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切的说,我之所以费尽心机跟在高刑殿和孙元武的后面,而又不想被他们发现,是有不太正当的目的,然而但凡人类为了自己的利益所付诸的行为,又有多少可以算作正当的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也是我所信奉的真理。当初我得知了高氏家族“福字贴”的秘密,一开始也像周围人那样把它当做一个笑话,可是现在,他们两个都回来开了矿井,我还能视而不见吗?更何况,高氏家族在这一带本就算个传奇。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会成功,但我绝不会放弃这样一个机会,不会考虑它的几率有多大,甚至于一旦他们成功了,该怎样抢走他们的果实,我都没有计划好。我只是在等待第一步的结果,希望它不会让我失望,至少不会让我白白花费几年的业余时间去暗查高氏家族的历史。

  再一次通过了幽黑的暗道,在这样一个月圆之夜,我像一只出洞觅食的老鼠,穿梭于夜色之中,走出尽头洞口的时候,风吹动野草乱摇乱摆的影子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我以为自己败漏了行迹,已经给人盯上了,但好半天不见再有动静,我这才看清了真相。由于在洞道之中摸爬了很长时间,我到达另一端洞口之外的东沟时,估计已是午夜了,四周寂然无声,只有偶尔风吹动草木所发出的声音。

  我本打算绕过小梅山,去另一边高刑殿的矿上看一看,也好知道他们的进展。打定了主意,我已从沟底爬上岸来,平了平气息,正要走时,却觉眼前一亮,一个萤虫似的东西在我眼前晃了一下,而且是从我胸前闪过,又停在了我的面前,我才看清楚,原来是我从洞中石壁上砸下来的那粒发光的石头。此刻,它散发着更为强烈的光芒,而且绚丽异常,是那种五光十色的火亮。它竟能如同有了生命一般飞停在我的眼前,我不禁伸手要去捉它,它也似乎长了眼睛,迅速向前飘离而去。我有些怀疑它仅仅是鬼火而已,只是颜色光芒不太对,而它仅仅是飘飞在我面前几步之遥的地方便又停住了,刚刚脱离了我所能伸手抓到它的范围。越是如此,我偏偏就越想抓住它,这样,它在前边飘飞,我追在后面紧紧相随,它竟带着我爬上了小梅山。

  追着小光球的同时,还要小心翼翼,以防被别人看到,虽然此时此地,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人,但是小心总不为过。而我跟随在它的后面,不知不觉已到了小梅山的山顶,我已是气喘吁吁,它却始终在我眼前几步距离之外。待我气息平稳下来,它也落在一块大石之上不动了,这石头我曾于上次来时见过的,便是在它的一旁发现了老道留下的一面奇怪小旗子。此刻,那发光的奇怪小东西正停落在大石之上,我缓缓靠近过去,待离它近了,它还没有再次飘飞起来的意思。我便试探着伸出手去,慢慢伸到它的一侧,迅速地伸手按住了它,它并未如我担心的那样奋力反抗以希逃离我的手掌,而是静静地待在原地,直到我将它捏在两根手指之间。我狠狠的舒了一口气,翻身坐在大石之上,仔细端详这尚在发光的小石头,不知怎的,它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好像我的手拿空了似的,而我并没有手指发滑的感觉。我只能起身弯腰去捡拾,却意外的在地上发现一捆用布包裹着的东西,并不很大,细细的一小束,像一卷纸似的,发光的石头就掉落在它的一旁,我一手拿起石头,一手捡起那捆东西。

  石头依旧很奇怪的散发着光芒,但我打算回去再仔细研究,于是将它放回到口袋之中。临时对那卷捡到的东西颇感兴趣,那是很轻很旧的一捆东西,外面用老旧的黄色绸布包裹着,又用一根黄丝带系住。我轻轻解开丝带,褪去外面那层黄布,那布已不能成形,断裂成一块块掉落在地上,剩下在手中的却是一卷更老更黄的纸,借着月光星辉,我将纸卷轻轻展开,一张奇特的字帖展现在我的面前,显然是个繁体的“福”字,但极为瘦长,右边五田俱不封口,我已然明白过来。

  毫无疑问,这正是传说中的那张福字贴,我已经激动得不能自已,双手竟有些颤抖了。然而唯一还想要弄明白的却是它为何出现在此处。冥冥之中莫非真有神灵相助,我却都不晓得该向哪位神明致谢,唯有好好享受他老人家的厚赐了。想到这里,我又将这墨宝轻轻卷好,从兜里掏出手帕,打算暂且将它包裹起来,以免有所损坏。不料此时却有脚步声响起,有人正往山顶走来,借着月光以及大石的掩护,我往斜下方望去,来人并不高,也就一米六左右,却是胖胖的身材,猪头圆脸,是孙元武,他已在不远处,正向着我所在的方位走来,慌乱之中我匆匆拿着字帖从另一面的山道溜了下去。

  一路紧跑,进了石洞,待走进去很深的时候,我暂且停了停,已然来到那处石壁发光的地段。我止住脚步,稳下气息,拿出怀中的纸卷,只借着石壁的光来看它,发现并没有那条手帕包裹在外面,只剩下了纸卷,一定是刚才着急躲开孙元武,竟将玉贞送与我的手帕落在了那里。此刻若再回去,势必会被孙元武所发现,还是不要了吧,不过一块手帕而已,怎可与这万福之福相提并论。

  我正坐在那里边看边想,忽然听到四周角落里有些声响,嘎吱嘎吱,似乎有人踩在百八十年前陈旧房子里的老式木梯之上,我警觉地将纸卷放回怀中,在一块大石的掩护下仔细听周围的声响。是在我右侧的方向,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我探头望去,却是一只耗子在石壁一脚爬行,它似乎碰到了一块小石头。但接下来,我便发觉声音其实来自那面墙壁,确切地说,它便是一道石门,此刻正缓缓翻转打开,露出里面黑漆漆的另一方天地来,那惹祸的老鼠一溜烟消失在墙里面的黑暗之中,紧接着黑暗之处似乎有火把之类的东西被点着了,因为有一闪一闪的光亮映照过来,我又停在石头后面待了一会儿,见再没其他声响,便仗着胆子跟了进去。里面的空间格外空阔,不似外边这般狭隘,只是石壁并不光滑,很像是天然的坑洞,下面也是坑坑洼洼,极不平整。火光来自下面,是一些间隔不远的天然坑洞,每个坑里都是满满的一种油状物,中间一根柱子立起,燃着熊熊火焰。我借着火光走下来,缓缓向前走了几步,脚下忽而碰到一个东西,差点将我绊倒,低头看时却倒吸了一口凉气,竟是一只人的手骨。我这才低头仔细观看地上的情形,周围一片到处是人的骸骨,但除了骷髅头便是手骨,有的头被埋上了一半,有的一只手爪伸在外面,满地的骨头经火光一照,阴森幽冷,让人看了不寒而栗。地上散布着的还有一些铁棒、木棒之类,一米见长,小指粗细,周围还有些散碎的白须,却是拂尘,道士用的。我觉得此处阴森异常,赶忙往回退去,走至那翻出去大半截的石壁处时,借着火光,我见上面隐隐留有字迹,像是用液体写上去的,大概年岁太过久远,已然发黑,但字迹仍可辨得,上面写着“未见福帖面,何得福仙缘?只因一福字,毁我仙福观”。

  我从那洞中退出来,思量着所见的情形,想必这片骸骨便是当年遭冤的一群道士了。他们因为被怀疑偷走了福字贴而惨遭活埋,多少有些可怜,封建王朝的冤魂亡灵啊!我心里这样想着,脚下却丝毫未敢停留,爬出洞口时,天已然大亮。我不敢碰见别人,一路跑回家中,推开自己那屋的门,又将门从里面掩上,坐在床上,从怀里掏出那卷福字贴,我要痛痛快快地看一看,这万福之福到底奇在何处。

  门突然打开,冲进一个人来,我慌忙抬头看去,是大哥,紧接着二哥也跟进来,此时已来不及将手中纸卷藏起。我只能将它拿在手中,问:“大哥,这么早来找我,有事吗?”

  “老三,刚刚看你着急忙慌从西山上那洞里爬上来,又跑回来,你干什么去了?”

  “没什么,”我有些心虚,不知该怎样回答。

  “没什么?那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大哥不依不饶。

  “真没什么”我坚持着。

  “老三,”二哥开了口,“有事别瞒着我和大哥,你昨天晚上一夜不在家,是不是一直在那洞里,那里边是不是像有些人说的那样,有很多宝贝”?

  我自知事情已瞒不过,便把福字贴一事告诉了他们,并让他们看我手中的东西,只是将孙元武、高刑殿的事瞒了下来,我只说是在石洞中自己找到的。他们两个一见我得了宝贝,便也想进去捞一点,被我死活劝下来,因为下面确实没什么。但他们似乎仍不甘心,从他们走时的表情,便可以看出来。

  中午,神婆许三婶来过我家,我虽没有去听她和我父母的谈话,但也知道是为了我和玉贞之事来的,无非想要挣那份媒人的钱而已。她本便是个十足的媒婆,只是赶巧前几年生了一场病,病愈后便成了神婆,自称是太山奶奶的孙女。从此便给人看相治病,一人兼多职,竟也混得颇为场面,如今已是一身富态。我却向来不以为然,就凭她那洗衣择菜的胖手指,沾了点鸡血、狗血在火纸上胡乱划上一通,烧了灰搅在酒水里给人灌将下去,便能驱除疾病,免却横祸?那我岂不是只要在家里摆上一尊泥菩萨,从此以后,便可衣食无忧、长命百岁了!

  我出屋门的时候,她正被我父母送着往外走,已经照了面,便也不能躲着了,礼节性的客套话还是要上前寒暄几句的。我只一味的将些敬辞摆在她的面前,她便高兴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夸奖起我来。她油肥厚重的脸突然止住笑意,努力伸着极短的脖子将头凑到我面前,瞪了我一眼,又拿鼻子闻了闻,伸出两个手指向地上点点,问道:“你到那边去了?”

  我被问得一呆,并不很明白她的意思,虽然不能回避,又不好回答,支支吾吾嗯了几声,她倒也不在意我的回答,拖着粗壮的两条大腿径直出了我家大门,扬长而去。

  晚上关了灯,我辗转难眠,一方面是因为得到了宝物,心中高兴,激动异常,另一方面又十分诧异今天中午许三婶的那句问话,想不明白,难道她知晓我的行踪?我抬头看着屋顶的横梁,满天的星星在窗外叽叽喳喳吵个不休。福字贴被我用纸和布里外包了好几层,放进桌子的抽屉里,门已从里面插上,窗子也关严了,大概暴发户的心理就是如此吧!那粒发光的小石子还在桌子上,和窗子外面打进来的月光相比,它那点光芒淡弱了许多,但在这关了灯的屋子里仍是很显眼,我转过脸瞅着它,渐渐有了睡意。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模糊中我似乎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叫声,开始很微弱,后来越叫越急,越叫越响。忽然有个怪物从门外闯了进来,它长得像条蛇一样,细细长长的一条,弯曲延爬进来,只是长了四只怪异的翅膀,又有六只眼睛,三只脚,刚才的叫声显然正是它所发出,且此刻仍未停下,我仔细听,似乎是在叫“酸与,酸与”。

  突然遭遇这样一只怪物,我不知如何是好,一时手足无措。它突然张开嘴,那粒被我放在桌子上的发光小石块便一下子飞进了它的口中,被吞没了。之后,我又见它一张嘴,不知何时,我的福字贴已被它含在嘴里,它转身便溜,情急之下,我奋力起身去追,没想到一下子从床上滚了下来,在地上重重的摔了一下。睁开眼看时,我依然在自己的屋子里,窗子关着,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已淡了下去,我又向另一侧看去,脑袋突然一阵发凉,门,被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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