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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纸是包不住火的。大概是初四那天,小娟傍晚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见秀英紧绷着脸,眼睛里有愤怒也有惶恐,还有急于迷惑求解的神情。

  “妈你干啥呢?咋这样看着我?”小娟紧张地挤出一丝笑。

  “你看看这是什么!”秀英说着举起手里的一张卡片。小娟一看,竟然是秀婷的身份证。小娟登时就懵了。

  “妈你,你咋找出来的?”

  “你说呢?你们是不是都存心骗我呀?说你老姨去广州了?她出门怎么会不带身份证?”秀英少有地咄咄逼人,不依不饶。

  “这,这个可能是作废的身份证吧。”小娟还在挣扎着。

  “胡说!明明没到日期怎么会作废?你别骗我了,你老姨到底怎么了?她要是没事,不会这么长时间一直不给我打电话的。”秀英说着已经急得哭了起来。这些天她就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儿,秀婷怎么可能这么久都不和她联系呢?今天下午她想拿点钱买菜,就去翻了大衣柜的抽屉,却不想从里面翻出了秀婷的身份证,她立刻就感觉事情不妙,就心急火燎地等着小娟回来解释。“你快点跟我说实话。”

  小娟知道再也瞒不住了。她只好握住妈妈的手把她拉进客厅的沙发上坐定。然后忍着难受的心情用柔和的语气说道:“妈,我们并不是一定要瞒着你,是真的怕你万一受不了,再犯了病可怎么整?”

  “我没你们想象的那么脆弱。你快点说。”秀英又着急又害怕地催促道。

  “我老姨,老姨她,她没了。”小娟说着话眼泪就劈里啪啦地掉。

  “啊?真没了?”虽说早有预感,可一旦确认,秀英立刻呆住了,紧接着就悲恸得抓心挠肝,捶胸顿足地嚎哭起来。小娟一边哭一边拍抚着秀英的后背。秀英哭了好半天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又忙抓住小娟问道。“她是咋没的?”

  “就是,就是那天歌舞厅着火,老姨也在舞厅里,没跑出来。”

  “哎呀,我 的妹妹呀——”秀英哭倒在沙发上,并从沙发上滚落到地板上,她一边恸哭一边用手捶着地板,甚至用头去撞地板。小娟急忙跪在地上抱住秀英。

  “妈,你千万别这样啊,你要是再出了事,让我可怎么活呀。”

  小娟的话对?秀英起了作用,她哭了好久之后,终于缓了下来,在小娟的搀扶下坐回到沙发上。

  “妈,我老姨虽然没了,你还有我呢。妈,我是你的亲闺女啊。”听了这话,秀英扭过头伸手一把抱住小娟,娘俩又哭成一团。

  “妈,我老姨夫为这事都病得起不来床了,你可不要再生病啊,不然会让老姨夫担心的。”

  小娟提到伟平立刻让秀英清醒了过来。她想起了吃年夜饭那天,伟平虚弱得一步一挪的样子,他强打起精神接待自己和小娟,自己却一口饭都吃不下。是啊,可不能再给他添乱了。

  “你放心, 我不会再犯病了,你不用担心我。我这病都是被你爹那个不是人的东西气得。只要不跟他在一起,我就算有天大的事也能扛得住。唉,人死不能复生,你老姨这事我能想得开。谁让她赶上这个倒霉点了呢?她可能是命里就该着这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秀英说着哭着。“你说的对,咱不能再给你姨夫添乱。你也别去告诉他们我知道这事儿了。咱娘俩还是想想去哪里租个房子住吧,不能老住在你姨夫这里。你老姨没了,咱们跟你姨夫就等于没有关系了,不能总打扰人家。过几天我就出去找个工作去。”

  “是,我也是这么想的,等过完年我也找个工作,再找个便宜的房子。以后高中我不上了,反正成绩也不好,肯定考不上好大学。”

  “那可不行。”秀英急忙说。“你的学习不能耽搁,你放心,妈不会让你上不起学的。你爸手里有钱,他要是不给,咱跟他打官司。”秀英脸上现出少有的强硬。都说为母则刚,在孩子的利益面前,做母亲的绝对会寸步不让,寸土必争的。

  “妈,咱不提他,没有他,咱们活得更好。”

  娘俩在强烈的孤苦伶仃、相依为命的情感中,深深地、怜惜地紧紧依偎着彼此,从傍晚一直坐到深夜。这期间小娟打消了秀英要去看看秀婷的念头,因为,秀婷已经被火化了。这个事又让娘俩哭了半宿。

  一转眼就进了三月份了,这个纷忙的世界很容易就忘记了任何发生过的大事,很多大事都会成为历史,忙忙碌碌的社会和人们也会健忘。仅仅过去了不到两个月,就再也没人提起歌舞厅失火的事件了。不管那曾经的惨状是怎样惊惊悚人们的心灵,刺激人们的眼球,但过去就是过去了,人们在茶余饭后的闲聊中都懒得提起它了。现在恐怕除了遇难者的亲人还难以释怀,和那些因为事故责任被行政或刑事处理的官员和责任人还在为这件事懊恼之外,那把地狱之火作为新闻的冲击力早就过去了。人们又开始了按部就班地过日子。

  秀英娘俩租房子的事被伟平阻止了,他回到自己父母家住,把房子让给秀英娘俩。正好和儿子可以天天在一起了,把儿子高兴的够呛。秀英找工作的事却极不顺利,多数工作都要求必须得三十五岁以下,就连在商场里打扫卫生都不要四十多岁的,何况秀英大病初愈,看上去还有点神神叨叨的,不像是正常人,所以上哪去找工作都被拒绝了,把秀英愁得没法。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蹭着。现在她最着急的是要赶紧把离婚的事办下来,跟孙汝谦那么个东西她一分钟都不想拖。如果不是伟平一直没缓过来,她早就催促伟平了。虽说离婚是自己的事,但她怕自己脑子糊涂弄不明白,所以还是不得不麻烦伟平啊。

  三月中旬的一天上午,伟平陪着秀英走进市法院一楼的一间门上连块牌子都没有的小屋。这大概就是法院的调解室。屋子里除了两张并靠在一起的办公桌和一边一个靠墙摆着的两条长靠背椅之外,什么都没有。

  秀英一定要伟平陪自己来。她说不上是恐惧还是憎恶,就是不愿独自面对孙汝谦。伟平的稳重练达、宽厚温和是她最好的依靠。

  他们在长凳上坐下没多久,孙汝谦也来了。他穿得挺利整,腰板挺得溜直,一身灰色套装一看就是是新买的,脚上一双黑皮鞋铮亮。脸上胡子刮得溜光,头发剪得整整齐齐。他高昂着头,使得颧骨支棱得更显得高。打扮这么精神就是想告诉陈秀英,他孙汝谦活得好着呢!他傲兀地瞥了秀英和伟平一眼,就大摇大摆地坐到对面的长凳上。他洋洋自得地扬着脸,眼睛盯着天花板,翘起二郎腿,晃起了脚丫子,晃了一会儿,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放下二郎腿,眼睛盯住伟平说道:“听说你老婆死了,还是烧死的。呵呵——真是——哎呀——说什么好呢?这才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辰一到,啥事都报。呵呵——”他发出猪一样的鼻哼声,一脸的幸灾乐祸。

  “老天爷早晚会让你得报应的!”秀英恨得咬牙切齿。她只恨自己不是个男人,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否则,她非冲上去和他拼命不可。

  “呦呵!几天不打就上房揭瓦了哈,哪轮得到你插嘴。”他又露出了他一贯的凶相。“你妹妹死得真是时候,不早也不晚。我说这下你该得意了,障碍没有了,你可以和你的妹夫兼情人双宿双飞了。”

  “你混蛋!”秀英气得混身发抖。她挣扎着站起来想要扑向孙汝谦,被伟平拦住了。

  孙汝谦双臂交抱在胸前,一脸胜利的阴笑,挑衅地看着对面的两个人。

  “看到你我就想起一句古话。”伟平面不改色、慢条斯理地说。

  “什么古话?”孙汝谦问。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伟平紧盯着面前这张令人生厌的脸。“我以为经过这段时间的沉淀、思考,你能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差在哪里,从而能深刻反省自己做人的缺点……”

  “我没有缺点!”孙汝谦“噌”地站起来,扯着脖子吼道。“我没有缺点!缺点都在这个女人身上,都是这个差劲的女人……”

  他正嚷嚷着,两个身穿蓝制服的人一先一后走了进来,走在后面的年纪稍轻的人手里拿着一个大文件夹。他们一进屋,孙汝谦立即安静下来,并赶紧端坐到长凳上,清了清嗓子,把双手平放在大腿上,脸上堆满了谦恭、讨好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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