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伯平难得请了半天假,回到家后忙开了,等傅玉华和二儿子肖鸣回家时,他已经烧好了一桌子菜,还拿出了一瓶茅台酒,这架势看得娘俩心惊肉跳的,尤其是老伴傅玉华,她非常熟悉这眼前的一幕,想当年,他就是这样和自己告别后奔赴朝鲜战场的。那时,她刚刚和他这个小连长结婚,连个孩子都没有怀上,他就这么匆匆走了。要不然,咱家的老大能那么晚生在大跃进的年代吗,瞧瞧那些和自己一起结婚的医院女同事,哪个不都是孩子早已结婚当上姥姥了,哪像她好不容易熬到儿子长大了,却又遇上了打仗。现在,他又亲自下厨整了一大桌,连平时不舍得喝的茅台也倒上了,准没啥好事,倒底是儿子上去了,还是老头子自己也要上去了?不会呀,像他现在的职务应该轮不到他呀,要是早几年在下面当师长那倒不好说了,今天老头子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傅玉华是越想心里越发慌,忙问道:“老肖,到底咋回事,你倒说话呀。”肖鸣也紧紧盯着爸爸看。

        肖伯平掏出了肖剑的信,往桌上轻轻一放说:“儿子来信了。”傅玉华一愣,一把抓过信,手哆嗦着想拆信。肖伯平接过信平静地说:“我来吧。”说完慢慢撕开了信封,拿出一叠厚厚的信纸,低头看了一眼,递给了傅玉华。

        傅玉华抚了抚眼镜,急切地看着儿子的信,刚看了第一行,就忍不住把信往桌上一扔,转身进屋关上了门。肖鸣忙抓过信,上面写着:“爸爸,当你接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已经不在广东了,上了广西南疆前线了……”

        肖伯平过去敲门:“玉华,开门,儿子上前线是为了国家安宁,这是他的使命,你我都是军人,应该懂得军人打仗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不应该难过,应该为儿子高兴,出来,咱们为儿子喝出征酒壮行!”

        半晌,傅玉华红着眼睛走出房门说:“这回你高兴了,这么多年没有打仗骨头痒痒了吧?现在好了,儿子替你打仗了,满意了吧?”

        肖伯平示意肖鸣过来搀扶妈妈,爷俩一左一右搀扶着傅玉华入坐。

        肖伯平给傅玉华、自己和肖鸣都倒上了酒,缓缓地说:“玉华呀,作为母亲担心儿子打仗的心情我能够理解。当年,我去当兵打鬼子时,只有十六岁,我娘也是担心,整天以泪洗面。为了让我安心在部队打仗,我大哥在抗战胜利后从部队复员回乡照顾家里。当年我大哥已经是一名军分区的干事了,要不然,他前途一定比我大,可他到现在不还在农村吗?”肖伯平的话触动了傅玉华,她沉默了。

        肖伯平继续说:“我们国家现在刚结束‘动乱’,百废待兴,可是人家不让咱们安稳,南边的局势紧张又不是一两天了,我们都做好了出征的准备。想想看,还有什么比保家卫国更重要?你家的儿子上了前线,不是还有千千万万跟咱儿子一样的孩子也上前线了吗?实话告诉你,我们军区也接到任务了,要选送优秀战士到前线在参战,我可能也要带队去前线。”

        啊?傅玉华和肖鸣惊呆了,难道一下子父子俩都要上前线?这实在难以接受。一下子,傅玉华的精神就要崩溃了,肖鸣赶紧扶住妈妈。

       “哦,是送兵到前线。”肖伯平看见傅玉华欲哭无泪的样子,才想起自己刚才的话没有说完整,又补上关键的一句。

       “你这死鬼,这时候还开玩笑,你怎么那么喜欢打仗啊?”傅玉华对老头子的话哭笑不得。

       “爸,那你会见到哥哥吗?”肖鸣追问一句,让傅玉华也为之一振,满脸期待的看着肖伯平。

        肖伯平沉默了一会说:“前线部队那么多,我即使知道他在哪里,也不一定能去找他,那样会扰乱军心的,到时候看机会吧。”

        老头子的话总算没有关死,让傅玉华看到了些许希望。

        肖伯平自顾自拿起酒杯一口喝干,拿起儿子的信一言不发地看着。傅玉华明白老头子虽然嘴上没说,但是心里也和自己一样对儿子参战有些担心,自己是不该再给他伤口上撒盐了。

        肖鸣接过信说:“爸,我来读吧。”

        屋里一片寂静,只有肖鸣的声音在轻轻萦绕:

        爸,小时候我们睡觉时,您老是给我和弟弟讲那些打仗的故事,部队礼堂放映电影,也总是那些《英雄儿女》《上甘岭》什么的,心里都觉得烦。上中学时,我到了懂事的年龄了,不止一次感叹自己为什么没有生在您那样战火硝烟的年代,既然我是一名军人的后代,为什么不能像您那样做一名为国冲锋陷阵的战士?要是那样的话,我发誓,您的儿子绝不会给您丢脸,我不敢说自己也能够像您那样战功卓著、戎马一生,但是我敢保证,您的儿子一定无愧于军人后代的荣耀,即使倒下,也一定要做一个倒在冲锋路上的人!

        爸,去年我当兵时就有预感,我们可能会赶上一场战争,因此在部队这一年,儿子我始终铭记您的教诲,刻苦训练各种军事技能,一是不给您这位老兵丢脸;二是万一军令下达,让我们参战,儿子一定以一名军事技能全优的战士昂首挺胸走上战场。

        当我们接到参战命令的时候,全连所有干部战士都出奇的平静。南疆的战火一直在燃烧,人家都欺负到家门口来了,作为新一代军人,我们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就等军委的命令了,这一天终于来了。

        爸,这两天我把从小到大的所有能够想得起的往事都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想来想去,留在脑海里的咋都是我惹祸的事情?不是和别人打架,就是逃学逛街,再就是考试不及格,私自涂改成绩单,被您用皮带狠狠抽打的糗事。现在想想,我感到那时的儿子太不懂事,尽给您脸上抹黑。

        前年中学毕业,本来按照您的身份,我完全可以直接去当兵的,而且还可以就在您的师里当兵,可您偏要让我去农村插队落户。您知道吗?当我在农村那间低矮黑暗的小屋里自己用木柴烧饭时,那流出来的泪水,不知道是被烟熏的,还是心酸委屈的。那时,我无比的憎恨你,感觉不是您亲生的儿子,是不是大人常讲的,是捡来的。当我终于靠自己当了兵,可以离开农村了,我一个人在小破屋里烧了两个荤菜,喝了一瓶白酒,那一夜,我放声痛哭。

        当我接到来自南粤军区的入伍通知书的时候,我清楚地知道,和我去农村一样,您同样不希望我呆在您的身边,那样是长不大的,也是不会有出息的。那一刻,我反而暗自高兴,既然离开家就干脆走得远远的,一切都靠自己,我就不信不能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我坚信,一定能行。

        爸,之所以把信写给您,是因为我不知该怎样和妈说,弟弟还在读书,我这一上战场生死未卜,思来想去还是给您写信吧,我相信您是老兵,对这一切再熟悉不过了,您的抗击打能力是强大的,这一点我坚信不疑。

        爸,万一我在战场上回不来了,儿子请您原谅从小到大所有的过错。其实,在部队我已经感受到,您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正因为有了农村插队的经历,我才有了吃苦耐劳的坚韧毅力,有了咬牙不放弃的顽强斗志。我相信,有了这些宝贵的经历作财富,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即使牺牲了,我也无怨无悔。

        我最担心的是妈妈,万一我牺牲了,妈妈能不能顶住,所以我不敢给妈妈写信,就请爸转告儿子的心愿吧。我想告诉妈妈,从小您最疼儿子,也一直尽力呵护我和弟弟。现在儿子长大了,是一名共和国的军人,一名即将走上战场的战士,我和我的那些千千万万的战友们,都早已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这是每一个中国军人义不容辞的神圣职责。妈妈,请您不要难过,您和爸爸都是老兵了,应该理解儿子的这番话里的意思。假如儿子真的回不来了,妈妈您一定要坚强,要挺住,儿子不过是千千万万普通军人中的一员,为了祖国而战无尚光荣。妈妈,就当儿子变成了一颗流星飞上了遥远的星空,在天上注视着您,注视着爸爸和弟弟,为我们家祈祷和和祝福。

        最后我想和弟弟说两句,再过一两年你也要毕业了,现在国家已经不再有插队知青了,你如果能够进入工厂最好,我们家已经有三个兵了,不再缺少当兵的了,你应该过上宁静安稳的生活。万一哥哥走了,家里就靠你照顾了,你要替哥哥好好给爸妈尽孝。

        爸妈,弟弟,如果有来生,我们还做一家人,让时光倒流,我们重新开始新的人生,那时的我,一定是一个让你们都满意的好儿子、好哥哥,为我祝福吧,等着我凯旋而归的胜利消息吧!

                                        儿:肖剑叩首

                                        1978年12月28日凌晨

        肖鸣泪眼模糊地捧着哥哥的信,望着一言不发的爸爸和泣不成声的妈妈,心里越发坚定像哥哥那样从军的决心。

        肖伯平起身,把酒杯递给老伴和儿子,望着墙上的肩扛步枪灿烂笑容肖剑照片说:“儿子,咱全家给你敬酒了,为了祖国的和平与安宁,为了每一个家庭都过上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为了你们出师大捷、凯旋而归——干杯!”

        “干!”傅玉华和肖鸣也站起来,语气坚定地说。三人举杯同饮,为肖剑送上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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