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瘌眼男孩被人带进院子后,日子一长,老酒爷就喜欢上了。这个男孩勤快、嘴紧、懂事,好多东西不用说不用教就懂。可家里人多嘴杂说啥的都有,身边的几个帮军助手私密人,也明里暗里说,以老酒爷的身份,又有子女一大群,身边有这么个人跟随,太难看,太不雅。可刘万得不这么想,这个麻脸疤瘌眼的孩子,名声这么响亮,肯定有过人之处。不然,以赌坛上的人的眼光和阅历,不是特别出众,谁还会吹捧一个麻脸疤瘌眼的孩子?

  这年的初秋,八月节的前一天,老酒爷牌局上的一个老对手,前几年一次输给老酒爷上百上垧地的朱得地,强会老酒爷要重分个上下高低。

  老酒爷这阵子正感风寒,身子没好利索,精神头不足,本不想应酬。无耐人家上门后不分出个尊卑不走。并放出话口:“不敢上牌桌,就必须还地。”言外之意还地是小事,你想不应战就得认输。朱得地在牌局上有个大号叫朱难缠,号称太阳一出一下山,玩不起裤裆钻。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老酒爷是硬撑着与其对局。在牌桌上,朱得地见端茶上水送果子的一大帮,又说话了:“也不是上戏园子看戏?都是俊女倩妹的,勾魂累眼,人多闹得慌,找两个不分神的”。刘万得无奈,只得换人。朱得地朱难缠见换了这样个丑男孩,认可的说道:“这个中,老酒爷真是能人,‘藏龙卧虎’,哪淘弄来的?哈哈哈哈……”

  两个要脸要面要名要号的强人梳洗换装,干干净净,手拉着手,说说笑笑的上了牌局。一上手就相互摸底,一来看看手气如何?二来探探牌技有无长进,你来我往,一子一张;面无情色,眼无光芒;气若悬丝,出牌如枪;局终点点头,轻尝茶水香;脸上平似水,胸涌海浪狂。就这样局终歇息。茶凉上热汤,一夜两天就要到头,前头这些是练手摸底细,小拿小放。这最后一局讲明要叫真儿,价码见底,尊卑立见,不管谁输谁赢,要尘埃落定。

  朱得地为这一天精心谋划,特意安排,养精蓄锐多时,单等这天。老酒爷天天应对,各个相陪,生意不断,费力劳神,加上小恙未好,对于这样等级的对决,身体和精气神就先失两招。到一夜两天到头的对决时刻,已经有些力不从心。朱得地见时机已到,把拜师学的绝活“偷梁换柱”巧然施为,正当老酒爷要打出手中的那张牌的瞬间,丑男孩送茶近前,轻轻一声:“老酒爷”,茶盘在后肩微微触了一下,这不经意的一“轻”一“微”,老酒爷的手沉了沉,好像明白是在“点”他,可他立马下意识的否决了:“不可能,他能达到这种境界了?”老酒爷刘万得虽然有了这么个意念,手还是轻轻的不在意的换了张牌。最后,老酒爷胜出,朱得地如实写下土地转手给老酒爷的字据。朱得地朱难缠虽然给老酒爷刘万得弯腰行礼,可心有疑惑,脸如死灰。他在摸迷糊:“老酒爷明明手拿朱得地的和张,为何中途换子?想必是老酒爷真的利害,久在牌局,心有预感,姜还是老的辣?”

  送走朱得地,老酒爷还是忍不住问起,丑男孩见问,轻声说,你拿的是六筒,他使术换得七、八、九筒一顺三连横,他剩下的是四、五、六筒顺牌,外加一个六筒,单和你手里的六筒,你打出去就输大了。”刘万得问丑男孩:“你怎么知道?”“我能看清”。丑男孩一句回话,老酒爷心中一惊。他暗想,我老酒爷江湖有名,牌局有号,混了半生多,身边高手如云过,江边常走未湿鞋。今天该有一劫,没想到天掉下来个瞎孩子救了一驾,他沉思了半晌。

  晚上,全家人大开晚宴,为老酒爷压惊贺胜,众人东找西寻未见老酒爷的影。老酒爷这功夫哪去了呢?这时的老酒爷,正在一个密室挖最早期的老泥埋,全家人等着为他祝贺他不去,偏偏要单独与麻脸疤瘌眼小男孩,痛痛快快大喝一坛。

  在老酒爷招待尊贵来客的小屋,八仙桌上已上满六菜一汤。六个菜是清蒸猪脑拌芥末,鱼白炒辣子,清蒸河蟹,白斩野凤,爆炒榛蘑白菜片,红烧小土豆。汤是麻雀人参猴头菌清炖汤。

  全家人左问右等不见老酒爷,都着了急,派人多处去找,厨房伙计告知:“老酒爷另有安排,正单间会客。”众人不解,没听说有贵客来呀,全家全院都在兴头上呢,都在为他乐着,等了两天多了,急等着吃这顿胜宴,喝这坛喜酒。白媛吩咐:“东家有客,咱们大家开席吧,哪天让老酒爷再补一席”。

  小单间里,麻脸疤瘌眼小男孩非常拘谨,坐不敢坐,站不敢站,自爹娘死后,天底下就没几个人对他好过,他年纪虽然不大,也还是知道老酒爷家是大户,规矩很多很严。老酒爷在家说一不二,没见和那个小辈下人伙计这么和颜悦色亲切过。老酒爷说:“孩子,坐下吧,别害怕,别听下人们把老酒爷说成鬼似的吓人。告诉我,你爹娘给你起的大名?”“爹给起的大名叫顺风,娘叫我小名顺子,爹娘死了,没人再叫,都叫我小疤瘌眼,挺难听的。”“老酒爷跟你说个事,你干吗?”“说吧。”“你给我磕三头”。小疤瘌眼抬头看了一下老酒爷,麻溜下地,嗑了三个带响的头,重又坐在椅子上。“从今往后就别再管我叫老酒爷了,叫我师傅吧”小疤瘌眼一楞,又赶忙下地站直:“师傅。”声音不大,可听着动情,“过来,给我倒三杯酒,”老酒爷三杯酒下去,把孩子拉到近前,在满是坑坑点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再扶起头看时,孩子眼泪已经流出,但没哭。“坐上去吃吧”。小疤瘌眼回到座位上,吃一口,看一眼老酒爷,老酒爷不紧不慢的品一口菜,小酌一口酒,边吃边喝边问:“你咋看清的他牌?”“他眼神里能看到啥,我就知道是啥。”“他使伎偷牌了吗?”“偷了”,“你咋知道?”“他偷牌快,我看到记住了,再从头细想就准了”“你还能看啥?”“没了”“我给你起个新名。”“啥?”“叫‘远难’”小疤瘌眼又下地嗑了三个头。老酒爷再次拉近孩子说:“远难,记着,你能看能记这事儿,千万别跟任何人说,说了,你就会没好日子过的,还可能会有更多更大的麻烦的,记住喽。”远难点点头。

  在牌局这行当,分四档人,民间叫他们是看牌的、玩牌的、耍钱的、耍将。这也是进入这个行档的四个阶段。绝大多数人,到玩牌这阶段就因各种原因止步了,耍钱的千里有一,耍将就是万里也无一。远难自从被老酒爷收了徒后,对外不称师徒,老酒爷叮嘱运难,这事只能你师爷咱三知道,不能让其他任何人再知道。外人只知道起了个大名,挺怜悯和心疼这个苦孩子,因这个孩子挺聪明会来事,留在身边好使唤不招眼。麻脸疤瘌眼孩的到来,老酒爷的家里人和众伙计并未在意,只是看在老酒爷面上,正眼看他,正事对他。就这个,对远难来说,就已经是天上地下了,就已经是衣食无忧了,更何况俩人世界的师徒关系呢。

  老酒爷暗中收徒,又不让言明,这个在老酒爷心中,肯定伏笔很深。跟随老酒爷有了一阵子,未见老酒爷教什么,好在是个孩子,还没太多心计,让干啥就干啥,有吃有喝的,很乐呵。有一天,老酒爷把他领到在酒窖旁边为他准备的一间小屋,屋里没有大窗户,只有一个眼窿,是牛皮纸糊的,很暗。墙边立了一块半寸厚的木框,上面挂一张牛皮纸帘,中间画有鸽子蛋大小的一个圈,三步外有一个桌子,上面放了一筐榛子。老酒爷告诉远难:“用左手中指弹榛子,往圈中间弹,圈漏了为止,毎天都去那练几个时辰,不得偷闲,余下的时间还得跟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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