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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开始调解吧。”法院的两个工作人员在桌子两边的椅子上落了座,问过双方的姓名、年龄、身份后,两位工作人员中年长的那位立即就切入了正题。“按说,办理离婚是夫妻双方在场,其他人必须回避,但鉴于陈秀英有病情鉴定,所以允许她的亲属陪同。咱们言归正传,既然你们双方都同意离婚,那么别的问题就没有了,只剩下子女抚养和财产分割问题。”

  “说到财产我要说两句。”孙汝谦突然一本正经地插话了。他表情肃穆,举止端正,正儿八经地清了清嗓子。这几个月来他没考虑过别的事,净惦记着这点家产了。他在他的工作室里天天转来转去,连书法绘画都靠了后。他搜肠刮肚地想出了好几个方案,天天琢磨着怎样才能说得动法院的人,让秀英一个大子儿都得不到的净身出户。

  “咱们大家都知道,她一个女人家能挣到几个钱?我家里的所有东西,那都是我挣来的。是我汗珠子掉地下摔八瓣挣来的!没她什么份儿。还有,我家的房子,虽说是单位分的福利房,那也是冲着我分的,她没有权利要。”

  孙汝谦自认为说得合情合理,却被法院的人给打断了。

  “你这么说不对。夫妻只要共同生活八年以上,财产就是共有的,离婚时理应当平分。这是法律规定的。”

  “平分!”孙汝谦差一点要暴跳如雷,这跟要他的眼珠子有什么区别?只是他知道在这种地方,可不能随便发作。他使劲克制了一下自己,咽了口唾沫,又想起了他的另一套方案。“去年她生病,花了我那么多钱。”说到此,他停顿了一下,偷偷斜了伟平一眼。秀英治病花的都是伟平的钱,他非要把这笔帐算到自己身上,伟平会不会拆穿他?还好,伟平一脸平和,没有一点要拆穿他的意思。他壮着胆接着说:“给她治病把我的家底都花空了。这个帐怎么算?总不能让我替她背债。”

  “夫妻间互相抚养、抚助是应尽的义务。”工作人员的脸上都有了些许愠色,心说,这人怎会斤斤计较到这个份儿上。“陈女士暂时没有工作,身体又不好。你作为和她共同生活了二十年的人,也理该为她今后的生活考虑一下。”

  法院的工作人员要是以为自己的话能堵住孙汝谦的嘴,那他可真是看错人了。

  “我和这个女人生活的二十年,纯是我活受罪的二十年!”孙汝谦斩钉截铁而又声嘶力竭的说道。紧接着他就把曾经开列在本子上的,绞尽脑汁想出来的陈秀英有的或没有的罪名、罪状,全都竹筒子倒豆子地讲了出来。并且,还很注意前后顺序、时间、地点、事件、过程,说得情绪高涨,唾沫星子飞溅。说着、说着,他竟觉得自己的口才实在了得,比起开大会作报告的那些人来,不知强上多少倍。那些人都是照着稿子念,自己却全凭一张口若悬河的嘴,说的多么响亮、多么流利,一个嗑巴都不打。这样的人物上哪儿找去呀?怎么就没有一个伯乐来发现自己这匹千里马呢?这世上的人全都他妈的是废物,有眼无珠,白白地浪费了我这么个旷世奇才!

  两个工作人员显然被他流利的演讲迷惑住了。他们忘了问话和调解,竟像是听评书的观众般傻张着嘴,瞪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孙汝谦,想来他们的脑子里此刻肯定是一片空白吧。这情景让孙汝谦好不得意,更加觉得自己的口才太棒了。他得意又飞快地扫了秀英和伟平一眼。

  秀英紧咬着下唇,脸色铁青,显然是气得不行。而伟平的表情他就有点摸不透了。既不生气、更不发怒,平平淡淡,还面带微笑,表情里更带有点看舞台表演般兴味浓厚的样子。这多少对他是个打击,叫他忍不住有点心虚,这也让他明白了,伟平才是这些人中最难对付的那一个。但这打击仅让他停顿了两秒钟左右,就又开口说起来。只因他发现了演讲的乐趣,尤其是看到法院的人都能成为了他的忠实听众,着实令他很得意,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公众场合被人如此重视呢。只是,遗憾的是他实在想不起来陈秀英还有哪些可圈可点的“劣”迹了。能说的他都说了,不能说的他也都说光了,再要说的话,只能是把说过的话重新复述一遍了。这事儿他可不干,他孙汝谦是多有水平的人呀,就凭他这出类拔萃的脑袋瓜儿,怎么可能找不出新词、新事儿来呢?古人还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没有的事儿,不会给她编吗?刚才自己不就编了那么多吗,而且,看起来效果还不错呢,连法院的人都被自己说动了,只需再加一把劲,就。。。。。。

  “这个女人不仅如此可恶,她还是个不正经的女人。”他又高声说起来。一边说着话,一边还注意地看着两个工作人员惊奇的表情。“她在跟我之前,有过一个野男人。两个人成天眉来眼去、勾勾搭搭,相好得不得了。后来不知因为什么事,人家不要她了,她才跟了我。。。。。。”

  “噗——”伟平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两个工作人员这时也笑了,连秀英那张紧绷的脸也松驰下来,只是她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本来我还想劝说大姐不要和你计较。”伟平依旧慢条斯理,但脸上的表情全是愤怒和憎厌。“你的那点家产都给你也无所谓,好在大姐还有我,我会把她当亲姐姐一样去爱护、照顾。可是,你的表演太过了。你所说的这些话除了证明你是个无可救药的小人之外,对大姐一点损伤也没有。大姐的人品是最无可挑剔的,大姐这么多年来的辛苦、劳累也是我们每个人都有目共睹的。你不对大姐心存感激,反而无中生有地败坏她的清誉,你真是坏透了。对你这样的人不可以有半点的怜悯之心。”伟平说罢把脸转向法官。“我手里有他虐待我大姐的证据。”说着话,伟平打开了手里的提包,把里面的病历和照片都拿出来交给法院的工作人员。然后又转过脸看着孙汝谦说:“你是我平生所见过的最坏的人。你心胸狭窄、冷酷狠毒、无情无义、欺软怕硬,你几乎是天下坏的集合。你这样的人,就不应该结婚,免得坑害了天下的好女人。”

  “你放屁!”孙汝谦“嗷”地一声蹦起来。“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来说我?”他活像被火燎了尾巴的疯狗,跳着脚地开始了他熟惯了的叫骂,这一下就算穿着再暂新的衣服和再庄重的仪容也遮掩不了他的丑态了。如果不是伟平的不怒而威震慑了他,他也许早就扑过去和伟平撕打起来了。他这一辈子啥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你不配做个男人!”伟平甩下这句话后就瞅都不瞅孙汝谦一眼,转而跟法院的工作人员说话。“我们这方面要求一切按法律规定来办。家产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一分钱也不可以少算给我大姐。而且,大姐一直遭受他的虐待和打骂,无论是精神和身体都遭受了巨大的伤害,他必须赔偿我大姐的损失!”  

  伟平又转过脸来,看着孙汝谦。对方这会儿只剩下张口结舌的份儿了。

  “妻子并不是你的个人物品,可以让你随便打骂欺辱。你如果不懂得尊重爱护别人,你就别指望别人也会尊重你!还有如果不爱,可以分开,但是决不允许你去伤害她!你没有伤害任何人的资格!”

  “你少他妈教训我,你算老几?你一个怕老婆的完蛋货!”孙汝谦还在跳着脚地骂。伟平转过脸去不再看他,跟他这种人说话真是多余费口舌。

  “请你保持安静。”年轻些的法院的工作人员说。“我必须告诉你,如果陈女士告你虐待的罪名成立,你不仅要净身出户,还会被判刑,还得赔偿精神损失!你这属于是故意伤害罪!”

  “啊?”孙汝谦顿时瘪了茄子了,他干瘦的脸上那一层皮绷得更紧了,两死鱼眼珠子直瞪瞪地一动不动,一看便知他心里正在打着小九九。“那你们说这财产怎么个分法?”隔了半天他才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

  “还是那句话,平分。如果陈女士不去告你的话。”法院的人说道。

  “那,那就平分吧!爱他妈咋地咋地!”孙汝谦像是决定生死似的狠狠地说道。

  从法院出来,秀英深深地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绽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将近二十年,她没有舒心地笑过。现在,这块压在她心头上的大石头,终于被挪开了。她好像终于从黑暗泥泞的地洞里爬了出来,见到了亮堂堂的太阳,心情顿时豁然开朗了。那个又狠又坏的混蛋,她从此以后再也不用见到他了。她如同一个挑着沉重担子长途跋涉的人,终于走到了目的地,卸下了肩上的重负一般,感到无比轻松。

  孙汝谦走在后面,远远地怨恨地望着并肩而行的伟平和秀英。他这会儿的心情无比复杂。别看他对秀英总是恶语相向、拳脚相加,可凭心而论,他找不出她一星半点的毛病。可谁叫他就是以折磨、欺凌她为乐趣呢。他孙汝谦的乐趣太少了,他一个朋友也没有,一个肯和他来往的人也没有;非但如此,连一个愿意拿正眼瞧他的人都没有。他的一肚子恶气、满腔的挫折感,不向妻子发泄,更冲谁来?看到她伤心、哭泣,他就有说不出的痛快、舒心。至于她因此被气成了精神病,那是活该,他才不会感到内疚呢。只要自己舒心,他人的死活算个屁!现在,这个逆来顺受的女人跟他来真格的了,她再也不会让他有以前那样称心如意的欺负人的机会了。他的心一下子被空虚、无助占据了。

  他此时心里的那种滋味,不知该不该叫留恋,不过,绝对算不上是爱情。他这种人永远体会不到爱情的甜蜜,因为他不会对任何人、任何事动心、动情,他心里和脑子里都缺少了那根情弦。他一生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就连辛苦抚养他长大的母亲,他都不爱。他不懂得爱、不理解爱,好像压根也不需要爱,所以,他这会儿的心情也算不上有什么难过,因为那一丝留恋的感觉在他心里停留了不到一分钟,就被对所有人、一切事的仇恨所代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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