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姐在这最幸福时刻,看着晚会,脑海里浮现出三十年前的除夕夜。

       那是1973年的除夕夜晚,东北农村一户三口人家正围坐在桌子周围包饺子,他们是牛大姐的婆婆、丈夫和牛大姐。屋里屋外打扫得非常干净,不仅物品摆放整齐,而且窗户上还贴着中间是福字周围剪着六畜兴旺的窗花,门边张贴着鲜红的春联,到处充满着节日气氛。

       这时院门被推开,连推带闹闯进三个邻居家的男孩子,他们手里提着用玻璃瓶自制的灯笼,小脸蛋冻得通红,一进屋就喊着说:“给奶奶、叔叔、婶婶拜年!”然后一字排开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三个包饺子的大人连忙说:“好,好!你们快坐下。”说着,牛大姐拿过一捧瓜子和糖果给孩子们塞满衣兜。孩子们说了句:“谢谢婶婶!我们还要到下家拜年呢。”就连蹦带跳一阵风跑掉了。听到了大门的响声,估计孩子们走远了,三个大人才有了话题。牛大姐说:“小唐今年长的真快。”

       丈夫吕和说:“小林今年全班考第一。”

       这时婆婆王淑荣开口了:“你们俩呀,别老夸人家的孩子,今年你们也得生个孩子,让妈也夸夸自家的孩子。”

       牛大姐看了一眼丈夫吕和,吕和低下了头,俩口子一时无语,且脸色有些难看。

       婆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就立刻不高兴了起来,把手中刚包完的饺子往帘子上一放,拍拍手上的面说:“你们俩包吧,我回屋儿歇着去了。”边说边回她住的东屋,随即啪地关上了门。

       弄得牛大姐和丈夫吕和两个人好个尴尬,一时没话了。他们默默地包着饺子,闷头想着各自的心事。吕和偷偷地看了媳妇一眼,见媳妇的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马上就要流下来了,叹了口气说:“我明天就跟妈说实话吧,免得让你跟着我受委屈?”

       牛大姐说:“这话能说吗?要能说不就早说了吗?何必等到现在。”俩口子又无语了。

       牛大姐和丈夫吕和已经结婚5年了,丈夫吕和自幼就失去了父亲,是婆婆尿一把屎一把地把他抚养成人,婆婆是个刚强的女人,这些年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谁也说不清,好在吕和长到18岁就成了十里八村公认的壮小伙子,而且还初中毕业,这在穷乡僻壤的农村实在是凤毛麟角。社办企业招录采购人员,他就顺利地被录用了,这让婆婆很宽慰,觉得为儿子吃多大的苦都值了。

       到了吕和二十岁的那年,提亲的就推不开门了,可是吕和一直就不急不忙,一个个客气地回绝了,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位姑娘,这就是临村的牛喜梅。

       喜梅和吕和是初中同学,因喜梅家里贫困,没读到初中毕业就回村务农了。这几年吕和有时间就去看喜梅,俩人见面时有说不完的话,虽然没提婚嫁之事,可俩人的心里早就相许相认了。东北农村有个风俗,每到冬天粮食上场后就开始猫冬了,这个季节家家一天都吃两顿饭,没事干的人们就编筐、编席子、搓麻绳,准备来年的生产生活,累了就放下手里的活计玩儿会扑克,看会儿小牌。这时学校也放寒假了,男孩拿着鸟笼子出去滚鸟,打冰嘎,看小人书,女孩子则欻嘎拉哈,玩布口袋。大人们有爱管闲事的,专门给年轻人介绍对象,人称保媒拉纤的。保媒也是有条件的,这个保字就是说,对男女双方不仅要了解,对男女家庭的七大姑、八大姨还要掌握。其实这也不难,因为大家都在一个村子住,都熟悉,最远的也就是三、五里地,都是相邻的村子,都住了几辈子了,相互太了解了,媒人觉得哪对青年人相应,就去两家一说,只要双方男女同意,家长再把亲戚们请来一商议,没有意见这门亲事就是保成了。保媒的混顿酒喝就ok了。东北的冬天就是这样过的。

       这天,吕老太太又接待三个保媒的,她有点累了,晚上吕和下班把自行车推到屋里,饭菜早已摆好,吕和洗完手上桌给妈边盛饭边说:“这天儿真冷,晚上可得把炕得烧热乎点。我今儿天晚上我晚点睡,炕就由我来烧吧。” 

       老太太笑了,说:“儿子呀,你能不能给我娶个媳妇来烧炕呀。”

       吕和见妈妈问起婚姻大事来,低头边吃饭边偷着乐。

       老太太说:“别笑,今天又来了三个保媒的,你是不是看看那?”

       吕和没说话,老太太边吃饭边介绍三个来保媒的情况,娘俩事也说完了,饭也吃饱了,吕和就和妈说:“妈,你别动,我来收拾桌子。”说着,下地就收拾碗筷,多少年了吕和都是这样做的,妈没有说啥。吕和刷完碗筷就回到炕上和妈聊了起家常,他说:“妈,你别急,儿子心中有数,我今天就跟你说。”接着吕和就把喜梅及牛家家庭情况对妈说了出来。

       老太太听后沉思片刻,说:“好啊,既然这样,明天你就把姑娘带家来,让我看看。”

       吕和说:“这个星期我就给你接来。”

       老太太说:“好,好。”

       娘俩商量好了,吕和就烧炕去了。

       喜梅家离吕和家只有四里的路程,星期天到了,吕和早晨骑上自行车十几分钟就到了。吕和头三天就找过喜梅,说他妈礼拜天要看看她。今天喜梅早早打扮好了,正在等吕和。见吕和来了,喜梅什么也没说一蹿高就坐到了自行车后座上,不一会儿两个人就来到了吕和家。吕和说:“到了。”喜梅立即跳下自行车,吕和随后也下了自行车,他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推开大门,喊道:“妈,来客人了!”

       老太太听到儿子的喊声,赶忙从屋子里走出来,边走边说:“来了,来了!”

       吕和对喜梅说:“这是我母亲。”

       喜梅叫了声:“大娘你好!”

       老太太赶忙说:“这就是喜梅吧?”

       喜梅说:“是,我就是喜梅。”三个人边说边走进屋子里。

       老太太说:“快把大衣脱下来。”

       喜梅边脱大衣,摘下围巾。这时老太太仔细打量起了喜梅,就见喜梅一米六的个头,不胖不瘦,圆圆的脸盘,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到腰下,又黑又弯的眉毛下长着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俊俏的鼻子、漂亮的小嘴,五官搭配得非常合理。望着眼前俊俏的姑娘,老太太心里乐开了花,她越看越喜欢。

       这时吕和从外屋搬来个擦得油光铮亮的小炕桌放在炕上,又拿出糖果,还用祖传的南泥壶泡了壶茶,见吕和忙完了,老太太让喜梅在炕桌旁挨着她坐下,吕和也在对面坐了下来,接着老太太就和喜梅聊了起来。无非是问问家里几口人?都干什么工作,收入多少,等等。吕和也时不时地插几句话。唠着唠着就到中午了,老太太说:“光顾着唠嗑了,快到晌午了,得做饭了。”

       喜梅说:“我帮你一起做吧。”说着就跟着老太太下炕去了厨房。

       老太太点着了火,就去仓房取米,边走还边哼着小曲,心想:“儿子真有眼光,这个姑娘不但漂亮,还稳重,就是十里八村也少见......”

       吃过饭,天就要黑了,喜梅说:“大娘我要回家了。”

       老太太说:“再坐一会,不急。”

       喜梅说:“天快黑了,回去晚了怕我妈着急。”

       老太太这才让吕和送喜梅回家。俩个人边走边聊,吕和说:“我妈也见到你了,看样子她很满意,你今天来我家也看了,我们家就是这个样子,如果你没啥意见,过几天我就请个媒人去你家提亲,你看可以吗?”喜梅红着脸点了点头。

       就这样吕和、牛喜梅在双方亲友的祝福中元旦结婚了。

       婚后,喜梅也去了吕和的镇办企业上班,小夫妻俩每天一块工作,一起回家,婆婆在家料理家务,一家人日子过得其乐融融,有滋有味,远亲近邻无不羡慕。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喜梅结婚六年了一直没怀孕,这着实让婆婆着急。

       头三年老太太还能沉住气,当亲戚们问到喜梅怀上没有的时候,婆婆总是说:“不急不急,这是冲着太岁了过了,三年两年就会怀上的。”可是那些爱说闲话的人在背后说:“和他们家同一年结婚的王二家的媳妇已两个孩子了,她儿媳妇是不是有病啊?”

       吕和、喜梅都是有文化的青年,当然不会相信什么冲太岁之说。一次,吕和去省城为工厂采购设备,就顺便带着喜梅一起去了省城,临走前吕和跟妈说是让喜梅进省城逛逛,实际是想到省城医院查一查喜梅不怀孕的原因。

       到了省城,吕和办完公事就领着喜梅去医院,顺利地就给媳妇在妇产科挂了号,当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医生叫到喜梅时,吕和也跟着走进了诊室。

       女医生见跟进来一个男人,就问喜梅:“他是你什么人?”

       喜梅说:“他是我丈夫。”

       女医生没说什么,简单问了问喜梅的病情,就说:“这种情况你们夫妻俩都要检查。”

       吕和赶忙说:“大夫,我没病,身体壮着呢,不用检查。”

       女医生说:“你们男人都认为生孩子是女人的事,不怀孕一定是女人有病,其实这很不科学,生孩子是夫妻两个人的事,你们大老远的来趟省城一趟不容易,还是查查吧。”

       夫妻俩见女医生说得很恳切,就同意了。他们按着医生的要求,该检查的检查,该化验的化验,女医生看了看各种化验单,告诉他们:“两天以后来看结果。”

       这两天,夫妻俩在省城的公园、商场闲逛了一圈。喜梅心里有事,没心情,很不开心。吕和使尽各种招数劝着哄着,总算把两天混过去了。第三天,夫妻俩早早就来到了医院,刚好妇科没人,哪位女医生见夫妻俩来了,问了句好后从抽屉里拿出了报告单,抬头看了一眼夫妻俩说:“根据检查,女方牛喜梅生育没有问题。”喜梅听后眼泪唰地一下子就流下来了,吕和更是高兴,伸手就把喜梅抱了起来,女医生看了一眼激动万分的俩人,接着说:“你们先别激动!我还没说完呢。”

       夫妻俩听女医生说还有话,立刻安静了下来,就听女医生慢声细语地说道:“你们结婚多年没有怀孕,是因为男方吕和的精子数量不够,怀孕机率太小的缘故。”

       吕和听后,如五雷轰顶,大声说:“不可能!不可能!”

       女医生说:“你们要相信科学,化验的结果就是这样。”

       喜梅问:“吃药能不能治?”

       女医生摇了摇头说:“目前还没有治疗这种病的药。”

       喜梅又问:“手术呢?能不能手术治疗?”

       女医生说:“更不能手术。”

       此时,吕和仿佛天塌下来一样,瞪大了眼睛,看了一眼喜梅,红着脸激动地说:“医生,不怕你笑话,我身体棒着呢,我俩每次过性生活都半个小时以上,怎么能说精子数量不够呢?是不是搞错了?”

       听他这么一说,女医生噗嗤一下笑了,她指了指靠墙的长条椅子,让夫妻俩坐下,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冷静一下,我从事妇科大半辈子了,头发都白了,检查出精子数量不够的男人都不承认自己有病,性生活时间长短与精子数量无关,还是接受现实吧。”

       吕和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无奈地低下了头,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喜梅对女医生说:“大夫,我婆婆就这么一个儿子,盼孙子都盼红眼了,您帮我们想想办法吧。”

       女医生说:“我也很同情你们,可是现在医学还是没有办法治疗这个病,我们现在只能等待未来科研结果了,你们可以把通信地址留给我,一旦有办法治疗,我一定写信联系你们。”

       吕和擦把眼泪,看了喜梅一眼,对女医生说:“谢谢!算了。”

       说完,领着媳妇起身就走。

       喜梅拉着吕和冰冷的手,漫无边际地来到了一个公园的长椅上坐下,吕和反复嘟囔着:“这,这可咋办?”“这可咋办哪!”

       喜梅一边擦眼泪一边劝吕和:“别急,别急,我们慢慢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经过喜梅百般的安慰,吕和才慢慢止住泪水,他心想:自己好歹也是个男子汉,怎么能这么软弱?一家之主就要有担当。想到这里,他拉着喜梅的手说:“走,我们回旅店。”

       一路无话,回到旅店,吕和对喜梅说:“我们离婚吧。”

       喜梅捂着吕和的嘴说:“不许胡说,我是不会因为没有孩子就和你离婚的,我坚决不同意离婚!”

       吕和叹了一口气说:“难道我愿意吗?你想想,妈盼孙子已经盼红了双眼,你说这事儿能告诉他吗?我有病生不了孩子,这样的打击她能承受得住吗?我们若是不告诉她,她一定会把不生孩子的责任怪罪与你,你说你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喜梅说:“我们是夫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们共同承担。”

       吕和说:“喜梅,真的对不起呀,我是一个废人,连累你当不了妈妈,你就同意离婚吧。”

       喜梅说:“你就不要说了,我们明天就买车票回家。”

       第二天,两个人买车票就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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