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有一样东西可以减轻苦难,那就是上天赐给人类希望,没有希望的人就是死气沉沉的,没有欲望就没有了生机,欲望在人性中扎下根了,要想活得轻松些就不能给自己那么多的束缚,能顺其自然本性的活着也不枉一生了。
身体的限制让我没有了生理的欲望,不可告人的自卑心理让我只能在“纸上谈兵”的时候享受男人的魅力。我开始害怕真实的接触了。我真怕接受了姑娘的爱影响了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怕人想这个人都残废了还有那种心思……实在难为情。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本来就微弱的光环褪去了原有的色彩,休养院几乎没人在乎我是怎么残废的,怎么的“自强不息”了。在护理员眼睛里我也和其他残疾军人没有区别。只是在有慰问的人来这里参观时候领导才会特别介绍一下。
同伴战友都携妻带子了,兄弟姐妹都在忙着结婚了,太浓的生活气息,太强烈的画面对比,让我没办法熟视无睹。
主要还是大环境的影响,休养院的护理也不比从前了,老的护理员有的退休有的进修成为护士,新的护理员多是接班或者部队的复员兵,这些生龙活虎的年轻男男女女让他们做这些接屎尿的生活护理,实在是勉为其难,这个时期改革开放席卷中国,价值观念也随之改变,院领导们的工作重点也开始转移,天天琢磨怎么对外搞创收了。护理质量也跟不上休养员的需要了,也就是维持生存的基本需要状态。
休养院这个地方有个好处就是有减轻痛苦增强信心的参照物,看看周围双目失明的、四肢残缺的都结婚成家了,想想自己又不是没有人愿意跟,都残废这个份了,干嘛和自己过不去啊?心强强不过命,当时残酷的现实逼的我不得不考虑自己以后的生活。
想到自己:天天想坐到轮椅上都要看护理员的心情,想上床的时候却又找不到人了,只能靠平时的相处私人关系维持最低的生活品质,坚强也是要自己承受小便失禁泡到屁股发白才能换,大便失禁拉裤裆里面因为找不到人还要继续坚持闷着;酷热难耐因为没有到规定时间也翻不了身……护理人这个活儿本身就是个良心事儿,反正我是深切地感受到了,那时的护理已经远远的保证不了稍微有些“质量”的生活了。
于是,经不住“过来人”的劝说,我——也想有个家了。
你想啊,时刻的有一个人在身边照顾着,出门她是我的腿,干事情她是我的手,想吃什么她会给我做……那该是我那个时候能奢望到的最高的享受和待遇了。
我最初动心想成个家的想法就是这么自私和简单。于是我赌了一把对自己说:明年(1990年)开始,如果哪个姑娘再想嫁我,我就娶!
这个姑娘姓侴(chǒu),是一个平凡而善良的姑娘,熟识她的人都说:她姓侴但是人不丑!上学时候的她不但聪明活沷,而且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很小就帮母亲做家务、照顾弟弟妹妹。
流淌的岁月也孕育着成熟。十七岁那年,最疼爱她的爸爸去逝了。她提前离开学校,在铁路车务段劳动服务公司参加了工作。由于离家很远,除节假日外,宿舍便成了她的容身之所。在这里,没有了家庭的繁琐事,有的是难得的一份宁静与闲暇,更多的是可以有那个年龄女孩子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
单调的生活让她养成了看书的习惯,只要能借到的她都细细品味。一个周末,和她同宿舍的好友给侴讲了她和一个人通信的事,并且还说了许多关于这个“特殊”男人的故事,在描述中一张年轻的脸庞越来越清晰,那目光带着阳光也带着惆怅,让人挥之不去。侴问好友:“你和他什么关系?”好友说:信友啊!“这么好的信友,要是我就考虑嫁给他!”好友说:“这可不是开玩笑,像他这样的人光有爱心是不够的,爱是一份承诺是一份责任。我是缺乏这样的勇气的……”侴沉默了,是啊自己真有这样的勇气吗?
于是她也成为了我的信友,那年侴二十二岁。
在那一年多的时间里,繁重的体力劳动以后,给我写信看我的回信不知不觉的成了她最重要的事情,通过字里行间书信往来,每封信写的都是轻松愉快的内容。我的字迹她也看不出是双不听使唤的手写的。
这期间,她的工作发生了几次变故,接下来又发生了许多让她痛心的事情,在她最痛苦的时候,她的身边却没有人理解她,只有我在远方的信还多少带给她一丝安慰。如果说当时她和好友说的“考虑嫁给他”的确是没有经过考虑脱口而出的玩笑话,那么现在她真的有这样强烈的愿望了。
1990年的春节,侴是和家人一起度过的,没人感觉她和以往有什么不同,只有她自己知道下一个春节她将会在她完全陌生的一个地方度过了。大年初三的中午,当别人都忙着走亲戚的时候,她给妈妈留下一封信,就一个人悄悄又郑重地告别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地方,一路风尘赶到了千里之外我所在的城市。
上午时分她终于找到了心驰神往那所院子,鼓足勇气敲开了我那紧闭的房门,对于我的残废她什么严重的程度都预想到了,但还是对眼前看到的这个我而吃惊!这就是那个生活不能自理的自己想嫁的人吗?
当时我躺在病床上,很消瘦。因为来之前她没有告诉我,所以当时我想不到这个突然来访的姑娘又是众多信友中的哪一个。但是当目光对视只那么一刻,我们居然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了。
侴很清楚眼前的这个人,一个残废的男人,没有什么力量可以保护自己,没有钱,甚至一辈子都只能在病床上生活,但这同样不影响她倾注了一个少女全部的爱。也许我展示给她的虽然不是发达的胸肌,高大的背影,而只是坚定的信念和乐观生活的思想。也许这刚好正是她所欣赏的。
接下来的日子,她用自己的真诚和破釜沉舟的“手段”终于让我接受了她,因为她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把婚姻证明信开出来带在身上了。她没有给自己留退路,这是其它“探望者”没有的东西,因为通信的时候她就了解到我一直拒绝爱情,因为我不敢相信,没有哪个人能完完全全的了解我,看透我的劣根性、我的阴暗面、我埋在温和表面下的偏激和残忍后还爱我?
所以我试图与她坦诚相见,让她也让别人看到我的大半的不好或者大半的好。谁也不必完全了解我,适当包容我就足够了。
我一直以为,婚姻只是正常人的特权,对于一个高位截瘫生活都不能自理的男人来说,家庭?妻子?……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求,可望而不可及,但面对前仆后继的姑娘,我懂得了什么叫执着。
侴也不多和我做这方面的探讨了,她不是来谈浪漫的。见面的第一天,她便不顾旅途的疲惫,为我换洗了被褥衣服……病房开始了从未有过的整洁。有女人在身边的日子就是不一样了,生活上我没什么可顾虑的了,想什么时候起来就什么时候起来,中午感觉累了就马上可以到床上去躺会儿;身高157的她抱起180的我也是轻松,我不再需要等待到规定洗头的日子才可以洗洗头,衣服什么的不用等待看谁的心情好请求帮忙洗换了……
不平凡的人生,不平凡的选择,我们这对不平凡的人打破了平凡的恋爱方式,她的一系列行动让我打消了一直在心的顾虑,也第一次大胆明确地主动接受了她,朝夕相处半年以后,1990年8月4日决定正式的和她登记结婚。我一共花了八百多块钱,邀请亲戚朋友吃顿饭,办了个简单的仪式就算成家了。就这还是那个残疾军人集中环境下以往所有结婚成家办的最好、花钱最多的。毕竟那时候我一个月的抚恤金才一百二十块钱!
应该摸着良心说:侴的妈妈是一个非常开明的老人,面对女儿的选择当时她只是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话: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对象是你自己找的,既然选择了就好好待人家吧。
侴直到今天也体会不到她突然离开那段时间,她的母亲和家人为了她承受了多少舆论的压力。
我的家人同样也是捡了宝的感觉,自从见到侴心里都有一种不可抑制的不真实感:残的是我,苦的却是人家,什么不要这能是真的好事儿吗?侴说:“是不是只有图点什么嫁给他你们才感觉真实啊,我这人没有什么大的理想,我只是想让好人都能得到一个好的结局,我找的是丈夫,在我心里他和别的男人一样!”
一句戏言一封书信搭线而成的爱情, 我知道分明是因为年轻,觉得爱上我甚至是崇拜我才心甘情愿地嫁给我的。一切生活都按部就班的开始了,包括精神的生活也开始变的单调又实际了。身边有了一个女人,自然也就少了再和别的女人相处的机会。
这日子一晃就过去了,我有时候常常感觉对不起她,当初就因为自己活的艰难了,就赌气似的把她一起卷了进来,而在她以前我却是从来没奢望过这辈子要谁和我一起受苦的。
可能许多人都有这样的想法,认为一个健康人和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残废人组合的家庭,如果不是有什么利益在里面是不可能维持长久的。
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但是我却在享受着这种家庭的幸福。我也曾认真的告诉过她;什么时候感觉厌倦了就告诉我,我给你自由……。
什么是爱情?哲人说,爱情就是当你知道了他并不是你所崇拜的人,而且明白他还存在着种种缺点,却仍然选择了他,并不因为他的缺点而抛弃他的全部,否定他的全部。
侴用自己的方式爱着我,简单而执著。我也一直庆幸自己能够在今生遇到她,曾经我问她如果有来生还要嫁我吗?侴认真地说:“不了不了!我照顾这个家太累了,下辈子我要找个健康的男人,也享受一下让男人抱一下伺候一下的滋味……”
她问我同样的问题,我说:“如果有下辈子,我可能要用一生的时间来偿还今生所欠下的情。不光是欠你的,还有许多……”
这是真的,我今生最大的幸福就在于在不同的境遇里遇到了几个同样善良的好女人,我和侴结合是最真实最本真地展现在别人面前的自己,而不用掩饰什么的那种舒服。
还说什么啊,都是缘分。如果说我是好心有好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么最大的福就是安排给我这么好的一个女人,让我有个家。
说不出的心理状态,曾经一段日子我们都不喜欢说情话而是开始吵架,说是吵架吧,每一次吵完架,都觉得,爱,是一件这么简单幸福的事儿,可是,我们为什么还要吵架?老婆说就是闲的吧,就像喜欢吃的木耳蘸辣根加酱油,虽然每一次都能呛出眼泪,可还是不断地重复!
不吵架不伤心时她一般不表现出来一份抱怨。而我也只有在争争吵吵之后才反思她嫁给我默默受了多少委屈,那是来自于生活各个方面的。她从来没有因为抱怨而放弃她的责任和爱,她用她的善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照顾我的生活。
有了侴以后我生命的意义开始逐渐显现,我不能白来世上一趟啊。索性现在痛苦在减淡,希望还那么新鲜。我咀嚼我的过往,化作能量以滋养我们的生活。阿拉丁神灯都说,他可以满足人的一切愿望,但他做不到让一个人爱你。
而我做到了,侴用一个女人最宝贵的岁月在我身上续写着一篇爱的童话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