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给我洗净“车轴”脖子

 

    妈妈领着三个弟弟到沈阳去,走的时候我哭了一鼻子。妈妈哄我说:“这个学期念完了就转学到沈阳,那时你就能和妈妈在一起了。”  

    可是,听着苏联红军回国时唱的歌曲,我更加想妈妈了。我在家里不吃饭,还哭起来。爷爷只好答应提前给我转学。

 

    1955年10月份,由于在沈阳开照像馆很不顺利,爹爹心情很不愉快,爹爹给妈妈稍信说他要回一面坡来。妈妈认为好马不吃回头草。几天后,妈妈就领着我的三个弟弟去沈阳了。我也想和妈妈一起走去沈阳。妈妈怕期中转学影响我的学业,让我放寒假之后再去。

    妈妈和弟弟走的时候,我哭了好半天。爷爷奶奶用妈妈买的好吃的东西哄我。我就天天掰着手指头盼着寒假早点放。

    那时,我们家住在铁道旁。不但白天能看见火车跑,夜晚还能听到火车叫。一天下午,我放学回家写作业。这时听到从停在铁道的列车上传来一阵阵雄壮的歌声。我趴到窗上一看,原来是苏军的军列。不少闷罐子车厢的门都打开了,那些头戴船型帽的军人有的拉着手风琴唱着歌,有的在车厢里跳着舞。两节车厢之间还交叉着高高向上的大炮筒子。

    我怕要打仗了,就问奶奶是怎么回事。奶奶告诉我,这是帮咱们中国人打日本鬼子的苏联红军要回国了。他们就要见到妈妈都高兴起来了。

    奶奶这句话一下子戳到了我心里的痛处,把我对妈妈的思念又勾了起来。我把头靠在窗户上,隔着玻璃望着在火车上唱歌跳舞的苏联红军,眼泪啪哒啪哒的掉了下来。开始我咬着嘴唇忍着不哭出声来,后来我实在控制不了,就呜呜的大哭起来。

    这一哭可把奶奶搞懵了。奶奶连忙问我咋的啦?我光哭就是不说话,还把奶奶给急得够呛。爷爷喂完奶牛,进屋见我哭的没完没了,就追问奶奶是咋回事。听奶奶一学,爷爷责怪说:“你真是的!怎么那壶不开提那壶?二孙子想妈你不知道?”

    爷爷赶忙走过来哄我:“好孙子不哭。爷爷今晚儿搂你睡觉,还给你讲瞎话。”

    这时,奶奶把饭桌子放到炕上,盛上热腾腾香喷喷的玉米小馇粥、摆上酱缸淹的鲜黄瓜,让我吃晚饭。我躺在炕里不起来。

    爷爷说:“我的小祖宗哎,你到底想乍的?”

    “我想妈妈,我要上沈阳。”这回我搭了腔。

    “妈妈不是说等放寒假时再去吗?”爷爷细声细语的和我商量说。

    “我想妈实在抗不了了,我想现在就去。”我大声的和爷爷嚷着。

    “好好好,我的小祖宗,爷爷明个就给你张罗转学成不成?”

    听爷爷说了这话,我的心里乐了。赶紧爬起来吃饭。要是往常那么好吃的饭,我不来三大碗才怪呢!由于有了心事,我只扒拉一碗就撂筷了。

    那天晚上。真的梦到妈妈了,一高兴醒了。我真后悔醒了干啥。我用被蒙着脑袋偷偷地掉眼泪。

    爷爷是说到就办到的人。用爷爷的口头禅来讲,这叫“话附前言”。爷爷常说做人要讲信用,不能说了不算,算了不说。爷爷既然答应了给我办转学手续,那就秃头钉子——没帽了。

    想到要去沈阳快见到妈妈,我那几天的心情好多了。可是又想到我要离开那些可爱的小伙伴,心里又有些舍不得。但是一想到能够和妈妈在一起我也顾不那么多了。

    一天下午放学比较早,我建议几个小伙伴到火车站看看回国的苏联红军,好好看看他们的大炮。那几天铁道上经常有军列停着。我们跑到铁道线跟前,在离车厢不远的地方站了下来,在那儿看着插着树枝的大炮。后来才知道那是高射炮,好一顿议论。有的苏军战士看到中国小孩儿去了,就和我们打招呼,喊着“哈拉少”(хорошо,俄语好的意思)用手比划着要给我们糖吃。我们几个一商量,怕让他们把我们给抓上车带到苏联去回不来,所以谁也没敢去要糖。我们撒腿跑远了,惹的那些苏军士兵哈哈大笑。那是我和一面坡的小伙伴们最后一次玩耍。

    为了怕分手的时候大家哭心里都难受,我决定上沈阳的事事先和谁也不说,等爷爷把转学的事办完我就悄悄的走。现在回忆起来,我为当时不辞而别的事真感到有些后悔。

    经过几天焦急的等待,爷爷终于为我办妥了转学的手续,也找好了护送我的大人。1955年12月下旬的一天,我在爷爷一位老朋友的监护下在夜色中登上了开往沈阳的火车。这是我懂事以来第一次乘坐火车出远门,对火车上的一切都感到非常新奇。

    奶奶怕我在火车上挨饿给我煮了不少鸡蛋,还烙了几张糖饼让我带着路上吃。 不知是因为快看到妈妈高兴,还是精神兴奋,坐了大半宿火车我没感到饥饿。

    第二天白天,我在那位大爷的劝说下吃了点东西,但是我没敢多吃。因为头回坐火车出远门,免不了要上厕所。我到列车上的厕所去了一次就感到很不习惯。火车跑起来直哐荡,这一咣荡我就尿不出尿来;也不敢往哪个口子那儿蹲,生怕掉下去;等火车停下来尿又害怕火车开跑了把我落下。没有办法我只有少吃东西。我当时的想法就是快到沈阳,越快越好。火车终于鸣着长笛开进沈阳站。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我挎着毛巾缝的书包,紧紧抓住那位大爷的手,走出了站台。沈阳市夜晚的景色是美好的,可是对我这个刚从农村来的孩子来说竟觉得很可怕。那闪耀不定的彩灯让人琢磨不透有点吓人;那亮着灯鸣着喇叭 来来往往的大小汽车让人不敢迈步;那一会儿红一会儿黄和绿的灯串串使人莫名其妙。沈阳真是乱糟糟的让人害怕。这就是我到沈阳市的第一印象。当时我这个山沟来的孩子是多么无知啊!

    那时,我家在和平区太原街六段住,离南站并不太远。可是由于我不敢走路,领我来的大爷就雇了一辆三轮车拉着我俩走。不大会儿功夫,三轮车就到了位于太原街三段六里的有两个大橱窗的“宏大”照相馆,这里就是爹爹和大哥工作的地方。

    从那天晚上起一直到1968年9月我下乡插队,我和妈妈爹爹一块儿在这里共同生活了13年。这13年是我勤奋求学的13年,是妈妈为家庭为孩子呕心沥血苦心支撑的13年,更是我一点一滴从妈妈身上体会她深厚的母爱和学习她的高尚品德的13年。

    听说我来了,妈妈赶忙把怀里不到一周岁的五弟放到炕上迎出门外。我一眼看到妈妈马上向她身上扑去。妈妈弯下腰一把就把我抱在怀里。我在妈妈的怀里哭着说:“妈妈,我好想你呀!”

    “铭德,别哭了。妈妈现在不是在你跟前了吗?”妈妈一边劝我一边把我领到家里居住的后屋。这时妈妈把我浑身上下好好打量一番。只见我脚上穿的草鞋踩得堆了梆,没穿袜子的两只脚后跟黑黑的,身上的棉袄棉裤灰儿画的。两只袖头子由于噌大鼻涕都亮亮的了。两只小手不但挺黑,还显出不少裂缝。妈妈又把我的脑袋转一下看看我的后脖颈。这时,我发现妈妈的眼泪快流下来了。妈妈赶紧用手背擦擦眼睛带着哭腔说:“才两个来月,这爷爷奶奶咋把孩子带成这样?我二儿子都快成舍孩了!铭久赶快烧水,我今晚得给铭德洗澡。”

    不一会儿,铭久大哥就温热了一大壶水。妈妈哗哗地把水倒在大洗衣盆里,用手试了试温度。然后让我把棉袄和棉裤脱下来站在大盆里洗澡。当时,我就穿空心棉裤空心棉袄。棉裤一脱就光屁股了。我有些害臊,扭扭捏捏不想脱。

    妈妈说:“都是自个家的人你怕啥?你不洗干干净净的,明天怎么上学?听妈妈的话,快点脱!洗干净了好早点睡觉。”

    我按妈妈的话做了,脱的光光的直溜溜的站在大盆里让妈妈给洗澡。

    妈妈用毛巾打上香皂沾些温水使劲的搓着,把我浑身上下都搓红了。她搓我的后脖颈用了很大的劲,把我搓的在盆里打晃站不住脚。

    妈妈一边搓一边笑着说:“今个妈妈给这个小舍孩好好噌噌黑车轴。”

    看到妈妈这样高兴,我的心里也很高兴。我的脖子给擦得火辣辣的,但我挺着不知声。洗完澡后,妈妈又给我穿上以前没有穿过的球衣。软软暖暖厚厚的球衣穿在身上舒服极了。

   1605167416126332.jpg 这张照片就是妈妈在那个时候拍的。她老人家珍藏了一辈子。妈妈去世后,每当端详起这张照片,当年妈妈给我洗澡的情景仿佛又在眼前,感恩缅怀之情便在心头升腾起来,泪花就会不知不觉挂上我的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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