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剑随部队乘坐军列来到广西南疆边陲驻扎待命,这里离边境已经近在咫尺了,每天源源不断的还在涌来大量的兵员,各种战备物资也不间断的运送到位,战前的气氛已经十分明显,肖剑随时都能够闻到空气中的硝烟味。

       肖剑所在部队是广州军区的主力野战军,向来是一支响当当的王牌师,而且是一支从红军时代一路杀过来的光荣部队,这次被抽调到南疆前线准备投入战斗,显然是军委必胜的信心所在,每一个士兵都感到无比骄傲,渴望打胜仗、立头功的迫切心情写在全体官兵的脸上。

       这天上午,全连从连长、指导员开始全都剃了光头,连里通知,晚上给大家加餐。大伙都明白,这就是壮行酒和出征酒,喝了这杯酒,明天可能就开拔了。不对,或许今晚就发起总攻了。

       下午,正在帐篷里和战友们吹大牛聊天的肖剑忽然被通信员叫到连部,一进连部帐篷,连长提着电话筒说:“快,军部直接打来的电话,点名找你的。”

       肖剑从连长脸上捕捉到一丝鄙夷的味道,难道是爸爸临战前动用关系要把自己从前线捞回去,要是这样,他就无法在部队混下去了。不会!坚决不会,即使爸爸这样做,他也绝不临战脱逃。

       带着这样的复杂心情,肖剑接过了话筒:“喂,哪位呀?我是肖剑,首长请指示。”

      “小剑,我是肖伯平。”电话里果然传来爸爸的声音。

       沉默……

       话筒里爸爸的声音继续:“我昨天送兵到前线,正好被编入你们军,军首长知道你在他们部队,非要送我过来和你见面,我拒绝了,就在电话里问候一下吧,你都好吗?”

     “爸,我很好,您收到我的信了吗?”肖剑激动地问。

     “收到了,我临来前全家一起为你喝了壮行酒,你妈也是老兵了,她会挺住的。小剑,你给我记住,你是军人的后代,是一名冲锋陷阵的战士,我们全家为你自豪,等着你和你的战友们胜利凯旋,我挂了。”

     “嘟嘟嘟……”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在继续,肖剑握着话筒的手在颤抖,他强忍着泪水缓缓放下了电话。

       连长默默地掏出一盒烟,递给他和指导员各一根。指导员划着了火柴帮他点上,三人静静地吸着烟,那缭绕的烟雾在湿气重重的帐篷里升腾。

 

       总攻的时间到来了,南疆边境万炮齐发,火箭炮发射架那一道道划破天空的弹道飞向敌方,呈排山倒海之势,似礼花绽放,如流星飞雨,让1979年2月17日这一天成为永恒的记忆。

       隆隆炮声中,一辆辆马达轰鸣的59式、62式坦克开足马力碾过热带雨林的茂密植被,越过边境向纵深进发。坦克上,肖剑和战友们拥挤在狭小的铁壳上,用背包带紧紧把自己与车辆绑在一起,以免在高低起伏的原始丛林中被颠翻到地上,那样的话,即使不被自己后面的坦克压死,也会敌人的流弹击中或因迷失方向而被俘。因此,出发前部队发扬军事民主,想出了这么一个并不算高明的办法。然而,当真正进入实战后,他们才发现,正是这根捆绑自己的背包带要了许多战士的命。这是肖剑他们始料未及的严重后果。

       根据战前的作战部署,针对敌军防御采取了“南北对进、钳形攻击”的战法,在火炮猛烈压制摧毁既定目标后,坦克搭乘步兵开道,一路前行,一路火力攻击,遇到敌人袭击或到达指定区域后,步兵下车,以坦克为中心,开展突击作战,推进速度越快,对我军越有利。

       战局比想象的要残酷的多,相比对手,我军已经有十多年没有打过仗了,经过十年动乱的我军一切都刚刚起步,要面对的是刚刚经历过战争洗礼的敌军,这一不对称的战争,从一开始就充满的无数的未知数。

       肖剑挤在一辆59式坦克上,一手抓住炮塔扶手,一手持枪警惕地注视着前方,他所在的坦克上起码挤上了两个班都不止,足足有近二十人。肖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么多人像包馅饼似的扎堆挤在毫无遮挡的坦克上,还都被捆绑在上面,要是遇到敌人突袭连逃生都来不及,他不敢多想,只能听天由命了。

       前面的山路越来越窄,树木越来越茂密,坦克不顾一切地强行冲破两旁的树枝和灌木,那些粗大的树枝随着坦克冲过后的阻力反弹回来,狠狠地打在肖剑他们的脸上,顿时血迹斑斑,许多战士都忍不住把头低下,尽量让树枝打在自己的钢盔上。

       忽然空中一道弧光闪过,肖剑一个念头出现:不好,是敌人火炮,于是他大喊一声:“炮火袭击,快下车!”说完快速解开背包带,纵身一跃翻滚到路旁一人高的茅草丛里,未等喘口气,头顶上一阵呼啸而过的猛烈爆炸。顿时,山崖上无数的碎石从天而降,山坳里的坦克群多辆坦克瞬间被反坦克炮弹击中起火,坦克上的炮塔被掀翻,那些来不及解下背包带的战士,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被炸成了残肢碎片,抛向空中,挂在燃烧的树枝上。

       肖剑和一些已经下车的战士一下子被炸懵了。一位老兵说:“快快,离开这里,沿着山崖下往前跑,注意四周,相互接应。”

       没有被炸中的剩余坦克开始反击,显然经过这一突如其来的打击后,坦克集群作战的战术早就忘了精光,完全是各自为阵,有的转动着炮口向四周毫无目的乱放一通,有的坦克手爬出了炮塔,操起高射机枪,对着刚才敌军发射的方向一顿咆哮。

       肖剑跟着一群战士正贴着山崖向前运动,忽听一位四个兜的干部从身后赶上来说:“三连和其他连的战士都跟我向前冲,打掉敌人的火力点,快!”肖剑他们一看是自己的指导员,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开战以来一直紧张悬着的心平静了下来,战前训练的野外丛林战术也想起来了,所有战士不管是哪个连的,都散开队形,端着手里的冲锋枪吐着火舌,向山腰上敌人的火力点冲去。

       敌军经过十多年的热带丛林作战,形成了坚固隐蔽的防御阵地,这些防线依托热带雨林的有利地貌而建,易守难攻。

       一阵猛打猛冲后,部队被压制在山脚下,敌人的隐蔽碉堡大多在半山腰上,指导员从通信员背着的步话机上拿过话筒说:“各排注意,各排注意,连长牺牲了,现在由我指挥,剩下的以排为单位,组成火力攻击群,集中火力掩护排爆手,打掉敌人的火力点。”

       一组爆破手出发了,刚爬到半截中弹倒下;指导员一挥手,又一组出发了,很快又倒下。一排长接近指导员说:“指导员,这样不行啊,伤亡太大。”

       肖剑指着身后隆隆驶来的坦克说:“指导员,我们应该以坦克为掩护,跟在坦克后面前进,请求坦克群用火炮打掉敌堡。”

       指导员回头望了一眼肖剑说:“你哪学来的这套?”

       肖剑说:“电影里都这样,战前部署不也是这样要求的吗?”

       指导员一拍脑袋说:“嗨,被打蒙了。”说完对肖剑说:“你马上去和坦克部队联系,请求炮火支援,快去!”

       肖剑一把夺过通信员腰里别着的两把信号旗,猫腰跑到敌火力打不到的死角,向坦克群发出请求信号。指导员拿过步话机话筒说:“各排注意,注意隐蔽,等坦克火力覆盖后,以坦克为掩护,迅速向坦克靠拢,依托地形地物前进。”

       坦克开始向四周的群山发起猛烈的轰击,几名杀红眼的坦克兵钻出身子用高射机枪向敌火力点扫射。“轰……”敌人的两枚反坦克弹击中了其中两辆坦克,一名正在打高射机枪的坦克手整个人被抛向空中,化作了碎片跌落下来。其余坦克依然拼命向敌堡攻击,火炮、高射机枪,加上肖剑他们步兵的各种轻重武器一起开火,打的山崩地裂,碎石飞舞,绿丛中不断有舞动的人影跌落山涧,敌人的密如暴雨的弹雨开始减弱,只是些许零星枪声。

       剩下三辆坦克又开足马力向前行驶,指导员一挥手,步兵们纷纷从草丛中、山石后跃起,跟在坦克后面快速推进。

       傍晚时分,肖剑所在部队协同坦克部队一起到达指定地点,立即构建环形防御阵地,切断敌军南逃通道,完整包围了敌军一个整编师。

       完成了兵力部署,各部就位,三个方向对敌军发起攻击。肖剑所在连一路打过来伤亡惨重,兵员只剩下三分之一不到,营里将全营缩编为一个加强连。肖剑以他的机智灵活和良好的战术素养受到广泛好评,经指导员推荐被指定担任班长,并成为火线入党的第一批新党员。

      一昼夜激战之后,肖剑他们顺利完成攻占目标。然而,当他们打扫战场时才发现,他们苦战近八个小时消灭的,仅仅是敌人的地方部队。正是这些不起眼的地方部队、公安和民军,在采取节节抵抗、层层防御的战术,整整抵御了我军八个小时,使得敌主力得以撤进山林隐蔽。

       于是,肖剑和全军不顾疲劳,立即投入清剿敌军的战斗。

       短暂而艰苦的战争结束了,肖剑衣衫褴褛,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驻地后,顾不上休息,就这身打扮,一头冲进邮电局给家里发了一份加急电报,上面就三个字:“我活着!”他觉得这就足够了,其他什么也不用说了。

       肖剑被记了二等功,列入培养对象,准备送军校学习深造。然而,他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外的决定,打报告放弃这一切,要求到年底服役期满退役。

       果然,这年底肖剑以战场火线入党和二等功臣的荣耀退役了。按照优先照顾的政策,他被分配到新组建的南京市国家工商局工作。

       许多年过去了,当别人问起当初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时,他总是凝望着遥远的南疆说:“那一幕幕血腥的场景总在脑海里闪现,影响自己的生活,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他不想这辈子生活在这样的痛苦中,他想过平常人的和平生活,仅此而已。”

      然而,他错了,战争并没有走开,依然在南疆边境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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