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出变故,偏遇奇事来,这边刚放下,强梁又来宰。杜大请来的老酒爷,刚把憋在杜大心头的愁结解开,不想一伙强梁踢门而入。关键时刻,老酒爷稳坐泰山,寥寥的几语,淡淡的几句,僵局被打破,干革化为无。三方同一室,象虎共一餐。桌子大了,人也多了,敌对的两伙人由怒目而视转变为有尊有让。看来世界上的事,真是转瞬既变。还是那个大个子先发话问:“不方便问一下:你们是哪个山上的?哪个溜子的?大号方便告诉一声?”为首的一个胡子接住话头回答:“我叫马进山,他们六个是我的弟兄。”老酒爷一听这个名,心里有谱了,要降住眼前这个小胡子头,有戏,就从这个名上来吧。老酒爷是这么想的,按中国人给人起名所必须遵循的规矩,最最忌讳的是逻辑对立。马乃龙性,马进山就属于逻辑对立这一类。

  老酒爷细端详了一下这个小胡子头,从眼神上看,觉得这个人底版很好,就有意多用了些心思。老酒爷明明听得真真切切,可还是用有些疑惑的口气问:“什么名?马进山?你再说一遍,不是我听错了吧?”大凡入了胡子这一行,说横话惯了,自尊心极强,心里最容不下别人小瞧自己。小胡子头一听这个大个子长者模样的人,对自己的名号有疑问,就非常自信的拍了拍胸脯,不容置疑的说:“大山有名,大树有种,真姓真名,我叫马进山。”老酒爷不听对方有多强硬的口气,欲擒故纵的接着自己的话茬说:“有句话想告诉你一声,不知道你愿不愿听?”小胡子头也心知肚明了,这个话茬是绕不过去了,可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号还有什么事?就不冷不热的说:“你说吧,我听着呢。”老酒爷继续往前递话:“我可就真说了?”

  小胡子头这会还真想听听自己的名号到底有什么文章?口气也就平和下来说:“请长者直说吧。”老酒爷一字一板的说:“我今晚看你以后可能会成为一个人物,我才真心告诉你,你知道吗?马是平原物,奔驰在草原,马在山上?奔不能奔,跑不能跑,渴无水喝,吃无好草。马,进山?困也!保命都不易,哪来的前程?何来发达呀?马进山这个名,你懂得是一种什么意境吗?马为龙也,这个名字标志着你心比天高,命运飘摇,一生坎坷,大起大落。”

  小胡子头从小活到这么大,还没听过有谁这么掰开馍馍说馅儿的给他讲姓评名,听对方的一大套在情在理的话,他有些吃不住了,疑惑的问:“你是说我的名不行?”听到小胡子头口气变了,老酒爷托住话题说:“这东西信则是,不信则不是。”小胡子头已经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知道些什么了,就追着话口说:“你说说,我听听。”老酒爷根据自己平生对预测命运这个行当所学到的东西,再仔细分析考量小胡子头可能的过去,早已经是胸有成竹,想说的话张口即出:“你听好喽。你的童年狗追狼撵;你的少年东跑西颠;你的青年房无一间;你到壮年就已日落西山。怎么样?还用讲明了吗?”

  马进山不听则以,一听可吃惊不小。这人张口就一套出来,前三句把自己的过去全都点了出来。这最后一句,事可就大了。想到自个今后到了壮年,正是好的时候就要日落西山?不管他的话准还是不准,心中还是咯噔一下子。本来就是山野村夫,没有机会学点什么文化,也没有机会经历多大的事面,这就不错了,做了这一小伙胡子的头。

  到了这个时候,马龙飞听到对方的这四句话,就有如听到了四句魔法真言,他原有的自信已经所剩无几。自信没了,就只剩下求人的份了:“你是长者,又是高人。帮帮我,给改一下?”老酒爷欲擒故纵的问:“真改?”小胡子头拍拍胸脯说:“姐养的说谎话。”老酒爷见小胡子头是真心,直觉又告诉他,这小子眼中有物,脑子有道儿,心留善地,身子有骨。就有意成全的说:“就以你未来可能的走向,叫马龙飞如何?”小胡子头问:“怎么讲?”老酒爷告诉他:“龙为天物,至尊至上,龙马一属,马如能飞?天马也。祝你将来至尊腾达,怎么样?”小胡子头认可了这个新名,他恭敬的说:“千揖万谢,真的名改能转大运,真的如你所说,将来必报。”说完就要走。老酒爷制止说:“我还没说完呢,你小子最近可能有笔横财。”马龙飞问:“真的吗?”老酒爷自信的说:“不信?你等着瞧。”马龙飞说:“那就再谢了,我不便长待,谢过走人。”老酒爷又制止他说:“这么走?有失尊严,没面子。杜掌柜的有心情,送你几坛好酒山上喝去,走前给死者烧几张纸钱,行个礼,图个吉利。”

  碰面时急风骤雨,分手时有情有义。看来这世间事是,皆可因地而变,皆可因人而为。马进山,不,马龙飞和他的一伙强人,还真的就在灵前烧了纸钱,磕了头后,就这么平平静静的走了,走得双方都很有面子。

  马龙飞一伙走后,杜大、杜二、杜大舅哥趴地就磕了三个响头。马龙飞一伙走了一袋烟的功夫又都回来了。马龙飞说:“刚才只顾听你讲了,忘了请教您尊姓大名了。”“我也是个烧酒的,老胶白就是我烧的,我也在江湖上常走,听过老酒爷这个名号吗?江湖上的老酒爷就是我,有什么拿不准的可以问我,一时缺粮少酒的找我。”马龙飞佩服的说:“好敞亮,后会有期。”

  提起老酒爷这个名号,在关外这块土地上,那是如雷贯耳,远近闻名。从远处看,他长个高高大大的个子,宽肩阔膀,虎背熊腰。从近处看,方大的前额,红茶色的脸,苇坨式的眉毛,核桃圆的双眼。鼻梁高、鼻孔圆,蒜头鼻子下垂悬,法令纹,沟不浅,紧紧护住中心线。耳廓大、垂珠悬,耳毛露出耳孔边。上唇长,下巴颏宽,一顶浓发如墨染。走有声,行有风,嗓门大如钟。老酒爷在家中另外有号,叫三大碗。是说他能吃能喝。一大海碗肉,一大海碗酒,一大海碗干饭,一天三顿,顿顿如此,年年如此。得老酒爷这个名号,一是他家祖祖辈辈烧酒,酒艺酒味酒量让人称道,二是牌桌名声更大,无所不精,尤善麻将。所以人称老酒爷既是一语双关,更是一种尊敬,一种崇拜,一种神往。

  老酒爷在牌局上的名号,已经响亮多时。再加上他家有的是酒,而且都是好酒。那些身份特殊的、尊贵的、名份哪、辈份啊大啊的,赶上老酒爷心情好、高兴,说不定还会挖出一坛阵年老泥埋。就为这口,好些酒客就带着硬头货来会他,并且是故意输,不想赢,为的是逗他乐呵。不这样不行,老酒爷性子爆,吃软不怕硬,那些谁谁都惦记着的阵年老泥埋,你拿多少钱买他不卖,干馋没法弄到。更多的是玩家、耍将来会局,更有个别不服老酒爷牌技的多远多远的单来单挑,要立马分出高下,重戴号帽,以示名、贵、尊、严。所以,老酒爷的大院,整天进粮出糟的,大份发酒小份批酒、买酒的,就已经是人来人往,驴、马、骡、牛,大车小辆不断,加上这些为酒为技为名的远奔近访,使得老酒爷的家,门庭车马过若市,大院号喊声远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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