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她和敏妮该往哪里走啊?而且现在当务之急的是,再有个三、五天她又得交房租了,房东明确地说要一次收取三个月的房租,那就是一千多块呀,可她此时手里只剩下三百多块钱了,而离发工资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呢。这个棘手的问题把她所有的痛苦都暂时推后了。她睡不着,她恶梦连连都是因此而来。她不敢想象房东到时候会用什么脸色看她。她有生以来还从没对任何人低声下气过呢,可往后她得厚着脸皮去求爷爷告奶奶地过生活了。那些无穷无尽的囧迫的日子接连不断地纷至沓来,能把她变成什么样子,她几乎不敢想象。

  就这么睡意全无地站了一会儿,她的脚后跟就又疼了起来。唉,这都落下职业病了。天天一站就是十来个小时,只有中午吃饭的时间能坐一会儿,而平时想趁着领导看不见的机会,靠在哪里休息一下都不行,到处都是监控摄像头,那些毫无同情心的机器眼珠子时时刻刻紧盯着人,就怕你对不起老板给的那点破工资。为了这点工资,她得每天两头不见日头地跑来跑去,成天搬货,摆货,打扫卫生,被老板指使得团团转。她现在才知道,啥工作都不好干啊。这么拼命就为了这可怜的两三千块钱,在以前的孙晓晓眼里这么点钱都不算是钱,以前她的一顿饭钱都比这个多,可现在她就靠这点钱活着了,不仅要养活自己,还有女儿呢。这么点钱要交房租,要吃饭,要给女儿交学费,交课后班的费用——哎呦,她就算把每一分钱都掰成两半也不够分配的呀。

  不能再站着了,腿和脚可受不了。她心里想,于是走回床边轻手轻脚地躺了下去。黑暗的屋子里只有敏妮均匀的呼吸声轻轻响着。孙晓晓回过头看着熟睡的女儿。这个才八岁的小丫头还什么都不懂呢,就跟着妈妈一起被生活抛弃了。她这朵刚刚发芽的幼苗,就这么突然间被人连根拔起,并连同花盆一起被扔到荒郊野外,甚至沙漠里去了,从此后任凭风吹雨打,风餐露宿,除了妈妈再也没人管她,没人问她了。以后她会吃多少苦,遭多少罪呀?可怜的她现在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她以前那些多得吃不完的零食,突然没有了,就连她以前瞅都不瞅一眼的冰棍,妈妈都不给她买了,她上学去只能背着一个水壶,而水就是她惟一的零食。起初她还觉得终于不用练钢琴,不用学各种书法啦,舞蹈啦,绘画啦这些讨厌的东西真是太好了,再也没人逼着她写作业什么的了,她可以撒欢地玩了,还为此高兴得不得了呢。

  搬到这个狭小破陋的位于六层顶楼的小房子里,因为爬楼梯而没人租的便宜房子一样需要五百块钱的月租金,占去了她五分之一的收入。敏妮在最初的新鲜劲儿过去后,就开始了反抗哭闹,她要回去原来的漂亮的大房子的家,她要找爸爸。她不要呆在这个破地方,抱怨妈妈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里来?但妈妈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妈妈了,对她再也没有了耐心,不是呵斥就是叫骂,使得她隔不上几天都得哭几起。

  看着女儿那明显消瘦的小脸蛋,孙晓晓的心酸更加强烈了,她把头埋在枕头上,哭得梨花带雨,浑身抖颤抽泣不停。只是无论她怎么痛哭也不会有人来怜香惜玉地照顾安抚她了。她现在就是一株荒野里的杂草,是生是死根本没人在乎,就算哭死了也没人关心。

  孙晓晓伤心地哭着哭着睡着了。

  一睁开眼睛就是六点多钟了,屋里的光线已经亮得晃眼。孙晓晓每天都不拉窗帘睡觉,怕的就是自己醒不过来。只是昨晚没睡好,今早才会醒得这么迟。她急忙一骨碌爬起身,先去厨房烧上水,就回来把熟睡的敏妮弄醒,催促她赶紧穿衣服,洗脸刷牙,自己同时也以最快的速度武装自己,然后用烧开的水给敏妮冲上豆奶粉,让她坐在茶几兼饭桌边的小凳子上吃廉价的老式面包,自己只就着开水吃面包。没办法,豆奶粉是给敏妮买的,这孩子已经够亏嘴的了,这豆奶粉现在成了她惟一的营养品了。娘俩匆匆吃完早饭,就背上各自的东西出门了。

  这时已经快七点钟了,街上布满了熙熙攘攘的行人和车辆,所有人都行色匆匆,石砖铺就的步行道上有大人牵着孩子在大步流星地走路,鞋跟踩出的踢踏声一点不比汽车的喇叭声逊色。孩子们迈着小碎步一路紧随着家长,那些花花绿绿的书包在小小的身体后颠簸摇摆、晃来晃去,使得那些孩子们小小的身影看上去活像一只只跳动的小蝴蝶。

  孙晓晓边走边看着别人的孩子和自己身边的敏妮,心里突然好心疼这些匆匆忙忙的大人和小孩子们。活着多么不易啊,不管你是有钱的还是没钱的,你都得早起,孩子要上学,大人要上班,一天天都是这样忙忙活活、叽里咕噜地过。只要你来到人世间,这样的日子就只有开始,没有结束。不管是仅仅为了生存,还是有更高尚的目的,你天天都得从那热被窝里爬起来。从睁开眼睛那一刻起,一整天都像打仗似的忙乱,每天都匆匆加入这川流不息的人流车阵奔向各自该去的地方。还有面前这条不知道存在了几百年的马路,每天都来来去去着无数的人,这些人好像彼此互不相干,又好像互相关联。

  任何时候街上的人都是一样的多。一百年从这里匆匆走过的人们也是这样忙忙碌碌地生活着的,他们过日子的方式和今天不会有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干活吃饭,养育孩子。而一百年后的人们也会和今天的人们一样,走在这条踏上去噔噔作响的石砖人行路,奔向各个不同的目的地。孙晓晓想起从老记录片里看到的一百年前的街景,和今天相比,除了景物不同之外,人都是一样地在拥挤着穿行,一样地忙忙叨叨。一代又一代的人就这样忙乱着走过去了。而忙忙活活的孙晓晓此时居然忘了昨晚那些折磨得她半死的挥之不去的苦恼悲伤了,明亮的天空和繁闹的街头把所有的阴霾都暂时驱散了。或者说,她已经忙得没有时间去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东西了。她和身边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一样,只有一个念头,干活挣钱!

  在学校门口和敏妮道了拜拜,那小丫头梗着脖子一脸怒气地走进校园里去,生气地不肯回头看妈妈一眼。因为妈妈对她的所有要求都置之不理,不肯满足她,她也就只能用这个方式来报复妈妈。尽管同学们都羡慕她有个漂亮妈妈,可这个妈妈现在已经不是个能满足她所有愿望的好妈妈了,她真的不想理她。

  孙晓晓顾不上敏妮的情绪,她转身就往公交车站点跑去。急匆匆赶到商场时,距离规定的上班时间只差两分钟了。表情严肃的女主管已经带着几个小喽啰雄赳赳地站在商场大门口,检查工作了。孙晓晓几步跨上大门前的台阶,向着站在门口的这几个人点头、鞠躬、微笑、致意,口中频频叫着“早上好”,表情还得拿捏出精神满满,意气风发的样子来。如果脸上是一付萎靡不振的神情会挨骂的。商场里可不允许带着情绪来上班。要是不能让顾客感觉到春风扑面一样的温暖和惬意,你就不是个合格的营业员。至于你家里是不是出了天大的事,跟人家商场有什么关系?人家才不会管你是什么心情呢。你也别想得到别人的同情和安慰,别人不对你落井下石就是好的。“能干就干,不能干就走!”这是女主管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孙晓晓才工作了不到三个月,就看见同事们像走马灯似的一会儿来一拨,一会儿走一拨,人员换得比二十四小时一轮换的黑白天都勤。

  别人可以因为主管的一句话就赌气辞职,孙晓晓却不敢这么做。她太需要钱了,就算受多大的委屈,她也得忍耐。她过去的小脾气和骄傲的心性如今都被扔到爪哇国去了,她过去最瞧不起的低三下四、点头哈腰已经成了她行为的常态。对顾客低三下四,对领导点头哈腰,除此之外,她还能怎么样呢?只求能把工资平平安安、一分不少地挣到手,别因为哪个领导的一个不顺心就被扣钱就惨了。现在的每一分钱对她来说都是宝贵的。

  孙晓晓乘着电梯上了四楼,以平缓的步子走到服装部自己的工作台前。上班是有时间规定的,晚一分钟都要扣钱,只要进了商场里面就不用着急了。没有那些头头脑脑看着她,她不必打点起精神来装笑脸了。她懒洋洋地打开自己的衣柜换衣服,同时用口红把嘴唇涂得猩红,她的美丽使得她不需要任何化妆品,一支口红就足以让她美艳动人,当然,最大的原因是她现在根本就买不起化妆品了。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