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最挂不住劲的是杜大的舅哥吉忠厚,因为那哥几个都是平日里和他经常走动的,不是关系不错,就是互有来往,有相互帮衬的事。总而言之,都是冲着他,才去给那个原本是外地人的杜剩子去打的墓地。杜大的舅哥吉忠厚见吴辙痕死后,这火上的呀,屁股长疖子、嘴起泡,脖梗子出闷头、脑瓜子长包,没多少日子他就得了火症,下不来炕了,现在死人似的一个,啥也不明白了。

  杜大把这情况向老酒爷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后,给老酒爷跪下了:“大伯叔,你说我这咋整啊?”老酒爷扶起杜大说:“侄小子,你说的鬼呀神啊,我不信那个。所以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也就怨不着你死去的爹。你说的,我也听明白了。要说怨,这事有你的份儿。”杜大听得一激灵:“咋有我份儿?”老酒爷说:“你想想,人穷志短哪,加上这几个人又都是酒痨,要酒不要命的货,你白给他管够喝,时间长点,谁受得了哇,还有一样,你想过么?”杜大问:“咋了?”老酒爷说:“你给他们喝的,不是存放过的酒,给的全是现溜现淌的新酒,这新酒不蹲蹲,一口两口尝个鲜中,老是这么喝哪行啊?没事不点整出事来吗?话说回来,这几个人又大字不识一筐,人传啥他信啥,又喜鹊叨牛鼻子,认准一个眼儿,瞎寻思,解不开,不就着魔了吗?侄小子,事都过去了,发昏当不了死,日子还得过,路还得往前走。放心吧,走的人,大多数人还得回来呢,在外边,人生地不熟的,哪行啊。”杜大接话说:“大伯叔,听你这一说,我心还敞亮点。”

  老酒爷见杜大松了口气,就又接过话头说:“侄小子,我还跟你说那个事,我找到个明白人,他说那叫化石,有一亿多年了,他说那可是好东西,有世界级的研究价值。我把那东西给你带回来了,这样珍贵的东西你还是自己存着吧。可有一样,侄小子,现在这兵荒马乱的,可不能跟任何人说呀,说了有可能掉脑袋丢命啊,等国家太平了再说吧。”杜大说:“大伯叔,这东西还是你存着吧,你一说,这么珍贵,我这小门小户的撑住了吗?”老酒爷说:“可这东西是你挖的。”杜大说:“大伯叔,不是我说您,您咋糊涂了呢?这地底下哪块好东西,你说金哪银啊的是咱百姓的,你老不看我这小的,看埋着的那个老的,你老也得担着呀,你老心思心思,这要真传出去,得有多少强人惦着啊?”杜大的一席话,把个铁嘴钢牙的老酒爷说得是半晌无语。

  老酒爷本来是想这东西这么重要,这么珍贵,原来不知道,帮助打听打听还行,知道了就得赶紧还人家,不是有句俗话说叫亲友别动财,动财两无来吗?可他没想到这个老实巴交、不善言词的杜大,把这事说得这么透彻。话已经说到家了,老酒爷站起身说:“侄小子,照你这么说,我还是先替你存着,咱爷俩可有句话说在先,真要到时候有点啥事,咱谁也不能当孬种。”杜大往老酒爷身前迈了一步,有些激动地说:“大伯叔,你别看杜大个小,可杜大是个人。”杜大这一句话,把老酒爷周身的血说得是在血管中蓬勃起来,“好!好小子!今天,咱爷们还真得喝两碗。”

  老酒爷从四合营子回来后,晚上他也睡不着觉了,他在心里赞佩:“杜大的这个小子,平日里还小瞧他了,没想到还真挺够爷们。可那东西咋办呢?人家小辈人信着咱,靠着咱,没把咱当外人,每逢有大事,总把咱往前摆,把咱当回事,咱没帮过人家啥呀,那东西放咱这,可别有啥闪失?”老酒爷就这么翻过来,掉过去的想,他又想起了金超然说的有人要买他的酒海一事,还有奉天那个常谷川,怎么那么热心古人刘白堕的酒呢?一听说石板上有鸟样的影子,还有毛似的,那眼睛就突然湛亮。老酒爷就一直这么着折腾到天亮。

  早晨起来,老酒爷洗了把脸,和老伴白媛在炕桌上吃饭。白媛心疼的说:“你看你,咋还一宿未睡呢?看眼皮都膀了,都一大把年纪了,啥事别老叫真儿。”老两口子正边吃饭边说话呢,老大刘福推门进来说:“爹,离咱二里地的东边那片沙露子地,有人买去了,听说也要整个烧锅。”白媛问儿子:“你吃饭没?”刘福说:“妈,你别惦记,我吃过了。”老酒爷继续吃他的饭,放下饭碗他跟刘福说:“那块地?倒找我俩钱,我都不要,让他烧去吧,愿意咋烧就咋烧,我跟你说好喽,你也告诉那哥三一声,咱那地,一个垅头也不卖给他。”

  老酒爷在儿子刘福面前没露声色,可他心里头不是个滋味。他明明白白知道,这是有人在和他公开做劲。以他老酒爷的名号,一般人是不敢,也不可能这样做,他得琢磨琢磨,这样做图个啥?为争利吗?老酒爷家祖传的老胶白酿造法酿出的酒,别有洞天,市面上无酒可比,不是想争就争得过的。争名吗?酒这东西,不是你哪天心血来潮挖个坑就能酿出好酒来的。它需要培养、选挑上好的不退化的酒曲种,它和你的温度掌控的咋样?粮食营养的成分全不全?辅料都有哪些?主辅料长在什么地区和什么地方?窑令是长是短?窑泥有什么特色?主辅料搭配的如何?这些上百年的功夫,你一日就想掌握和超过,那是吹牛,牛犊子叫妈,没门。可不管你自己咋心思,你自己咋个想,人家那边可在动真格的。塔个台子把话说,放了鞭炮敲了锣;运进木料做大梁,运进石头圈大墙,打下桩子把地量,架锅放水超水平,挖下地基盖厂房,打眼深井,烧锅按上,挖个大坑,买来粮糠,一陈锣鼓,竖起牌坊,一个大匾挂上去,三个黄字老陈香;搭个大帐摆满缸,吹吹打打先开张。

  这些天,老酒爷没有一天清闲的日子。四个儿子轮番向他报告那边工程的进展情况,伙计们也都沉不住气了,这个说:“老酒爷,他们这样做,这不是癞蛤蟆上脚面子,不咬人膈应人吗。那个说:“老酒爷,那伙人可没把咱爷们当回事,这不骑咱脖梗儿上拉屎吗?”不管大家伙怎么吵吵嚷嚷,怎么说长道短,老酒爷是一不应,百不应,他自个喝着水,品着茶,想着事。突然间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急匆匆的走出去,来到他爹刘香有的老屋,从头翻找。

  面对近一个时期身边发生的这些事,他已经敏感起来,他思维的每一根神经都在跳。特别是在自己的卧榻旁,突然冒出个老陈香来,自然也就产生了来者不善的念头。当他反问自己:“他冲什么来的呢?”这一反问,他又凉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突然就把这一切都联想起来,串起一条长辫。顺着这条长辫,他又给自己提出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当年他非要出去见见世面,临与他爹刘香有分手时,他爹为什么那么使劲的摇他的手?是出于情感吗?还出于某种无奈?第二个问题是金超然一个乡土之人,一无多大钱财,二无多大势力,三无多大买办,他要买酒海?这不是买绝吗?这背后隐藏着什么呢?第三个问题是常谷川一个药材商人,凭什么对我的老胶白这么感兴趣?这么三问,他好象猛然间开了什么窍,有了特别的醒悟。

  他醒悟的起点,就是他爹刘香有肯定有一肚子的话要对他说。可时机未到没法说,后来是没机会说,他没想到自个死得这么早,把所有的一切都放在肚子里,装在脑海中带走了。老酒爷这才急着到他爹的老屋,找他爹给他留下的东西。老酒爷自个翻了一天,也没翻着什么?他有些泄气了,想着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多想了。想到这,他闭上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两滴泪珠从闭着的两个眼角滚了出来。他用手把眼睛抹了一下,睁开眼,突然他的眼睛一亮。他急忙到柜脚边搬过一个不大的老黑坛子,打开牛皮纸封,摸出了两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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