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霍府的姜玄黎,被禁足于盛水斋中。姜玄黎只得作诗填词以遣离愁别绪。只没想到霍初贤突然到来,翻看她的诗稿。先看了一首《忆王孙》:

明月又上小楼西,独斟浊醪遣秋凄。几斛觥觞眼迷离。怎得依。红瘦香冷无人惜。

看罢重重出了一口气,接着又看了下一首《点绛唇》:

      一夜凄雨,梦得何处寻伊去。萧疏几点,难为离人意。求卜余生,此恨何时了?冰轮满,冷的展眼,欲把清辉掸。

这首看完,姜玄黎觉得事情不妙,霍初贤的脸色已相当难看。但是未停下,又拿起另一篇《渔歌子》:

     西子无情隐意多,夫差迷醉舞婆娑。夜辗转,日承欢。深宫圣眷忍消磨。

看罢这首,霍初贤冷笑了一声,把诗稿往桌上一扔,“你自比西子?盛水斋就是馆娃宫了?”姜玄黎赶紧解释,“随意填的怀古之作而已。夫君不要想那么多。”霍初贤把诗稿抓起扔向姜玄黎,“你当我是傻子吗?我锦衣玉食竟养着一个同床异梦之人!”姜玄黎赶紧跪下道:“妾只是喜欢李清照的婉约词,学她的样子胡乱填了几首。夫君莫怪妾才思愚钝。”霍初贤越听越气,上前一把抓住她前襟衣领,狠狠道:“你把我当成你的夫君了吗?你的词简直就像用刀在凌迟我!”

      陈染秋赶紧过来解劝,霍初贤这才松开手。怒气冲冲地出了盛水斋回到东院自己的书房,把书案上作为案头清供的那枝姜玄黎喝过酒的早已风干了的荷叶握了个粉碎。唯剩一支翠玉红豆簪停留在掌心,因他曾把簪子插进了荷叶的空梗中。霍初贤定睛瞧着簪子,再次想起往事。妒意,醋意一起涌上心头,心内顿时翻江倒海。

霍初贤走后,姜玄黎和陈染秋赶紧烧掉了所有的诗稿。姜玄黎喃喃道:“他什么都知道了吧?”陈染秋有些绝望地看着姜玄黎,只得说道:“别再写这样的诗了,成了捕风捉影的把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你去绛香阁帮我拿几本佛经吧,我抄经总没有错吧。”

     接下来的日子,姜玄黎饱受折磨但始终忍气吞声,不想让廖云婵看出破绽。很快到了清明节,霍家出门踏青没有带上廖云婵和姜玄黎二人。杨氏留在府中,竟亲自来霄音阁看望廖云婵。廖云婵受宠若惊。杨氏道:“府中的石榴花今年开得特别好,这是个好兆头。你陪我去看看。”廖云婵挺着大肚子,因多日不见杨氏,发现她的面容更加苍老憔悴,许是思念在外打仗的儿子所致。她赶紧欣然陪同,一手搀扶着杨氏的胳膊,一边说道:“这些天肚子一直不消停,孩子在里面踢来踢去。怕是在里面等不及要像他父亲一样施展拳脚呢!”杨氏的身子一抖,廖云婵吓了一跳,赶紧搀得更加用力些,生怕她摔倒。杨氏道:“这是好事,生龙活虎说明孩子健壮。”廖云婵叹道:“只是夜间睡不稳,姜姨娘被禁足到现在,已很久没来看我了。”杨氏道:“你不说我竟快忘了,我很久没看见她了。怎么被禁足了?去把她叫来我看看。”身后的一个仆妇赶紧领命去了。

    姜玄黎跪在杨氏面前,满树的石榴花光鲜明媚,更衬得她面色苍白。杨氏仔细打量了她,竟发现她侧脸颊上有残留的指痕。叹道:“我看见你把抄的佛经贡奉在了绛香阁。人都说红颜薄命,又说红颜祸水,你说佛祖怎么就不保佑红颜呢?”姜玄黎想了想道:“我佛慈悲,普度护佑众生。妾自认为这样的红颜在轮回中是罪孽深重之人,好的皮相恰恰成了枷锁,所以承受世间常人所不能体会的苦楚。”杨氏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她,“你很有慧根。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起来吧。”姜玄黎缓缓抬眼看向杨氏,并未站起身。这个久经世事历练的女人,深不可测。她不知道自己打定主意一直憋在心里的话一旦说出来会有什么后果,但她仍鼓足勇气,道:“妾有一事相求,想请老夫人恩准。”“你说吧。”姜玄黎小心翼翼地说道:“妾从小便与佛结缘,自觉佛缘深厚。许是果报所致,妾想出家为尼,恳请老夫人恩准。”说完磕头在地。杨氏见状,虽觉得她有些唐突,但并未表露出任何情绪。“你起来说话。”姜玄黎只得站起身。杨氏拄着一只手杖,用力点了一下地,“修行何必非要在佛门,红尘不染性空,你岂能不懂随缘的道理。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你的委屈我可以为你做主,但你也不要为难一个老母亲。”姜玄黎闻言双目垂泪。廖云婵在旁道:“姐姐有何难事,不防说出来。老夫人不会袖手旁观的。”姜玄黎隐忍道:“妾只这一事相求,再无别事。”“你是薄命,还是祸水,皆看自己的造化。霍家帮你脱了妓籍,你就是这么报恩的吗?”说完用手杖又重重点了一下地,继续道:“佛门没那么好进,我看你还是每日到念佛堂里好好反思一下吧。”

      姜玄黎获准每日到绛香阁中静思礼佛,由此也算被解了禁足。一日她正在绛香阁中抄写佛经。陈染秋忽然闯了进来,道:“廖云婵要生了!府中备着的产婆说孩子胎位不正,恐怕凶多吉少。”姜玄黎站起身,“你去求求东院的大少奶奶,她上次能为你化险为夷,这次应该也可以。”“我当然去过了,只是她不肯出手相救。说保了大人保不了孩子,老太太会不满。难以两全的事,她不想冒险。还说若是霍家真想要这个孩子,那就让段少奶奶亲自去求她,并且在老太太面前主动放弃管家之职。”姜玄黎闻听怒道:“段少奶奶呢?她怎么说?”“段少奶奶没有表态。只等老太太的意思。”“这人命关天的时刻怎么都袖手旁观。”“问题在于老太太怎么会轻易向萧睿珍低头。”姜玄黎赶紧出了绛香阁,奔向霄音阁。

还未进入院中,已听到廖云婵痛苦的哭喊。姜玄黎瞬间泪流满面。这时点翠把产婆从屋中叫了出来,小声耳语了几句。姜玄黎和陈染秋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赶紧来到产婆跟前,姜玄黎哀求道:“阿婆,求你保住大人!孩子以后还可以再生。”产婆无奈地摇摇头,“不是我不救,哪还有以后了。霍家二少爷已经战死沙场了。只剩下这一点血脉,阿弥陀佛,菩萨莫怪我只能奉命行事,。”说完又赶紧回到屋中关上了门,不一会儿房中一盆盆血水被女仆端了出来,屋中已没有了廖云婵的呼喊之声。很快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众人赶紧奔进屋中去看。产婆道:“可惜是个女娃。”点翠见状赶紧出去复命。姜玄黎赶紧来到床前握住她的手,只见廖云婵眼角含泪,奄奄一息。“云婵,你想说什么,我在这儿。”廖云婵的眼泪接二连三滴在枕头上,苍白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帮我照顾好孩子。”“我会的,你放心。”“你起的那个名字,千夏,好听……”“好,就叫千夏。”廖云婵惨然一笑,“霍家密不发丧,为的就是想保住这个孩子。九泉之下清远会怪我没给他生一个儿子。”陈染秋在一旁哭道:“这怎么能怪你,是他们家福泽不深。”廖云婵最后努力睁开眼看了看陈染秋,“我和你争了一辈子,今后随风逐霞,你做谷底花,我做天际云。”说完缓缓闭上了眼睛。陈染秋放声大哭,“云婵!云婵!”姜玄黎泣不成声,握着那只逐渐冰凉的手久久不忍放开。

      在绛香阁停灵三天之后,一口薄棺从角门抬出。段倾媛以府中事务太忙为由,并未用心安排一场体面的丧葬事宜。姜玄黎和陈染秋在廖云婵的墓前焚着纸钱,陈染秋含泪道:“可怜她赔上一条命,最后连哀荣也未得到。”姜玄黎苦笑一声,“哀荣是做给活人看的,她哪里还会在乎这些。”“在天有灵,她这个爱计较的人怎么会不在乎。”姜玄黎突然自言自语道:“我算不算因祸得福,至少不会这么死。”话音刚落,一阵旋风卷起纸钱在空中飞舞,两人惊得目瞪口呆。纸钱飘飘洒洒落在姜玄黎和陈染秋的身上,陈染秋吓得面无血色,“云婵,我们知道你死的冤,我们会照顾好你的孩子,你放心吧。”

     在杨氏的默许下,段倾媛把廖云婵的女儿交给陈染秋抚养。理由是陈染秋正有在吃奶的儿子,两个孩子养在一处不用再请奶娘,省了很多麻烦。陈染秋自然乐于接受这种安排,由此获得霍家人更多的信任和好处。

      在孩子满月的时候,段倾媛为表重视,特别送来了很多礼品举办“洗儿会”。陈染秋烧了一大盆热水,在水里放进果子、铜钱、葱蒜还有美玉,用几丈长的彩布围转着水盆,在段倾媛,拾香,姜玄黎的注视下,陈染秋把女婴放进盆中认真清洗了一番,洗浴完毕,为婴孩剪落胎发,最后用襁褓包裹好,抱到自己房中去,这叫做“移窠”。段倾媛看着陈染秋走出去的背影,感慨道:“霍家注定只有霍锦丰一个继承人了吗?”说完饶有深意地看了看姜玄黎。姜玄黎知道霍清远的死给段倾媛带来的巨大影响。仅管深厌她对自己暗中的所作所为,但仍不免为之惋惜。段倾媛看出她眼中流露的情绪,愤愤道:“你在同情我吗?”姜玄黎赶紧俯身道:“妾哪有资格同情少奶奶。”段倾媛凛然道:“还算有自知之明。好自为之吧,你不想共侍一夫,可有人比你想呢。”说完看了一眼陈染秋离去的方向。姜玄黎认为段倾媛在挑拨她和陈染秋的关系,并不以为意。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