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子队长,你家的屋盖好了吗?”放工路上,张戈同队长生子一路同行。

  “差不多了,过两天就上屋梁,年底前就可住上新屋了。”生子抑止不住内心的喜悦,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前边的韩英。

  “队长,你怎么一下子变成斗眼了。”张戈发现他注意力集中在前面的韩英身上,故意说。

  “去你的,我托你办的事办了吗?”生子低下头,摆弄着手中的铁锨。

  “你真是招了魔,被韩英勾住了魂。不过,你还要等等,机时没到。”

  “等到什么时候是头?”生子一脸的惆怅,不知所措,深感自己同韩英,门不当,户不对,两个家庭相差甚远……

  看着韩英扭着腰肢走路的背影,生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好像喝了一口蛇胆汁,此时,正在自己肚子中翻腾。他受不了,想把这种苦吐掉,但是这东西刚倒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空留一口苦涩。

  生子回到家,有点心烦意乱,从枕头底下,掏出刚从刘铁那里借来的苏联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写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是他这辈子所读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他躺在地炕上,翻到上次折页的地方,慢慢地阅读起来,那个伟大的保尔为革命献身的事迹对他产生的震撼力竟然不是最大的,最让他感兴趣的竟然是保尔的初恋。当他看到书中画里面的保尔还没有成为什么英雄,穿着一件小坎肩,一副小混混样。画里面的冬妮娅可真是太美了,那身欧洲贵族小姐的装束,给人一种美轮美奂的感觉,对农民生子产生了一种震动。他平生第一次感到什么是浪漫,那个河边,那个夏天,那个保尔和冬妮娅的相识就是一种浪漫,这种浪漫让生子产生一种很奇妙的很向往的心情。他不禁幻想起来,幻想有一天,也会在那么一个浪漫的地方遇上一个漂亮的姑娘……

  生子看着看着,发现画面里的冬妮亚变成了韩英,自己变成了保尔的模样,两人在小河边上演着相识的一幕:

  生子脱掉身上沾染汗水和尘土气息的外裳,露出结实健壮的肌肉,就像是灵活的游鱼一样,矫健地扎进了河水里。他闭着气在水面下潜伏了半晌,然后冒出水面。突然听到耳畔传过来的惊呼:“谁在哪里游泳?”

  “我……”

  “快把衣服穿上。”岸边的韩英啜嚅地开口。

  “韩英,你等等我。”生子从河水中站起,水滴顺着他结实的胸口往下淌,在阳光中泛着光泽,水波在他身边一圈一圈地荡开,他马上穿好衣服,向河边的树林追去。

  山风在树林里面掠过,整个河边安安静静。韩英躺在草丛中,羞怯地闭上了眼睛,生子在河水中荡起的波纹,仍然久久地在她的心头萦绕。

  “韩英,你怎么会找到这儿?”

  “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韩英仍然闭着双眸,静静地享受这美好的时光。

  “生子,我好看吗?”

  “比冬妮亚还好看。” 生子说完,心头一下子如同被小鹿碰撞。

  “噢,你也看过《钢铁是怎样练成的》。”韩英忽的坐了起来。

  “正在看,还没看完。”

  “谈谈你的感受呗。”

  “如果我写的话,不会让保尔和冬妮亚分手。”生子说罢,站在河边,拿起一粒小石子掷了出去,河面上便荡起了一个个圆圆的水圈,

  “为什么呢?”

  “至于为什么,我一时半时也说不清楚,反正看到他们分手后,心里不是滋味。韩英我们俩的结局,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

  “不许你胡说。”韩英捂住了他的嘴,她的身子偎靠在他的胸口上面,生子甚至能够隔着衣物,感受到她的心跳。

  “儿子,该吃晚饭了!”生子娘的叫声,打断了儿子生子的黄粱美梦。


  转过半年,公元一九七六年。

  一月的一天早晨,刘铁习惯性地打开半导体收音机,忽然从里面传出来一声声的哀乐声。颇有政治敏锐性的刘铁,心头不觉一阵收缩,马上意识到又有那位中央领导逝世了。哀乐播完之后,只听得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播音员用一种极少见的颤巍巍的哭腔向全世界宣告:“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国务院、中国人民政治协商委员会常务委员会、中国共产党中央军事委员会讣告:‘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副主席,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总理,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中国人民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杰出的共产主义战士周恩来同志,已于一九七六年一月八日逝世。终年七十八岁……’”

  炸雷一般的噩耗,让刘铁眼泪涌出了眼窝,他立即把收音机从屋内拿到院里,王雪以及全体知青听到这个噩耗,木然地站在原地上,一动不动,随后哭声一片,淹没了收音机的声音。

  王雪嘴里不断地念叨:“这……这……怎么可能……”

  韩英哽咽着嗓音:“周总理,你怎么就这样走了,您是我们的好总理!”

  做饭的老师傅蹲在厨房的门口,老泪纵横:“周总理可是个大好人呀,可是个大好人呀……”

  随后,刘铁飞快跑到了张戈的家,把这一噩耗告诉了他一家,一传十,十传百,全村,全社,全县,及至全国,整个世界都沉浸在感伤的悲哀之中。

  张戈对刘铁说:“军师,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应该做些什么?”

  “张戈,你马上去供销社一趟,买些黑布和白纸回来。我让王雪和韩英找好针线,等你买回东西后,咱们立马赶制黑纱和白花。”

  “知道了。”不到两个小时,知青点所有人自发地戴上了黑纱和白花,为敬爱的周总理戴孝,接下几天他们失去了以往的欢乐,心头罩上了一层说不出来的悲哀和伤感。

  追悼会那天,刘铁、张戈和知青点的全体知青早早地回到村里的灵堂悼念厅,依次排队向周总理的遗像告别。随着一声声的哀乐声,他们和所有的村民抑制不住自己那悲伤的情绪,一个个泪流满面,“呜呜”的痛哭久久不止。

  “总理,我们的好总理,您一路走好!”刘铁、张戈和赵朝等知青站在总理的遗像前,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总理,我好想您,您千万别……走。”王雪和韩英早已哭成泪人,泣不成声,后悔泪水遮住了她们的视线,连周总理的遗像都没看清。

  悼念总理的人一波接着一波,形成长长的人流,像涛涛的黄河之水奔流不息。有诗为证:长空呜咽大地悲,神州大地泪纷飞。十亿人民哭总理,泪珠漫过黄河水! 

  三个月后,刘铁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日记本对王雪说:“最近,社会上流传怀念周总理的诗,你看到没有?”

  “听说过,还没看到。”

  “这些诗是清明节期间,沉痛悼念敬爱的周总理,张贴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或在天安门广场上朗诵过的诗歌,凝聚着人们的血和泪、爱和憎,是发自肺腑的战斗的呐喊。我偷着抄了一本,你拿回去偷偷地看,但绝对不能声张,也不能外传,现在上边查得很严,轻者批评教育,重者会判刑的。”

  “我知道,绝不外传。”

  隔墙有耳。让刘铁没想到的是,他和王雪的对话,让门外的一个知青听的一清二楚。

  王雪回到屋内,借着灯光仔细地看着刘铁给她的那本日记。看后,她特别欣赏其中的一首诗:“一夜春风来,万朵白花开。欲知人民心,且看英雄碑。欲悲闹鬼叫,我哭豺狼笑;洒血祭雄杰,扬眉剑出鞘。”看着这些发自内心,震撼人心的诗篇,她的泪水早已打湿了枕巾……

  两天后,县里派人找到支书:“刘书记,你们村里有没有传抄反革命诗的,如果发现马上举报。”

  “同志呀,村里人都忙着重建家园和地里的农活哪,哪有闲空鼓捣那玩意儿。”刘支书曾发现知青中有人抄过天安门诗句,但他不想为难这些娃娃,因为他们都是十八九的孩子,不能让他们卷入被批的洪流之中。

  “真没有吗?我可接到举报,说你村知青点上有人传抄反革命诗。”

  “这是那个断子绝孙的家伙,嘴贱乱嚼舌根,没有就是没有,不信你们去查。”

  “刘书记,举报人把传播诗抄的名字都告诉我们了,他叫刘铁,还有王雪难道还有假吗?如果查出来,这可是政治立场问题了。”

  “同志,你可别吓唬我这个大老粗。”刘支书嘴上是这么说的,但心里犯起嘀咕,这可怎么办?

  “那好吧,一经查出,你可犯了包庇罪,头上的这顶乌纱帽可就没了!”

  刘支书历经了“三反五反”、“四清”等政治运动,是公社有名的“不倒翁”,这种场面见得多了:“随你们调查,不过,调查完了,给我一个说法。”说完开始想辙,怎么才能把这场风波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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