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乡村的傍晚美丽宜人,杨柳青青,喇叭花儿在田埂上静静地开放。

  刘铁收工回来,走在田埂上碰见了王雪,他关心地问王雪:“累吗?”

  “说不累是假的,硬撑呗!”

  “我看你还行,今天给地里施肥,还敢跟男人较劲,我真佩服。”

  “谁让俺有个说不清历史的爸爸哪,不表现好点,何时才能返城。”

  “你是女的,少干一点没人攀你。”

  “这个道理我知道,但从小养成了好胜的性格,一时无法改变。”她说完话,深深吸了一口气,风刮着浓郁的麦香灌进了肺腑。她接着说:“听村里的人讲,开镰的日子已经迫近,他们正磨镰刀,做开镰前的一切准备工作。”

  刘铁接过话头:“可不是吗,队长生子告诉,每年的农活数麦收最累,要脱下一层皮,从割到晒,从脱粒到进仓整个程序走完,累个半死,别说是咱们城里人,他们也吃不消。”

  听到这些,王雪郁郁地想,能挺过这个沉重艰难的麦收吗?

  “王雪,你们聊得很开心啊,从远处看,真像一对小夫妻。”韩英从后边追了上来。

  “韩英,你的玩笑开过头了,人家有主!”刘铁听的不顺耳,呛了她一句。

  “韩英,你嘴上积点德吧,不然我打你了。”王雪淘气地像个孩子。

  “开个玩笑别当真,你不是找到了心上人吗。”韩英话里有话。

  刘铁扭头走了,懒的搭理她。 王雪没接话,走进了宿舍。

  麦收开镰。一队队长生子安排张戈带着刘铁几个知青跟车,把田间割下捆好的麦子装到拖拉机上,然后运到打麦场。

  张戈自打看到了王雪,他整个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帽子也不戴了,脸上也有了笑容。他坐着拖拉机来到麦地的田埂边人与大自然和谐的劳作风景画,让他眼前一亮:只见金色的麦浪中,数十名头戴草帽,不停地挥舞着镰刀的人,他们躬伏在麦田里,游泳一般划动着手臂,大片大片的麦子,倒伏在脚下,不一会功夫,人们身后留下了一大片刚才还随着微风摇晃的麦穗。张戈和刘铁把麦子捆成捆,然后装上拖拉机运往场院。

  田野里没有一丝的风,太阳却很毒,火辣辣地炙烤着人们的头脸脊背。一趟、两趟、十趟……也不知拉了多少趟,张戈脸上不见一星汗水,汗水一出来就被太阳烤干了,内心里却焦渴难耐,舔舔发干的嘴唇,瞧着那么多没有运完的麦子,心里有点打憷。

  天有不测风云。六月的天就像婴儿的脸变化无常,刚才还是万里无云,睛空万里。陡然间,天上聚集起一大片乌云,乌云从西北方涌过来,黑压压布满天空,有雷声隐隐地从很远的地方滚过,接着,乌云又骤然向张戈、刘铁他们的头顶上压过来,有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势。

  看到这阵式,队长生子说:“麦子割倒在地里最怕下雨,一下雨,满地的麦子,不是被冲走,就会霉烂出芽,一年的辛苦就白搭上了。”

  “知道了,我们快装,不然大雨一下,不仅麦子全泡了汤,我们也成了落汤鸡喽。”张戈鼓动所有知青,加快装车速度。

  这时,天空电闪雷鸣,狂风骤起,玉皇大帝指挥着龙王向大地施淫威,把水从天上倾倒了下来。队长生子在车上踩着麦垛,张戈和刘铁用木杈往车上挑麦子。然后,队长用绳子沿四下一捆,对驾驶员说:“好了,快开车。”

  “队长,慢点,车头和挂斗处的销子松了,我把它插好防止脱落造成事故。”张戈对车辆有一种特殊的爱好,他低下头去插好连接销子。就在这时,因路面被雨一冲,车体向前一滑,将他的大拇指重重地挤压一下,痛得他差一点叫出声来,脸上泛出豆大的汗珠,他咬着牙忍住疼痛说:“插好了,开车吧!”

  雨点越来越大,刘铁丝毫没有发现张戈的手指受伤,终于在大雨降临之前,把麦子抢运回来,刚卸完车,大雨倾盆雨珠如注……

  张戈忍受力极强,大拇指盖被挤成了绛紫色。俗话说:十指连心。回到小石屋后,妈妈给他找了块白纱布把手指包上,心痛的说:“孩子!以后干活别慌里慌张的,疼吧!”

  “妈妈!我没事,过两天就好了!”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直到大拇指盖脱落了,刘铁和王雪他们才知道他受了伤。

  麦收已过,点种完玉米,地里的农活儿减少了。

  一天劳作后,张戈早早地收工回家,狼吞虎咽地扒了几口不合口味的饭菜。然后他坐在门槛上,将身体靠着门框,让疲劳的身体得以暂时的歇息。眼光在门外溜达,借以度过长夜来临前的黄昏。树上的知了鸣叫声灌入耳膜,仍不能驱赶他心中的寂寞。

  人是需要精神食粮慰籍的。张戈此时寂寞渐渐吞噬着他的心灵。他想念父亲,他老人家是不是还在受审,这种念头强烈地盘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张戈,听说你手指被挤紫了,怎么也不说一声?”队长生子路过张戈的家门口,看到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门槛上。

  “队长,没事,一点小伤算不了什么。”

  “走,跟我去吃凉面。”

  “队长,我吃过了。”

  “吃过也得去,尝尝我娘的手艺。我再叫上刘铁,你看行吗?”

  “好!”张戈跟着生子沿山道去了他家。不一会儿,刘铁也来了,三个围桌而坐。

  “我没想到,部队大院长大的孩子既懂事又能吃苦,个个都是好样的。”生子还是第一次夸人。

  “队长,我们是来接受再教育的,还是请你多多帮助。”刘铁接先说道。

  “见外了,以后别再叫队长了,叫我生子吧,那样听起来更亲切。”

  “你长我四五岁,就叫小生哥吧!”张戈和刘铁异口同声。

  “行!我娘做的凉面,好吃吗?”

  “太好吃啦,让我一生难忘。”张戈和刘铁敞开肚皮,每个人吃了两大碗可口的凉面。

  “别这么夸张,以后阴雨天不出工,你就来我家,让我娘包水饺,改善生活。”生子向他们发出村里人特有的诚挚邀请。张戈点了点头,继续咀嚼着凉面的味道。

  “生子哥,支书这个人?”刘铁摸去嘴角的面条,问!

  “你问书记,他可是大好人,实在人,老高中生,在村里学问最高,口碑不错,只是讲话不利索,水壶里煮饺子有货倒不出。”没等生子开口,张戈道先说了,自打张戈下放村里,要不是支书护着遭的罪会更多,所以,张戈打心眼里感谢支书。

  “张戈说的对,支书是个大善人!”

  “原来是这样。”刘铁频频点头,对刘支书有了新的认识。

  东坡村知青点放了一天假。知青点原本没有星期天,因为农村没有星期天。后来知青提意见,各地根据情况制定了一种不成文的规定,知青点每十天放假一天,主要是让他们洗洗衣服放松放松。

  早上,知青点大部分知青都赶早车去了县城逛街去了,知青点只剩下王雪一人。

  自打张戈手指受了伤,王雪有一种奇异的思绪,不断在她的心里弥漫,她毕竟年芳十八,情窦初开,对男女恋情的意识有了新的认知。

  王雪端着脸盆来到村边沙河岸边洗衣服,看见张戈正在河边一块平板石上洗着脏衣服,他穿着一身红色运动服,彰显精神和帅气。他曾是学校田径队的主力队员,身体各个器官部位练得异常结实和灵活,但洗衣服的动作却显得十分生疏僵硬。王雪“噗嗤”地笑了出来,张戈这才抬起头,看见她一双眼睛亮亮的,注视着自己。张戈感到脸热心跳,自打和王雪重逢后,这种情态多次出现,他自己都搞不明白,是什么力量驱动的?

  “张戈,脱落的指甲长好了吗?”

  “基本好了。”

  “搓衣服会很疼的,我来替你洗。”王雪从他的手中夺下衣服。

  “不用,我自己能洗,一只手也能洗,你看洗得干净吧。”张戈从水里拎起脏衣服让她看。

  “别看了,脏的地方一点也没洗净,拿来我替你洗,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别说一件,一百件我也同意。”

  “这话是你说的,千万别反悔。以后你替我挑水就行。”王雪来到知青点最怕挑水,从几十米深的水井,用辘轳把水打上来,再挑回院里倒进水缸。每当轮到她挑水时,她总是犯愁,刘铁曾多次帮助她挑水,但那不是常法。挑水对她来说,实在太痛苦,扁担压在肩膀上火辣辣地痛,两腿像灌了铅,挑着水桶像扭大秧歌似的,左右摇晃前后摆动,二三百米的路程,十几分钟也挑不上一趟,她多么想让张戈帮助。

  张戈满口答应。

  “咱们定个君子协议。” 王雪爽快地边说边蹲在石头上,先在河水里揉着脏衣服,然后把衣服放在石头上打上肥皂,用手反复地搓着,直到搓干净后再放在水里漂洗。不一会儿,脏衣服全洗完了,她把洗净的衣服递给他:“给,洗好了,还是你自己晾到院子里的衣服架上吧,免得让你妈妈看到。”

  “谢谢!”张戈整个身心生机勃勃,充满活力,心里有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无可替代的愉悦感,喜悦与兴奋慢慢地取代了沉重和焦躁的心情,感觉到了生活的快意。

  王雪笑了笑:“快去晾吧。” 

  “好!”张戈小心翼翼的把一封信悄悄地递给了她,让她回去再看,然后,转身跑了。

  王雪回到屋里,没有了睡意。她开始看信,两页纸在情书里面并不算长篇,但字写的非常工整,如同人一般板板正正,铁划银钩,让人看得喜欢,感觉写得蛮像一回事,有收藏的冲动。想到这些,她脸红艳艳地,乃至全身都处于一种滚烫当中,心脏更是一直在“砰砰”地乱跳。

  自从看到求爱信后,王雪一见到张戈,总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一连几天过去了,没有回音。她很保守,拿不定主意,又不好意思把这件事透露给同窗好友,让别人抓住话把背地里嚼舌根,更不能向妈妈说,那等于露了馅。她对张戈有一种朦胧的情感,一天不见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但还属于初级阶段,无非是你帮我担水,我帮你洗衣服,把从家带来的好吃的分给对方一份……说白了有点像“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的男女相爱的老套路。

  接下来的两天,王雪在田间劳作休息时,心里总是七上八下想这想那,不像往常那样,或打牌或聊天,而是独自去采那些不知名的小花,黄的,白的,有四瓣、五瓣的,开在田头、水边,无人在意,可捧在手里,搂入怀中,却有一种楚楚动人的韵味,显得特别有情有义。摘了一会,她坐在地头打起了盹,微闭双眼感受着眼皮上阳光轻轻的撩拨,谛听耳边微风的叹息和小鸟的啁啾,突然地产生一种幻觉,清晰地听见自远而近传来“得得”的马蹄声,一位英俊的白马王子飘落到她的面前,可当她渴望牵手时,他却突然扭过头拍马扬尘而去。“干活了!”惊醒了王雪的美梦……

  这天放工后,赵朝从大队部捎回一封从南京政治学院写给魏医助的信,他偷偷地打开信封,然后,站在西房的门槛上高声朗读了起来:“亲爱的,你最近还好吗,我十分想念你……”引起了大院男女知青的一阵骚动。

  “赵朝,这是谁的信?”刘铁问道。

  “魏领队的,可能是她男人来的。”

  “私拆别人的信件,重则说是违法的,轻则讲是不道德的。”刘铁训斥了赵朝两句。赵朝也不甘心示弱:“我的事你少管,咸吃萝卜淡操心!”

  刘铁白了他一眼,不再理睬。

  不一会儿,这件事就被魏医助知道了,她一气之下跑回了医院,说什么也不回来了……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