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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大爷看见刘云俩眼通红说:“做完饭了?”

  刘云听了并不答话。

  “我知道你们家吃什么,准是炸鱼,油烟子熏的眼睛都红了。”二大爷说。

  刘云还是不说话,只是背对着二大爷看着马路。

  “这怎么走的时候是穆桂英,回来成了秦香莲了?”二大爷继续说。

  “没法儿活了!”刘云说完抽动着肩膀哭了起来。

  “别逗了,凡是说没法活的都是想活着的人,你看见那电视里报道的,坐在楼边儿上要跳楼的,站在立交桥上要自杀的都是装孙子呢,大河没盖着盖儿,电门也没断电,顶不济死拿菜刀还可以抹脖子,干嘛非得张扬的满世界都知道呢?还是想活着。”二大爷说。

  “二哥,人家都什么心情了,你还有心打场的拿我开涮!”刘云转过身来说。

  “我是劝你,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到底你因为什么?”二大爷说。

  “我那个畜类儿子。”刘云说着拿过二大爷刚点上的烟抽了一口眼泪汪汪地说。

  “你说的是大臭子,他怎么了?”

  “我刚才回家给他做好了饭叫他起来吃,说什么不起。我一想咱们俩值班儿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儿在这站着我就说了一句,叫他赶紧起来吃饭楼下还有人等着我呢,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既然有人等着你你回来干嘛?”

  “你怎么不抽他?”

  “他都快抽我了,再说了我也打不动他呀,要是我们那口子活着他也不敢对我这样。”说到痛处刘云哭的更厉害了。

  关于刘云的传说二大爷多少知道点儿,大臭子跟她的矛盾也是因为这个。可是俗话说,“清官能断家务事”,特别是现在,一男一女的站在这儿,女的哭天抹泪这叫走道儿的看见算怎么回事呢?

  “你先回去得了,这是值班不是忆苦会,回头别人再以为是我欺负你了,好歹还有半个钟头就下班儿了。”二大爷说。

  “他把我推出来还把门反锁上了,我回哪儿?”刘云说完干脆嚎啕大哭起来。

  刘云这么一哭二大爷手足无措起来,看来劝是没用了,站在那干着急。正在这个时候余大妈走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跟谁呀?”余大妈问。

  “你真是救命的菩萨,你快问问她吧。”二大爷看见余大妈松了一口气。

  余大妈问了半天,刘云只是哭就是不说话。

  “到底是怎么回事?”余大妈问。

  “跟大臭子娘俩怄气呢。”二大爷说。

  “这大臭子也是的,三天两头的跟他妈打,我都劝了多少回了。”余大妈说。

  “大臭子这样做就不对,他不是吃他妈的奶长大的?你不是认识那个片儿警吗,干脆把他抓起来得了。”二大爷说。

  “你当着派出所是我们家开的呢?抓人得有凭有据,一个家庭纠纷人家也不管哪?”余大妈说。

  正说着大臭子从楼里走出来,余大妈赶紧上前叫住他问:“你又气你妈了?”

  大臭子并不回答接着要走余大妈拦住说:“这不是一回了,你别走我还没说完呢。”

  “这是我们家的事,不归你们街道管!”大臭子说。

  “你们家的事才归街道管呢,你要是抢劫就归派出所了。”余大妈说。

  “我得上班儿去,迟到了扣钱你给呀?”大臭子说。

  “你把你妈气成这样就没事了?”余大妈说。

  “她活该自找的!”大臭子说。

  “小兔崽子,反了你了!”二大爷实在忍不住了说。

  二大爷一生气骂了大臭子,没想到大臭子的反应挺激烈:“二大爷,我们家的事你掺和什么?”

  “我瞧着你对你妈那样我就来气。”二大爷此时心里是虚的,因为大臭子说的不错,这是人家自己家里的事,别人是插不上嘴的。再说了,大臭子不是他自己的孩子,自己又有什么资格骂人家呢?虽然按照规矩来说,二大爷算是大臭子的长辈,可是“长幼尊卑”这个东西早就成了古董,特别是年轻人。一个连自己母亲都敢难为的人,他会在乎一个街坊吗?

  大概刘云感到事情僵持下去没有好处连忙说:“二哥,你别理这畜类。”

  “赶紧上班儿去!”余大妈采取了圆滑的处理方法。

  这么一折腾时间倒是很快,已经到了十一点,来接班的到了

  “二哥,没站够是怎么着,怎么还不走?这个可没有加班费。”街坊孙大嘴来接班的说。

  孙大嘴光棍儿一人,唯一的爱好就是喝酒,喝了酒就瞎侃,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生旦净末丑,厨子老鼠狗没有他不知道的。前几年拉登还没逮着的时候,他喝了酒站在楼下说,拉登可能到了中国,就住在钓鱼台。也不知道谁嘴欠就给举报了,弄的片警小宋来找他说:“孙叔,我告诉您,您要在胡咧咧我就得给你找个地方醒酒去了。”

  孙大嘴爱侃大山,就是一样,没有一句是靠谱儿的。所以,“孙大嘴”因此得名。

  “是呀,俩人回家吃饭去吧。”余大妈也说。

  二大爷窝了一肚子的气,原因都是大臭子娘俩,一个是刘云把他一个人扔在那站岗,再一个是大臭子跟他耍三青子(北京话,耍混的意思)。

  二大爷进了屋端起茶喝了半缸子,二大妈问:“这是到了上甘岭了是怎么着?”

  二大爷本来窝着火并不言语,点上烟卷使劲抽起来。

  “今儿吃素馅儿饺子,我都和好馅儿了,你过来帮着我包几个?”二大妈说。

  “一共仨半饺子,你自己还不行?”二大爷说。

  “哟,你这是跟谁呀?值个班儿跟有了功似的?”二大妈看见二大爷一脸的阴天问。

  二大爷本不想说自己生气的原因,因为说一遍等于又生了一遍气,可是不说又觉得心里憋的慌,就把刚才发生的事跟二大妈说了一遍。

  “叫我说你就多余,她回家做饭不回来就不回来,她回来了你不是照样得在那站着?再说了,她自己的儿子她都管不了,用得着你仨鼻子眼多出一口气儿?”

  “他这么对待老家儿我看着运气。”

  “运气的事儿多着呢,不活着了?我还告诉你,你平常上班家里这点事儿你不明白,你就好好的退休自己清净清净,不乐意出去就在家待着少管闲事,不是有那么句话吗?管闲事落不是。”  

  饺子煮熟了,二大爷帮着拿了筷子和醋碟,夫妻俩坐下吃饭,正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二大妈站起身来去开门,女儿娟子走了进来。

  “真香,是不是韭菜鸡蛋的?”娟子把包挂在衣架上换了拖鞋问。

  “你可真会赶嘴,我们这刚要吃呢。”二大妈说。

  娟子结婚两年,到现在没有孩子,母亲一问她就说养不起。急得二大妈说:“养不起你给我,我养得起。”

  娟子的丈夫是个外国公司销售部的总监,两个人在一个公司工作并相识结婚。姑爷只是 逢年过节来,平日里并不常见面。可能是工作的关系,在二大爷眼里,姑爷就是个假洋鬼子,无论是吃穿和做派都让二大爷不满意。

  娟子拿了筷子也坐了下来吃饺子,看着二大爷不吭声问:“妈,我爸怎么了?”

  “在外边生了点叔伯气回家找我扎筏子来了。”二大妈说。

  “跟谁呀?”娟子问。

  二大妈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娟子说:“爸,您也真是的,跟大臭子呕什么气?那小子混嘛矫呛的?”

  “你怎么好些日子都不回家了?”二大妈问。

  “忙啊,这些日子可忙了,老是加班儿。”娟子说。

  “加班儿好啊,加班多挣钱。”二大妈说。

  “多挣什么钱?现在外国人在中国也不好混了,买卖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公司效益不好员工能多挣钱吗?”娟子说。

  “你怕什么,你爷们儿能挣啊?”二大爷说。

  “妈,您瞧我爸,说话多难听?不说我老公就叫小孟也行,张口爷们儿闭口爷们儿,人家小孟都跟我提了好几回意见了。”娟子噘着嘴说。

  “你爸爸没文化,爷们儿是咱老北京的叫法,现在都叫老公,我觉得老公也不好听啊?过去北京人管太监就叫老公,还不如爷们儿呢。”二大妈笑着说。

  “妈,我跟你商量点儿事,我老公要移民去加拿大。”娟子说。

  “加拿大?干嘛跑那儿去?”二大妈问。

  “我就纳了闷儿了,现在的人都扁着脑袋往外国跑,那吃饭不要钱是怎么着?”二大爷说。

  “爸,这是咱们关上门儿说,外国人生活的就是比咱们这舒坦。”娟子说。

  “你在这是饿着你了还是冻着你了?”二大爷说。

  “跑这么老远妈想见你一面儿都难。”二大妈说。

  “那怕什么?你们想我可以去那看我呀,你们都退了休了也应该出去看看。”娟子说。

  “钱呢?你当着去趟天津呢?”二大爷说。

  “没关系,您要去我给您拿钱。”娟子说。

  “我还说你将来有了孩子我给你看着呢,这下可到好,一下跑到天边上去了。再说了,我和你爸爸岁数越来越大,将来要是动不了了你都回不来。”二大妈说着眼圈儿红了。

  “你瞎操心,现在指着孩子指得上吗?你没看见大臭子对他妈那样? 我早就想好了,老了咱俩把这房子一卖去养老院,看病有人送你去医院,死了有人给你收尸。”二大爷说。

  听见二大爷的话,娟子知道爸爸肯定是生了气,再也不敢言语。

  “吃呀,一会儿饺子就砣了。”二大妈说。

  一家人吃了饭,娟子帮着母亲刷碗收拾桌子,然后穿上衣服走了。

  临走的时候二大妈嘱咐说:“你回去跟小孟再商量商量。”

  娟子走了,二大妈埋怨二大爷说:“你也是的,她好容易回来一趟,你可到好,一句话打发一个主儿,怎么连收尸的话都说出来了?”

  “你没听见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们这就是定了,到你这来说一声是给你面子。”二大爷说。

  “那怎么办,年轻人的事咱们管的了吗?”二大妈说。

  “就是你宠着她,当初我就不乐意她嫁给那个假洋鬼子,一点儿好主意都不出。”二大爷说。

  “现在木已成舟,还说那些干嘛?”二大妈说。

  吃了饭二大爷喝了茶躺在床上准备睡个午觉,这是退休以来唯一一件让他觉得痛快的事。

  二大爷睡午觉,二大妈打开电视看韩剧,二大爷嘱咐说:“你把动静弄小点儿,鬼哭狼嚎一惊一乍的,蚊子叮一下演三集,看个什么劲儿呢?”

  闺女要移民的事叫二大爷心里堵得慌,必定老夫妻苦熬半世,没有挣下家财只得了这个女儿,夫妻二人自然是眼珠子一样的看待。对于女儿的爱,当父亲的自然没有做母亲那样的表达,但是心里却是一样的,自从娟子说了这件事,二大爷想起来就不痛快。

  退休是二大爷早就憧憬的事,可是退了休的日子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美好。人的欲望只有在争取的路上才有意义,一旦达到目的就一下子全都空了。

  现在二大爷觉得,睡懒觉没意思,出门遛弯也没意思,在家里更是无聊。一会站在凉台上看看楼下的风景,一会儿回到屋里拿起遥控板给电视翻篇儿,二大爷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动物园里关在笼子里的狼总是不停的溜达,那是因为它此时跟自己一样无事可做。

  “你在屋里来回的转腰子转得我眼晕,你不会出去溜达溜达?”二大妈说。

  “溜达什么?到处是人。”二大爷说。

  “你买张公园的年票,东单西单鼓楼前,故宫北海颐和园随便的去。”二大妈说。

  “你怎么不去呢?”

  “我这一天洗衣裳做饭收拾屋子忙的不住脚儿,我要是像你一样当甩手儿掌柜的我早就去了。”二大妈说。

  想起来也是,老伴儿这一辈子除了上班就是操持家务,连火车都没坐过。二大爷想起来有点内疚。

  “老婆子,要不然咱俩出去旅游旅游怎么样?”二大爷说。

  “上哪儿,别看我是北京人,我连八达岭都没去过。”二大妈说。

  “出国呀,新马泰。我看了电视里的广告了,没多少钱。”

  “算了吧,我再把这把骨头扔在那儿,我听说那地方热着呢,大臭子他妈去过。”

  “那就去欧洲。”

  “欧洲啊?我先熬粥去吧!”二大妈说完转身去了厨房。

  这天早晨二大爷下了楼,迎面就碰见了孙大嘴。孙大嘴在这楼里是知名人物,无论男女老少他都开玩笑,按照他的话就是通吃。孙大嘴说话没谱,所以,没人拿他的话当回事。孙大嘴老是发布新闻,但是大家知道,他的新闻比网上的还离谱。

  “嘛去二哥?”孙大嘴说。

  “嘛去”,是句北京话,意思是你上哪儿,其实就是一句问候语,和“吃了吗?”一样,因为问你上哪儿并不是他关心的,也管不了。问你吃了吗更不是要请你吃饭。很多外地的朋友往往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碰到有人问他“吃了吗”往往如实回答说“没吃。”弄的对方很尴尬,因为你没吃他也不可能管你饭。

  “听说了没有,日本福岛核电站的核污染把咱们的海都污染了,以后海鲜可不能吃了。”孙大嘴说。

  “你又瞎说,等着片儿警小宋找你呢。”二大爷说。

  关于福岛核电站事故二大爷在电视里看到过,但是核污染到了这个程度二大爷却没听说。如果真是如此,前些日子自己不还买了一斤大虾吗?想起来有点害怕。

  “我前些日子还吃了一顿大虾呢。”二大爷说。

  “完了,赶紧去医院看看。”

  “我没什么不合适的对方啊?”

  “核辐射跟他妈梅毒似的,有潜伏期,不但你得病还能传给你媳妇。”孙大嘴说。

  “那倒不碍事的,我跟我媳妇除了睡觉没别的事了。”二大爷光顾了着急把隐私说了出来。

  “挨着就不行,辐射你知道吗?离着老远就辐射上了。”孙大嘴说。

  “那你站在我跟前儿没事吗?”

  “我没事,我现在吃饭之前先喝点碘酒。”孙大嘴说。

  “喝碘酒能抗辐射?”

  “当然了,赶紧上药铺里买瓶碘酒预备着。”

  “孙大嘴,你又胡沁什么呢?”余大妈手里提着几条带鱼走过来说。

  “聊天儿不归街道管吧?”孙大嘴说。

  “那得看你聊什么,你要是瞎说就有管你的对方。”余大妈说。

  “老孙让我上药铺买碘酒呢。”二大爷由于过去上班很少和楼下的人打交道,所以没好意思直呼孙大嘴的雅号。

  “买碘酒,买碘酒干什么?”余大妈问,孙大嘴早就没影了。

  二大爷把孙大嘴的话跟余大妈学了一遍。

  “真的?哟,那我这带鱼还能吃不能吃呢?”

  “亏你还是街道主任,孙大嘴的话在通州说你得上门头沟听去,他说话哪有谱?”

  “这样的事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回家我得好好的收拾收拾这带鱼。”

  余大妈说着转身进楼门二大爷在身后说:“要是有辐射你怎么收拾也没用。”

  “那我也不能扔了啊,挺贵的东西?”余大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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