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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哎呀,又倒了一个。”人群里有人在叫着。周围的人都纷纷伸出手来,七手八脚地扶住了伟平。一瞬间的昏眩仿佛是一个世纪的光阴一般,伟平睁开眼睛时竟然有再世为人的恍惚感觉。他无力地看了看周围的人。“没事,我没事,谢谢大家。”他强挺着站直了身子,又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把目光投向舞厅门前那一堆挤得乱套了的汽车上。这一次他看得更清楚了。自己家的那辆车被两边的车辆挤得侧斜在路边,脏污的车身上有好几处坑洼和破损。车牌照清晰可辨。

  “那个,那个是我家的车。”伟平抬起手有点哆嗦地指着前面。

  “啊?是你家的谁呀?出来没有啊?”周围的人纷纷看向他,关切的问。

  “我媳妇,我也不知道她出来了没有。”伟平有气无力地说,他的脸苍白得没有血色,嘴唇颤动,看上去像要虚脱了一样。身边已有两个人一边一个扶住了他的胳膊。

  “你们大伙谁快去帮着打听打听去,看看人出来没有,是个女的,开着私家车的。”早有人在旁边说道。也立刻有人去问了。没多久,有人带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小伙子,你在里面上班,你应该能知道这些事。这个人的媳妇昨晚在里面,不知道咋样了。她是开着车来的。”

  “哪辆车?”小伙子问道。伟平忙指向自己家的车。

  “啊?这车是你家的?”小伙子的表情立即凝重了。他就是那个帮秀婷停车的服务生。昨晚发生火灾时他正在舞厅门口的吧台那里和人闲聊,是着火后最早跑出来的人,他比谁都清楚现场的情况。舞厅里只逃出来了三分之一左右的人,大多数人都陷在里面了。而且谁出来了,谁没出来,他再清楚不过了。他同情地看向伟平,对着伟平那紧张的脸欲言又止。

  “你说吧,我受得了,你一定要告诉我实话。”伟平定定地看着小伙子。

  “她,她大概——不过也没准,你最好去问问管住院名单的人。也许她在医院里呢。”服务生低声说。

  “管名单的人在哪呢?”

  “来吧,你跟我来。”小伙子带着伟平来到正门右边一个人少很多的地方,他们的后面跟了一大帮人。有五六个貌似领导的人站在那里。小伙子上前跟其中一个人说了几句话,那人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本子。

  “你爱人叫什么名字?”那人问。伟平说了。就看那人在本子上匆匆看了一遍。“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不会吧,您再看看。”伟平不死心。

  “确实没有。”那人态度虽不生硬,也现出一丝不耐烦。这一早上来问他的人络绎不绝,他都能把名单上的名字背出来了。

  “那,有没有昏迷不醒的?也许名字没记上也说不定。”伟平还在说。

  “没有昏迷不醒的,一个也没有。”那人说完又回到他们那一帮人里去了。

  伟平忍了很久的眼泪刷刷地往下掉。周围的人都同情地看着他。

  “我要进去找她。”伟平转身往拦着红线的地方那边走去。被正对着他的警察拦住了。

  “现在谁也不能进去,里面正在清理呢。”警察耐心地说。

  从早晨起,电视上就轮番播出失火现场的新闻,别的新闻都取消了。随时随地报道着最新消息。从电视上看到,那间由老式礼堂改建的舞厅被烧得只剩下乌漆麻黑的墙壁,房顶的大梁塌了下来,与它临近的房子和广告牌都被火燎得焦黑,可见这场火势有多么大。

  早上第一波的报道,并没有说有人伤亡,七点以后的新闻就报出了一个骇人的消息,有很多人伤亡,并且数目在一次次增加。九、十点钟时据说是确定了人数,整整二百一十五人。太可怕了,正在看电视的秀英娘俩,心都揪了起来。二百一十五条鲜活的生命啊,就这么一眨眼没了,怎不叫人心疼欲裂。秀英边看边淌眼泪。虽说不认识这些人,可她太理解失去亲人的痛苦了,打心眼里为那些失去亲人的家庭难过。还有这些如流星般消逝的生命,一定个个都是那么年轻、漂亮、健康,本该是人生最好的年华,却被一场意想不到的灾难,轻而易举地就夺走了他们的生命,扑灭了那么正盛的生命火焰。真是无以言说的痛惜啊。人的生命在灾难面前是多么脆弱啊,可得好好地活着啊。秀英和小娟都坐在沙发上眼睛没离开过电视,一向闲不住的秀英也整整一上午没去干家务。

  中午时小娟接到了伟平打来的电话。“姨夫,我老姨还没回来呢,给她打电话也不接。”小娟张口就说道。秀英这时在厨房里做饭。

  “小娟,你拿着电话到别的房间去,我有话要单独跟你说。”

  “哦——”小娟也意识到了什么,立刻紧张起来。她忙拿着手机进了卫生间。“姨夫你说吧。我在卫生间呢。”

  “小娟,这事千万别让你妈知道。你不要让她看出来什么。你,你老姨,没了。就是昨晚的火灾——”伟平的声音越来越小。

  “啊?”小娟啊地一声哭了出来。

  “别哭,别哭。”伟平急忙说。“别让你妈听见。她受不了刺激。”

  小娟用手捂着嘴,眼泪像水一般地流下来。

  “你妈妈就交给你了,你要照顾好她。我暂时不能回去。你妈妈要是问起来,就说你老姨去广州看我的姨姥姥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我们房间衣柜的抽屉里有钱,你们要用钱就去那里拿。”伟平一向是个心细如丝的人,就算在这么悲痛的时刻,也能把事情安排的头头是道。

  “我要去看看我老姨。”小娟抽抽噎噎地说。

  “你不要来了,我已经看过了。”伟平急急地挂了电话。他怕再说下去,自己也会哭起来了。他怎么能让那么触目惊心又恐怖的场景让小娟看见呢?秀婷的脸已经无法辨认,身上的衣服都烧光了,人也好像缩小了一大圈,她四肢僵硬地躺在冰冷的地上,胳膊焦黑,双手居然残缺不全。唯有腿上的高筒皮靴还剩下一半。不等伟平再多看几眼,他就被别人架出了舞厅。那里躺了一地的尸体,来辨认的人还有很多在后面排着队,现场哭声一片,昏过去的人被抬出去一个又一个。什么是人间地狱,此情此景就是啊。

  “谁来的电话?”秀英狐疑地看着眼睛已经哭红肿的小娟。

  “我同学。”小娟遮掩地说。

  “你怎么哭了?”

  “我,我有个同学在舞厅火灾里死了。”小娟说着就不再忍住眼泪,几近嚎啕地哭了起来。

  “唉,太可惜了,这么一丁点的年纪。”秀英捞起身上的围裙擦着眼泪。“家里大人得多心疼啊。”

  小娟哭得更厉害了,她趴倒在沙发上哭得浑身抖颤不已。秀英心疼地拍着女儿的后背。“别哭了,当心哭坏了眼睛。难为你们同学一场,感情这么好。”

  妈妈的劝解更加深了小娟的悲伤。妈妈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又不能说出来,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就成了大人了,肩上突然有了好重好重的担子。她清楚,妈妈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再一次发疯。可这事能瞒得住吗?迟早有知道的一天,当然,瞒得越久越好,所以现在不能让妈妈看出破绽来。想到这儿,她努力收敛了哭泣。

  “妈,你在家呆着,我想去同学家看看。”

  “那等吃完饭再去吧。到人家别给人添麻烦。其实,这时候还是不要去的好,人家家里不知道得怎么乱呢,哪有心思接待你们呀。”秀英絮絮叨叨地说。

  小娟独自去了一趟火灾现场,可没被允许进去看,只在外围看了那被烧毁的二层楼,因为惦记着妈妈,她又匆匆忙忙回来了。娘俩都心神不宁。

  “你老姨怎么还不回来呀?眼瞅着天都要黑了,上哪儿玩麻将玩这么长时间?”秀英终于忍不住了,她一整天给秀婷打了无数个电话了,一直没人接。

  “哦,妈,我老姨去,去广州了。我姨夫的姨姥姥生病了,她去看人家去了。”小娟有点结巴了。

  “去广州了?那怎么连家都不回一趟就走了?”秀英满腹狐疑。“怎么也得回来取身份证啊。”

  “身份证?”这个问题小娟倒没有想过,不过她立即回答道。“ 她带在身上呢。是因为事情太急了,她就急着走了。”说着话,小娟才收住的眼泪又掉下来了。老姨这一辈子都是个急性子,做什么事都风风火火的,就连离开这个世界,都是这么急匆匆的,连句再见都没说。以后再也看不着她这个人了。这么一想,她就难过得要死,急忙跑进卧室里趴在床头上又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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