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平这几天里一直昏昏沉沉的,打从那天起,他就一直住在父母家里。他没打算瞒着父母,跟秀英相比,父母还是比较能接受这件事的。母亲也哭得很伤心,为秀婷这么年轻就离去惋惜不已。父亲沉默地落泪了半晌,又开始宽慰儿子,世事难料,旦夕祸福,遇事要往宽处想,并说事情既然发生了,就等于是过去了,一切要往前看。一家人都小心翼翼地不让小桐知道这件事,刚刚十岁的孩子,还是保护好他那纯净的心灵吧,既然明知是伤害,就让伤害来的晚一些吧,等孩子长大些,到了能接受这些事的年龄再知道也不迟。

  伟平就惨了,这些天他一直发烧,头疼,肚子也疼,浑身都疼,脑袋迷糊、胃里恶心,真是哪哪都不得劲儿,在床上难受得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母亲和儿子一进来他就假装睡觉,没有人打扰,他才敢哭出来。那个他打心眼里喜欢的女人真的没了。从此后,无论他上至九重天外、还是下至万丈海底,都再也找不到她了。只要一想到这件事上就让人心碎难耐。死亡真是个奇怪又可怕的事情。你永远没法把死亡像改正错误一样地转寰过来,死亡是绝对的一去不回头,任你喊破了嗓子、哭瞎了双眼,那逝去的亲人也回不来了。

  他的脑子里总是出现秀婷那僵硬焦黑的样子,出现一次他就得痛心疾首地哭一次。一想到她临死时该有多么害怕,多么绝望,而跟前一个能帮她、救她的人也没有,他就心疼得受不了。他这半辈子从来没让秀婷受过半点委屈,本以为秀婷能一直这样快快乐乐地成为一个没牙老太太,可谁曾想她却以这样惨烈的方式走完了一生,再也不给他疼爱她的机会了。他竟像把自己的孩子给弄丢了一样凄惶痛苦,可孩子丢了还能让人存有一线找回来的希望,而死亡就让一切希望都彻底变成了绝望。以前秀婷每次无故晚回来他都惦记,以后他再也不用惦记她了。这真是心酸无比的体验。

  逝去的人固然可悲,可活着的人对亲人的那种揪心的思念、深深的怀恋所引起的伤痛,是任何神医也无药可治的。只有时间和同样的死亡,才能平息淡化这心海的狂涛。   

  这两天单位里经常有人打来电话慰问,有说要来看望他的,他都坚决拒绝了,只有特别要好的朋友,他才答应让人家来父母家看望他,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回避自己的儿子,不能把话说漏了。

  眨眼就到了年三十,再没有情绪也得把年过好,况且还有秀英母女俩呢。他把那娘俩都请来父母家吃年夜饭。他自己无力操持,也不忍让老母亲受累,一应菜肴都是从饭店订的,倒也省事。只有晚上这顿饺子得自家人自己包。

  秀英和小娟刚进门时很拘谨,总觉得过年上别人家来过太打扰了,太不像话了,只是耐不住伟平的执意邀请,只好来了。

  “真是不好意思,大过年的来打搅叔叔婶婶了。给您添麻烦了。”秀英一进门就鞠着躬说道。

  “哎呦,这孩子,到我家来你可别这么客气呀,我一直希望你能常来我这里坐坐。”伟平的爸爸妈妈都迎过来,满面春风地寒暄着。小桐奶奶还一把就拉住了秀英的手,轻轻拍抚的时候发现了那尚未痊愈的伤,又心疼得长吁短叹。“你现在身体怎么样啊?感觉好不好?”

  “托婶婶的福,我现在好多了。都是伟平对我们娘俩太好了,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呀。”

  “都是自己家人,应该的,你不要客气。”

  伟平强挺着下了床,打开房门走出来。“姐姐、小娟来了,”

  “啊呦,伟平你脸色咋这么不好啊?生病了吗?”

  “就是感冒了,有点着凉,过一阵子就好。你们随便坐吧,不要客气。菜都叫好了,一会儿就送来。”伟平寒暄过后又回房间里去了。

  小桐奶奶和秀婷做婆媳这么多年也没在一起唠过几回嗑,她们婆媳俩互相之间完全没有话可说,想不到老人家跟秀英却极为投缘,两个人足足唠了一下午。在厨房里一起准备包饺子材料,切菜,洗菜,合面,配合得特别默契。秀英干活既熟练又利索,一看就是行家里手。老太太一边看着一边高兴地说,早知道这样,就不在饭店订菜了,咱们娘俩就能办好一桌酒席。

  “婶婶,广州的姨姥姥身体怎么样了?要紧不要紧?”秀英关切地问。

  “姨姥姥?”小桐奶奶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到底是明白人,况且伟平也叮咛过数次,马上就明白过来了。“她现在还不能动,跟前离不开人,所以秀婷还得多呆一阵子才能回来。姨姥姥是个孤老,跟前没人伺候,不得已才让秀婷去的。”老人家怕秀英起疑心,特意做着解释,心里却嘟囔着,干嘛这么咒人家姨姥姥,人家好好的呢,老天可怜见吧。

  “哦。”秀英像是放心了。“那怎么秀婷一直不接我电话呢?”

  “可能咱们这边的手机到那边不能用吧。”

  “那她咋不换一张那边的卡呢?”

  “可能她觉得呆不多长时间就会回来,不想费那个事吧。”

  “也是啊。”秀英点点头。“今晚能跟她通个电话吗?今个是年三十啊。”

  “也许她能来电话。”老人家巴不得赶紧结束这谈话。

  那一边,小娟和小桐在一起也聊得很欢。小桐长这么大和小娟没见过几次面,可骨血关系带来的自然亲切感让他们没一会儿就熟悉起来。小娟看着弟弟那可爱愉快的小脸蛋,就有说不出的心疼,他还不知道妈妈的事呢,以后他能接受这件事吗?

  “小桐你想妈妈吗?”小娟突然问。

  “啊?想,也不想。妈妈好久没来了。”

  “啊,告诉我你都爱好些什么?”

  “哎呀,我的爱好可多了,只要是除了我奶奶逼着我学的那些东西之外,我都爱好。”

  “哈哈——”小娟被逗笑了,但只笑了一声就立刻停止了。

  没多久,门铃响了,外卖送餐的来了。就见外卖员两手拎着一堆塑料袋进来,放到桌子上,就摆了满满一桌子的餐盒。

  “这也买的太多了,根本吃不了。”秀英总是心疼钱。

  “吃不了下顿热热再吃。”小桐奶奶说。菜真不少,都是饭店才能做出来的口味。光是鱼就点了两样,清蒸一份,红烧一份,菜有爷爷爱吃的辣的,奶奶爱吃的酸的,更有小桐爱吃的锅包肉。其他菜也有三四份,把个桌子摆的满满登登。伟平这时也强打精神,一脸笑容地坐在椅子上。

  “来,来,咱们难得聚在一起庆祝新年,一起干一杯。”小桐爷爷率先举起了酒杯,他那杯子里是山楂味的饮料,因为血压高,他早就被禁止喝酒了。老人家的新年祝词本来可以像他以前在单位做报告时一样冠冕堂皇,只是他老人家好像没有什么兴致多说,寥寥几句就结束了。

  秀英也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一家人就开始吃饭了。不过看上去,这一桌子人只有秀英和小桐有胃口,吃的很香,其他人只是做作样子,伟平更像是嗓子里有东西堵着似的,什么也咽不下,他把这解释为感冒没好,吃不了东西。

  吃完饭后几个女人开始包饺子,电视开着,中央台在播放春节晚会的序曲节目。全国各地都沉浸在节日的欢乐中,可这个家里因为没有秀婷在,总像是少了点什么,气氛有些沉闷。

  “婶啊,她姨姥姥是在家,还是在医院呢?”秀英突然问。

  “啊——在家呢。”

  “那能不能往她家里打个电话,给她老人家拜个年。”

  “啊——这个,她这个时候没在家,电话打不通的。”

  “怎么会不在家呢?这都过年了。”

  “她的病得经常去医院,你也知道,透析么——”小桐奶奶真想用手抽打自己的嘴巴,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奶奶,什么叫透析?”小桐在阳台上喊道。这小家伙耳朵真灵,离那么远都能听见这些人的小声说话。

  “玩你的吧,别啥都问。”

  “妈你真是的,我老姨在那边天天都忙得很,哪有功夫啊,你别老想着打扰她。她要是有事会给你打电话的。”小娟急忙说道。

  秀英这才不再问了。饺子包好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春节晚会已开始了,喧闹的锣鼓和舞蹈歌曲,一个接一个地轮番表演。秀英兴致勃勃地盯着电视,对旁边两位老人的倦意全然无感。是小娟张罗着说,不早了,该回去了。小桐奶奶忙为秀英娘俩装了一盖帘饺子,让她们拿回去自己煮。娘俩于是千恩万谢地告了辞,下楼打车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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