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九六五年咋暖,两辆解放牌敞篷军车,沿着崎岖的山路向深山行驶。一群七八、十来岁的孩子,坐在头顶蓝天的车厢里,打闹不止。你推我一下,我搡你一把,险些把一个孩子推下车去。面对这些顽皮的孩子,带车班长的头‘嗡’的一下大了,他操着浓烈的四川腔大声吼道:“闹啥子,出了人命咋办,真是的,九岁十岁狗也嫌。”

  车厢短暂出现了静止状态,一个留着和尚头的小男孩,名叫赵朝,冲着班长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一个比他大一岁的孩子瞪了他一眼,赵朝消停下来,不再出洋相。这个孩子名叫张戈。

  军车从日头出山,开到日头落地,仍然向山沟沟里边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赵朝又烦躁起来:“张戈!怎么还不到呀?”

  “就你事多,一边呆着,懂不懂,这叫战略转移,没有一两天功夫能到嘛。”张戈身子紧靠车厢板,闭着眼念叨。

  凌晨,军车终于停止了喘气。

  张戈站起身来,使劲地伸了伸懒腰,长长吐了一口气:“目的地到啦。”然后,跳下车,随着人流走进食堂,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大碗面条。接下来,他和妹妹随着父母走进了刚建好的家属院。

  翌晨,张戈一睁开眼,打开窗帘,远处一片绿色,山峦叠嶂,绿树成荫,有一种睁眼是山峰,闭眼是峻岭的感觉。军营就隐藏在尧王山的山谷中,从远处看,不了解实情的人,很难猜出这群山里还隐藏着防空武器。

  尧王山下,原有一所小学,主要生源来自周边农村的孩子。突然间,军营来了几十名小学生,让校方有点招架不住,桌椅不够,老师更是奇缺,愁得曲校长一夜白了头。

  “白干事,不是我不让这群孩子马上入学,你也看到了,学校就二排房子,六间教室,一下子冒出这么多的孩子,况且我校师资力量严重不足,如果让孩子马上入学,我这个校长,实在难做无米之炊。”

  “曲校长,领导把孩子入学的任务交给了我,我必须完成。不然的话,我无法向领导交待。”政治部群工科白干事为孩子上学磨破了嘴皮。

  “你看这样行吗,教室和老师的问题,我想办法解决,我下午就去县教育局,让他们抓紧时间派老师过来。至于桌椅,能不能请部队领导帮助解决一下。”

  “看来只能两条腿走路了,就这么办!”白干事习惯地用右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那副眼镜。

  没有学上的孩子们,顿时成了脱缰的马驹,无拘无束地在营区内外撒欢。张戈和赵朝跑出了营区,来到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沙河岸边,这条小河的源头,来自大山深处的泉群。

  张戈卷起裤腿下了水,河水因为是泉水,水温还比较凉,但他全然不顾,两只小手沉入水中,捉拿跳动的小鱼。赵朝也想下水捉鱼,兄弟俩脱掉鞋子,用脚丫沾了一下水,立马缩了脚。

  “瞧!你这副熊样,一点苦都不能吃,长大后也是个懦夫。”张戈挖苦赵朝。

  小鱼在张戈两腿中间来回的自由穿梭,让他顾头不顾尾,忙活了半天,一条也没捉住。突然,岸边的赵朝喊了起来:“张戈!好大的一条鱼,快捉呀!”

  “在哪?”

  “在你身后。”

  张戈来个180度的大转弯,眼球里映出一条巴掌大的鱼,他似乎忘记自己还在水中,一个前扑倒在冰凉的水里,溅起好大一片水珠,狡猾的鱼,借机溜了,他不仅自己全身上下湿透了,溅起的水花殃及到赵朝的身上。

  张戈脱去身上的背心裤头,晒在树叉上,赤裸裸地躺在石头上,尽享阳光的暴晒。赵朝拾掇河里的小石子,走到张戈面前,望着白花花的躯体,一个劲的用手碰着脸蛋:“丢,丢,丢,你的小鸡鸡跑出来了。”

  “怕什么,又没女孩子,咱俩裤裆里的球长得一个熊样,还怕看吗?”

  “谁和你一样。”

  “不信,你也掏出来瞧瞧。”

  “你净胡扯,不跟你玩了。妈妈告诉我,那东西是宝贝,不能随便让别人看到。”

  “不玩就不玩呗。”张戈继续享受阳光给裸体带来的快感。

  “咱们回家。”

  “再玩一会儿,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你去吗?”张戈穿好晒干的衣服。

  “好呀。”赵朝拍着小手直蹦高。

  张戈带着赵朝偷偷地来到炮阵地,望着一个个高高的炮管,好奇地摸这摸那,恨不能放上几炮。

  “谁?赶快离开!”炮位上的哨兵,发出了警告。

  张戈捂住赵朝的嘴,向他使了个眼色,两人同哨兵玩起了捉迷藏。

  “再不离开,我要开枪了。”

  哨兵的这句话比什么都管用,吓得赵朝连忙说:“叔叔,千万别开枪,我马上走。”说完灰溜溜跑了,张戈骂了他一句,“真他妈的胆小如鼠……”

  几天后,刘铁也随父亲从大老远的东北来到营区。

  刘铁背着绿黄色的小书包走进刚扩招的小学校。在他的眼里这个小学一点也不扎眼,前后只有两栋用石头砌的平房,前排原是老师办公室,现改成教室,老师搬进了原先的一个旧仓库,作为临时办公室。学校里面有个不太大的小操场,全校共有六个班,也就是说一个年级一个班。

  班主任文老师带着刘铁进了五年级的教室,心里好像揣着波浪鼓似的。

  “起立!”一个长得灵巧,一张稚气的脸透着天真聪慧,扎着羊角辫的小女生尖声喊到。

  “唰”班上四十多个十一二岁的小学生整齐地起立,异口同声:“老师好!”

  文老师面带微笑回答道:“同学们好!请坐下,上课之前我给大家介绍一个新同学,他叫刘铁,大家欢迎。”顷刻间,教室内响起一阵掌声。

  “刘铁,你去最后一排那个空位,跟张戈同学一个桌。”

  “知道了。”他一边答应一边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从书包掏出课本,认真地听课。

  “当、当、当……”下课的铃声响了,同学们呼啦的一下涌出了教室,呼吸着室外的新鲜空气。

  教室内只剩下张戈和赵朝,刘铁只见身穿海军服的赵朝从座位底下抽出一把用木头制作的长枪,端在手中,学着战士练刺杀的动作,在后排的空地上练起刺杀,嘴里还一个劲地喊“杀、杀、杀”,他的滑稽动作逗乐了张戈和刘铁。

  张戈对刘铁说:“赵朝就这个德性,认识一下,我叫张戈!”

  刘铁客气地说:“请哥们多关照!”

  突然一声清脆的声音划破室内的喧哗:“赵朝!老师说过,不能在屋里舞枪弄棍,碰到人咋办?”喊起立的那个小女生从室外走了进来。

  “好、好,俺不玩了,求你啦,千万别告诉老师!”赵朝露出小猫似的淘气目光,睨视她。

  “好吧,下次不能再玩了,要不然……”她的话还没说完,赵朝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跑了出去。

  放学的路上,张戈、刘铁和赵朝蹦蹦跳跳地向营房大院走去。张戈对刘铁说:“那个小姑娘叫王雪,是老师临时指定的代理班长。


  星期六下午课外活动期间,不大的小操场,挤满了学生,东一群,西一伙,跳皮筋的、踢键子的、相互追逐的,还有一群玩足球的,恰似一幅现代版的“清明上河图”。

  突然间,操场上一阵吵闹声,两伙孩子,无形中站成对垒方阵。这种队形,对赵朝来说,司空见惯,他马上就成为奋勇当先的急先锋:“这是我们的球,你凭什么踢!”

  对方也不示弱,一个邋遢的男生指着操场说:“这是我的地盘,想踢去别的地方。”

  “娘希匹,你的地盘,你能搬回家去吗?”赵朝是个楞头青,每次冲锋陷阵都是一马当先。

  “嘿,你怎么骂人呀,你从哪来就滚回哪去!一群毛头小子还想抢占地盘,没那么容易,是骡子是马出来溜溜!” 邋遢的男生把结实的胸脯挺得高高的,向赵朝示威。

  “老子走南闯北多年,还怕你们几个小毛贼!”赵朝的脾气属于炮仗,一点就冒火。

  瘦高挑的男生心中充满怒火,对旁边的一个男生说:“妈的,狗剩,别跟他啰嗦,动点真格的,看他还胀饱。”

  “你小子,竟敢骂人,看老子怎么收拾你!”把目光投向一声不吭的张戈,张戈向他挤了一下眼,赵朝即刻明白了张戈的意思,该出手时就出手。唇枪舌剑过后,双方扭打在一起,在地上滚来滚去,如同滚动的小皮球,操场上瞬间沙土飞扬。

  “赵朝,你头上出血啦!”张戈高声呼叫。

  “算你狠,老子给你点颜色看看,不然的话,你不知道我的厉害。”赵朝挣扎地站起身,抡起右拳,朝狗剩的脸就是一个勾手拳,一拳下去,痛得直抖手臂,哇哇地叫个不停。而被打的狗剩,用双手捂住嘴,竟然一声也没吭,似乎失去了知觉。好一阵子,他张开了嘴,吐出了一颗带血的门牙,哇哇地大哭起来。

  “校长,不好啦,赵朝把狗剩的牙给打掉了,您快去看看吧!”王雪一脚门外一脚里大声地说道。

  “都给我住手,你,还有你,跟我去办公室。”校长的脸被气得发白。

  张戈坐山观虎斗,好像没似人的,悄悄地离开了人群。

  “张戈,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打架呢?”刘铁看到张戈在一旁幸灾乐祸,心里犯起嘀咕。

  “刘铁,你刚来不知内情,这帮农村小子太猖狂,必须打掉他们的嚣张气焰,杀杀他们的锐气,否则他们不会服软。我看你老实厚道,所以你少掺和。”张戈唱起了“说打就打,说干就干,练一练大盖枪,刺刀手榴弹……”这首军歌,摆出一副胜利者的样子,洋洋得意起来。

  太阳已经把半边脸藏在山后,像一位害羞的大姑娘似的,含羞地望着无边的天地,不忍离去。可是,好像有一个无情的东西在拉着它往下溜。太阳终于无可奈何地移到山背后,慢慢地沉入地平线。不多时,那多彩的晚霞,也在归林的鸟雀声中收起了余辉。


  张戈吃完晚饭,独自漫步沙河边,望着如镜的河水,忍不住地脱掉了身上的外衣,赤露出结实健壮的肌肉,就像灵活的游鱼一样,扎进了碧波荡漾的河水里。眼下正是开春的季节,河水渗着透骨的清凉,但他无惧水温,憋着气在水面下潜伏了半晌,当他冒出水面时,耳畔传过来一阵惊呼,他连声问道:“是谁啊?”

  “我。”岸边的女孩啜嚅地回答。

  张戈顺着声音抬头一看是同学王雪,心想,如此年纪竟偷看男人洗澡,难道她就没有羞耻心吗?

  “你看够了吗?”张戈神情冷厉地喊道。

  王雪如梦方醒地转过身,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溜烟没了踪迹。

  入夜之后的河水安静得像一张幕布,只有春风从树梢顶上掠过的声音不时地传来。张戈赤着上身趟出水面,回到岸边,捡起方才脱下来的外衣穿在身上,然后向大院走去。沐浴后的心情格外舒坦,他大口呼吸着春风里的清新空气。突然,他听到身后的树丛中窸窣地作响,一张娇俏的小脸探了出来,他警觉地喊了一声:“出来!” 躲在树丛后面的女孩再次现身,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张戈借着月光,第一次仔细的看到了王雪娇嫩的身子,像是山间刚刚长出来的笋尖,而声音也是脆生生的像是悦耳的银铃,他对王雪有了几分好感,连忙问道:“天都黑了,你自己怎么一个人来到河边呢?”

  “张戈,我不是有意偷看你洗澡的,是路过河边撞见的。”王雪怯生生地看着眼前的张戈开了口。

  “我没怨你的意思,是替你担心,你一个女孩家家,黑天出来不害怕吗?”

  “不怕,我刚从平原的奶奶家来到这大山沟,第一次见到这么清澈的河水。所以,吃完晚饭出来溜圈,不知不觉来到河边,没想到看到你正在……”

  “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王雪羞涩地低下了头,两人向营门走去。走着走着,王雪脚底一滑,眼看就要落水。没想到身子正正好好地落入了张戈的胸怀之中,王雪感觉眼前这位男性像铁板一样的硬度,让她瞬间烧红了脸,从他身上散发的汗水和尘土的气息,充满着男性的阳刚味道。她从来没有过与男性如此亲密的接触,甚至能够隔着衣服,感受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此时,她手足无措地被张戈揽在怀里,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挣脱。

  张戈把王雪娇柔的身子抱在怀中,第一次闻到了带着芳香的女人幽香,如此软玉温香的情景,任何男人都会怦然心动:“路有点滑,吓着了吧。”

  “没有。”王雪的脸因为羞怯而绯红,像是熟透了的苹果一样。

  片刻,张戈和王雪像触电似的,双方的身体迅速地分开,保持原有的姿势,各走各的路。

  王雪回到家里,久久不能入睡,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对一个陌生男孩子,萌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白的情愫,感觉像是有一柄小鼓槌,不停地敲打着自己的心房。

  第二天上午,王雪还在床上做着美梦,张戈和赵朝却在营区漫无目的瞎转。转着转着来到营房院内的大北头,发现这里是一处马圈,养了一些马,他们蹑手蹑脚溜了进去,看到马槽里有零星的豆饼,张戈把手伸进马槽子里,在枯草底下摸出了半块豆饼,想都没想就塞进了嘴里:“赵朝,豆饼可好吃了。”

  “真的。”赵朝也啃了起来,两人靠在马圈的草堆上,尽情地咀嚼豆饼的滋味,越嚼越香。

  啃了一会豆饼,赵朝看到不远处有堆马粪,他好奇地说:“张戈,这么一堆马粪,好像都干了,能不能点着?”

  “不知道。”张戈摇了摇头。

  “咱们试试。”

  张戈说:“还是别试了,万一引起大火,怎么办?”

  “没事的,咱们可以用尿把它浇灭呀。”

  “那好吧!”张戈点了点头。

  赵朝从火柴盒里,抽出一根火柴,划了一下,丢在粪堆上边,一束火焰燃烧起来,火势越来越大,战马发生嘶叫,张戈和赵朝掏出下身的家伙,对着火苗一阵乱尿,火不但没有被浇灭,反而越烧越大,吓得他他俩提着裤子撒腿就跑:“不好了,着火啦!”

  “你俩跑什么?”刘铁看着他俩慌张的样子,追问起来。

  “刘铁,那边马圈着火了。”

  “你小子真熊,着火了,你不去救火,反而逃跑,简直就是个逃兵。”刘铁说完,像小马驹似的,拼命向着火的地方跑去。张戈紧跟其后,两人赶到起火地点后,各自从地上拾起一个大树枝,拼命地上下扑打粪堆上的火焰,嘴里使劲地喊:“来人啊,救火呀!”

  赵朝脸红的像个胡萝卜,又折了回来,学着他俩的样子,拍打燃烧的火苗……

  火光和喊声惊动了营区里的战士,大家手拿水桶,脸盆纷纷跑来救火,有的用水浇,有的用衣服拍打,有的用灭火器喷洒,折腾好半天,终于将火扑灭。因及时把火扑灭,除烧坏一间破旧的草料房外,战马丝毫没有受到伤害。

  火扑灭后,刘铁和张戈几个小脸成了小花脸,黑一道白一道,张戈对刘铁说:“你都快变成黑脸包公了。”

  “你别笑话我,我看你的脸像张飞,满脸乌黑乌黑的。”刘铁笑着说道。只有赵朝搭拉着脑袋不说话,张戈问他:“平时就你话多,今天怎么卡壳了。”

  “张戈,今天这顿揍是逃不过去了。”赵朝一脸的哭相。

  “没出息,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不就是挨打吗,想想红岩中的江姐,坐过老虎凳,手上钉过竹签,你屁股挨几下打,有什么值得痛苦的。”

  赵朝想悄悄溜进自己的屋间,没承想父亲在屋内等他多时,赵朝看到父亲眼神平淡中渗出的威严,愈加笃定,下意识地缩了脖子,头低下来,避开父亲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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