!厉白童一惊,心道:“来招好快!”急忙用左手护住心口,运气抵御。只听得“咚”地一声闷响,那人一掌打在厉白童的手上,竟将厉白童震得连连倒退,后背撞在一名兵士的马匹上,将那马撞得嘶鸣一声,连同背上的兵士一齐摔倒在地!厉白童稳稳住脚,背过双手,哼哼笑起几声,上下打量起那人来。那人见厉白童挨了这十层力道的一掌,竟然毫发无损,也是心中一惊,暗道:“这老阉驴果然了得!”

  福禄从地上爬起来,定睛一瞧,嘴巴张得老大,半响才喜道:“苏大侠!”

  他这一声叫刚刚落下,旧皇宫门中登时涌出一纵人马,杀气腾腾直向众人冲来!苏堂一见兵势威猛,急忙气发丹田,张口一声呼啸!他这一声呼啸,当真是龙吟虎啸,摧人神魄!福禄只觉得两只耳朵几乎要被震聋了,一颗心猛烈地上下跳动,似乎要破膛而出!他知道这是“大索命音”,急忙运转体内的《冲虚玄功》与之抗衡。许旁山与那些兵士正杀得昏天暗地,突然被“大索命音”一震,登时震得滚鞍落马,一起丢下兵器,用双手捂住耳朵,惨叫不休!

  厉白童原本身在四丈之外,却好似是移形换位一般,眨眼间右爪已向苏堂的脖颈上抓来!苏堂不敢怠慢,收了那“大索命音”之功,双掌齐出,就以“大玄逃虚手”与厉白童杀在一起。只见旧皇宫门前的金桥之上,苏堂双掌如涛,似风搅龙潭;厉白童爪力称奇,如鹰捣虎穴!二人愈打愈快,直看得福禄心惊胆战,心中暗自道:“我原本以为,那枯瘦老前辈将三层《冲虚玄功》内力与‘颠颠倒倒拳’传授于我,我当不输于这苏堂了。今夜看来,就是这三十六式我皆会的‘大玄逃虚手’,施展出来的威力,又哪里及得上他的一半?”

  苏堂与厉白童这一场恶斗,招过七十,难分高下!苏堂心道:“四年来我练功不辍,可是仍旧比这东厂的执事老太监,差了一筹。”

  那厉白童的双爪,忽硬忽柔,忽急忽缓,竟将逃虚手的前三十二式尽数封死!又斗了八个回合,厉白童突然短啸一声,一爪攻向苏堂的中路,五指一柔一伸,一掌打在苏堂的右胸口上!苏堂上身一颤,不呈守势,却也飘然一掌,打在那厉白童的小腹上!

  两人各自退了三步,苏堂只觉得胸骨极为剧痛。厉白童小腹上挨了这一掌,口中泛起甜腥,凹下去的小腹又眨眼变得平坦了。他一挥手,褪去身上的披风,露出里面的黄龙上衣,哼哼笑了几声。

  苏堂暗自惊道:“这老阉驴受了我一掌,竟然内脏不损!过不了他这关,如何见得朱棣?”

  厉白童一招得手,却不急着抢攻,诡笑道:“你这逃虚手,可比当年的甚么素丑道长,高明得多!莫非是那不中用的‘锋华绝代’四小辈之一?报上名来,咱给那道衍和尚留三分面子,抬你全尸送他。”

  苏堂伸出双指,用力一捏右胸骨,登时将骨头错开之处对合上了,喘息道:“厉公公好大的口气!并非是我苏堂狂妄……你我再斗百招,若胜得了我,我去你那东厂倒夜壶!”

  言罢,苏堂猛地单掌骤出,向厉白童横拍过去!厉白童更不答话,五指成爪,迎了上来,又与苏堂杀在一处!这二人又斗了三十余合,厉白童不禁心道:“这后生武功虽不及咱,可是遇强则强,出招竟比方才伶俐了许多!我料百合之内杀他不难,只是若有一个闪失,咱也难保全身而退。”

  二人正打得胶着,一声大喝传来,竟然是福禄飞身扑了上来!这福禄双拳齐出,一左一右,向厉白童的两个太阳穴砸去!厉白童半步不退,就地反手出爪,单手迎战福禄!

  苏堂所使的武功,飘逸刚正,招招深谙道家之玄理。而这福禄的纷乱招式,却又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厉白童方才与福禄过招,已经知道这乡野村夫的拳路怪异,此时以一敌二,更不敢大意。三人的四周围,早被几百兵士围得水泄不通。许旁山的双腿接连中刀,已被众兵士拿下了。

  福禄一直心中惶恐,不敢与这厉白童搏命,此时见四周被大军围住,不禁心灰意冷,道:“今日横竖是一死了。”

  他的念想一绝,心却也宽了下来。苏堂正与厉白童对攻,却忽然发觉福禄的一张脸渐渐变得血红,竟像是毛孔中沁出了许多鲜血!福禄自个儿丝毫没有察觉,心无旁骛,“颠颠倒倒拳”搅得厉白童的单爪无所适从。福禄打着打着,骤然发觉有四股炽烈的暖流从丹田中涌了出来,将他的小腹涨得浑圆!

  当年在崆峒山上,福禄曾一拳打死原如潭,自身却也被那《妙有弥罗功》的诡力所冲击,四年来腑脏时常炽烈难忍,如吞了几块火炭一般。此时,正历经这一场生死斗,福禄体内的滚烫感尤胜过往,三层《冲虚玄功》的玄力如同火掠干柴,登时沸腾不止!福禄忽然心中一惊,暗道:“我平常运功时,有三股暖流由丹田中涌出来,那正是三层功力的证明,今夜竟然突然变成四股暖流,难不成四年前受那《妙有弥罗功》的反噬,眼下又拼尽全力吞吐纳气,竟然练就了四层《冲虚玄功》?”想到此处,福禄不禁浑身一哆嗦,陡然记起当年应席真曾说“《冲虚玄功》修单不修双,否则必被内力反冲而亡”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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