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仁诚一声出了大事了,把老酒爷从思索中拉回来,老酒爷现在最怕听到的就是这样的消息。可事就是这样,越想躲越躲不了,越怕越有事。可怕也不行啊,发昏当不了死,事还得解决,小车不倒还得推。老酒爷一声:“什么大事?”由于声音很大,反把代仁诚吓了一跳。代仁诚看了看老酒爷说:“外边来了两三百难民,拦都拦不住,都涌进院子来了,要饭吃,咋办哪?”老酒爷听是这事,忙吩咐:“要饭吃,就给做吧,有难了,什么也讲不了啦,也不能讲了。”

  老酒爷做梦也想不到,他的大院子,如今有了这么个新的用场。一排五口大锅临时架起,十几个伙计忙着熬粥。满院子人山人海,孩子哭,老婆叫。粥熬好了,代仁诚招呼大家:“大家静一静,我家掌柜的跟大家说句话。”

  老酒爷走到前边,站定了,用眼睛扫视了一圈,出了口长气,说到:“今天,大家来到刘家烧锅,我刘万得给大家熬了口粥喝,对不住大家了。兵荒马乱的年头,说不起了,咱们摊上了。今天,你们是难民。明天,我也可能是难民。大家喝饱喽,不够再做。晚上,大家在院子里,随便找个地方睡吧,明天早上还是喝粥,喝好了再上路,请大家多担待了。”

  人群中一阵呼喊:“谢了,好人哪。”代仁诚接着喊:“大家站队,一人一碗,吃不饱再站队等。有一个事请大家关照,”人群中喊:“别说一个事,一千个事也中。”“请大家千万别到发酵大池那边尿尿。”人群中“轰”的一声大笑。

  武当山,世称天下第一仙山,纵贯古今的道教圣地。三潭九泉二十四涧,三十六岩七十二峰,金殿朝天宫,八百里锦绣风光闻名于世。白媛到武当山已经有三个多月的时间了,武当山虽然有那么多令世人心醉神迷的美景,可白媛来到武当山时,她母亲江风暖已经是病入膏肓。白媛无暇欣赏武当山的诗情画意;无心听取葱绿苍松翠柏间悦耳的蝉鸣;无意品味微风吹邹湖面飘荡的清新;无缘享受晚风透过林间的清凉。她要用自己全部的心血慈爱去照顾母亲,以补偿三十年离别的缺憾。母亲江风暖在弥留之际,微笑着对她说:“你有个好归宿,有一个疼你爱你宠你的好男人,有一群好孩子,我已经心满意足。你来看我,照顾我,我谢谢你呀,赶快回去吧,你还有个男人,有个家哪。”说完,她面含笑意的闭上了眼睛。

  白媛扶伺母亲三个月,尽心竭力。本来也是快六十的人,三千里路途辛劳积累,三个月日夜守候,再加上近百个日日夜夜里,惦记着男人刘万得,想念着众儿孙,她的身体很快就虚弱下来。把母亲送走后,她的身体越加难支。她来到她的长者、知了大师的禅房,向她的生身父亲道别。她说:“我的母亲,我已经送走了。这件事做了,我终身无遗憾了。我想让刘福看过九月九日武当庙会后就走,”她正说着呢,刘福跑进来说:“妈,不好了,日本人在东北和咱们中国人打起来,九月十八日后,一周的时间,就占了吉林、辽宁三十座城市。”白媛急忙问:“那咱家哪?你爹他们可咋办哪?”刘福急着说:“不知道,看报纸上说,东北军二十万军队已经被日本人赶进山海关了,难民如潮水一样都涌入关内了。”白媛听到这,整个身子像散了架子一样瘫软下来。刘福看着不好,喊着:“妈,妈。”赶急去扶,扶是扶住了。可是白媛,一位慈怀若谷的母亲,一位心热如暖阳的女人,听到这个恶讯,已经难以承受这种撕心裂肺的牵挂和打击,她的魂,她的魄,她的灵,她的气,已经化作一种女性的无私意念流,飞射出武当山,来到她挚爱三十年的丈夫,捧着她怕摔着,含着她怕化了,为她遮风挡雨的好男人刘万得的身边。

  老酒爷早晨起来,从西边起的酒坊走到东边的粮仓,再转回到五口大粥锅旁,提个桶,拿着大勺子,给难民添粥。他边做着这个事,边说:“吃饱了哇,下顿什么时候吃,还不知道哪。”这三百来号难民,含泪告别老酒爷后,纷纷上路。老酒爷看着他们远去,半晌无言。

  老酒爷送走难民后,默默无语地回到他的酒堂。刚进屋坐下,代仁诚进屋问:“老酒爷,粥锅拆了吧?”老酒爷抬头看看他,叹了口气说:“拆啥呀,走了这拨,还有下拨呢。三国的诸葛亮,靠减灶打胜仗。咱们哪,这是亡国呀,还得加锅呀。”

  老酒爷正在感叹呢,冷不防进来四个人。常谷川双手抱拳,大着嗓门说:“刘掌柜的,恭喜呀,这回要酒一千大缸。”老酒爷见是常谷川,就试探着问:“沈阳都打乱营了,你咋来了?”常谷川反问到:“谁说的?这几天你去过沈阳吗?告诉你,一切如常。”老酒爷不信的说“人都逃难呢?你又要一千大缸,卖谁去呀?啥时候了?哪有闲心说笑啊。”常谷川说:“这一千大缸是一喜。刘掌柜的,你还有一个大喜呢。”老酒爷说:“也不知道你是啥人,人心惶惶,难民成帮,有喜也冲了。”常谷川说:“刘掌柜的,咱俩说件大事。我有个大后台为我撑着,一千大缸是真的,我还请你出山,在辽宁、吉林、黑龙江三省建十八家酒坊。钱,我出,你做大掌柜的。你造酒,我包买。”

  “你既然有这样的气魄,有这样的后台,你自己就干呗?干嘛把好事让给我呀?”老酒爷还是不信。常谷川说:“你这就说到点子上了。我造酒,造不出你的老胶白,更别说是老泥埋,这十八个大酒坊,一律造你的老胶白,卖遍全中国,卖到苏联,卖到东南亚,卖到世界去。有一件,这牌子不叫老胶白,他叫大和牌。”老酒爷笑了:“哈哈哈哈,你在说糊话吧?老胶白,就绝在胶上,你叫大和(河)?酒参水,那还叫酒吗?叫酒河稀吧?我不干。”这回轮到常谷川笑了:“哈哈哈哈,你知道吗?日本是大和民族,所以叫大和牌。”老酒爷听到这,这些天的所有疑问全部有了答案。他又试探的追问一句:“你是说让我用我的独门方子给日本人造酒?”常谷川说:“对。”老酒爷手一拍桌子,“啪”的一声。“我告诉你,牛犊子叫妈,没门!”

  常谷川站起来,迈进一步,指着老酒爷说:“我直白的告诉你,刘掌柜的,现在,日本的主流社会,都在喝你造的酒,你上次送我的老泥埋,日本天皇喝了都说香。中国南北朝刘白堕的日晒十里香的独门酒,已经被列为大日本的经济战略,他的传人,你,刘万得,刘掌柜的,你的酒曲,你的窖泥,你的酒技,你的酒艺,全都归属了日本,归属了大和民族。你能留下它吗?你留着它有什么好处?中国快要不存在了,大东亚共荣圈就是日本统治圈。还有一件事,那四个找化石的日本人全都死了,这跟你有直接关系,现在我不计较。你想想吧,你没有别的出路。一千大缸十天后送到,这是运输证明,这是货款。”说完,把一个大皮包扔在桌子上,转身走了。一连串自信的脚步声,由近而远。踏,踏,踏,踏……

  从日本人炮击东北军北大营和沈阳城之后,基本上没有遇到中国军队真刀真枪的真正的有效的抗击,一天时间,沈阳、抚顺、辽阳、鞍山、营口、本溪这些城市都被日本人占领。东北军二十万人的军队,被日本关东军一万五千人如同狗追兔子一般,撵出了东北。这些消息,被不知内情的人们传得神乎其神。就是这些以讹传讹的消息,吓坏了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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