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一晚整个城市都震惊了,整个中国也震惊了,乃至全世界都跟着震惊了。城市里的无数个家庭陷入了痛苦之中。

  着火时秀英和小娟已经上床睡觉了,小娟听见街道上有消防车的警笛声不绝于耳,那“嗷嗷”的声音满带着不安和恐怖由远及近又呼啸而去。她便爬起床去窗户上查看。一看之下立刻就惊讶地喊秀英。“妈,你快来看,那边天咋那么亮啊?”

  秀英慢腾腾地起了身,披上一件薄毛衣走过来。顺着小娟指的方向一看,着实吓了一跳。“可不是?咋这么亮啊?没到天亮时候呀?再说那是西边地方啊!”

  “快点,快点,上阳台去看。”

  娘俩急忙出了卧室,来到阳台的落地窗前。这一下能看的很清楚了。就见西南方向那一排排楼房的背后,有一处地方红成一片,把那一片天空都照亮得如同白昼。光焰把那些楼房都染红了。那片地方既像是早晨东方现出白白那样的光亮,更像是晚上残阳将要落尽时那凛冽的猩红色。并且那光亮并不稳定,时而扩大,时而缩小,摇晃不已。

  “这是着火了呀。”秀英肯定地说。

  “太吓人了。”小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会是什么地方?这火着的可不小。”

  正说话间,伟平开门进来了,他刚下班回来,这一道上在出租车里听见消防车一路鸣叫着狂奔,随后就听见神通广大的出租车司机在和别的司机联系,从语音里了解到了情况,所以他比这一直呆在家的娘俩知道的多得多。“你们也在看呢?”他问道。“听说是一个歌舞厅着火了。我刚才回来路上听别人说的。”

  “歌舞厅?天哪,可别伤着人啊。”秀英双手握拳在胸前不停地晃动着,好像在祈祷。

  “不知道会不会有事。歌舞厅可不好说,那是人员聚集的地方。”伟平脱下外衣,也站到阳台上看着。“秀婷呢?不会还在睡觉吧?这种热闹她会不起来看?”伟平把目光投向他们的夫妻主卧室。

  “她打麻将去了。”秀英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妹妹成天不务正业,不是上美容院、上商场就是打麻将,经常从早到晚不着家,今天这么晚了,她不老实在家呆着,又出去玩了,真的说不过去。妹妹这个样子,她这个作姐姐的好像也有管教不力的责任似的。

  “哦。玩就玩去吧。”伟平不动声色地说。然后他拿出手机,拨了秀婷的号码,铃声响过十几声之后却无人应答。也许她手机没电了,也许怕被打扰牌桌上的鏖战改成震动了也说不定。这么一想他就释然了。“我先去洗澡了。”他跟秀英母女打过招呼后就回了自己的主卧室。

  这一夜伟平足足做了一宿的梦,都是乱纷纷的碎片似的东西,东一个西一个不间断地在他的梦境里出现。梦里的世界时而像一湾宁静的月光下的大海,时而又像山洪暴发,浊浪滔天,劲道无比地把梦中的伟平席卷而去。每一个梦都模糊不清,又明明像是身临其境,能把梦中人惊出一身身的冷汗。这些梦似乎有关联,又仿佛毫不相干,但每一个梦里都有一个人物出现,那就是秀婷。她好像把所有的梦都串联起来了,又好像把所有的梦都撕成了碎片。在梦里她活像一条小狐狸,灵活地到处窜动,在你眼前晃来晃去,却偏偏让你抓不住她。好像故意存心撩拨人,却又偏偏不让人得逞,令人心痒难耐、欲罢不能又求之不得。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难缠了?以前她可不这样啊。伟平在似梦非梦之中幽怨地想。就这样昏沉沉地和秀婷纠缠了一夜,就连天亮时醒来,也是在秀婷的一声大喊中惊醒的。他听见秀婷就像是紧贴着他的耳朵一样大叫了一声:“伟平!”

  “哎。”伟平应答着睁开了眼睛。就见房间已经在透过窗帘的曙光里清晰可见。窗台上的花盆影影绰绰,在曙光下的投影拉得很长。屋里静悄悄的。他习惯地把手摸向旁边,咦?怎么没有人?刚才明明听见秀婷在喊自己呀,怎么一眨眼她人又没影了呢?伟平心里突然有一丝空落落的感觉,仿佛心被挖空了一块似的。这种感觉很奇怪,以前从来没有过。伟平揉了揉眼睛,又双手上举抻了个懒腰。她可能去洗手间了吧!他往洗手间望去,那门里黑黑的,不像有人。也许去客厅了。伟平想着就起身穿衣下床。他打开洗手间的门,秀婷果然不在。“这个鬼灵精,跟我玩捉迷藏呢。”伟平笑着摇摇头,然后不紧不慢地刷牙洗脸。之后,他走到窗前打开窗帘。窗外已经大亮了,又是个晴朗的天气。东北干燥的冬季,很少有南方那样的阴霾。虽说冷,但冷的清爽。真是个适合出游的好天气。昨天单位已经通知放假了,今天这么好的天气,应该带上秀婷和秀英母女去周边转转。最好去新建的大桥看看,都说那里景色很美。伟平一边想着,一边收拾好被褥床铺,然后出了卧室门。

  秀英娘俩已经起床了,秀英正在厨房里做早饭,小娟坐在沙发上看手机。见伟平出来,小娟就叫道:“姨夫你快来看,昨晚的火灾死了一百多人呢。太可惜了。据说还没有统计完毕,还会有死亡人数增加。”

  “啊?这么多?”伟平惊住了。“怎么会这么多呀?太惨了。”他说罢又向四处望了望。“你姨呢?她在哪屋猫着呢?我刚才听见她说话了。”

  “我老姨吗?她没回来呀。”小娟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不会呀,我明明听见她喊我了呀。”

  “确实没回来,不信你看。”

  伟平下意识地在各个房间里看了看,屋子里确实没有秀婷。真是太奇怪了。秀婷那一声喊还历历在耳,真实得不能再真实了,却原来是幻觉。伟平不知怎的,心里突然涌上不安的感觉来。他忙拿过小娟的手机,拨了秀婷的号码,铃声响过,无人应答,跟昨晚一样。伟平心里突然出现了烧灼感,说不上是反胃还是烧心,说不出的难受。他把手机还给小娟,就回卧室穿上外衣,出来和秀英母女交待了两句就匆匆出门了。

  街上行人不多,大概是早上七点多钟的光景,学生放假,工人也放假了,没有了平时匆匆去上班上学的人流,清静了许多。伟平在街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却说不出要去地方的地址。可他只提了一句火灾,那司机立刻说道;“我知道是什么地方了,这一早上我都拉了好几趟去那里的人了。上车吧。”这一道上司机喋喋不休地说着。“哎呀妈呀,那烧的老惨了。人都黑乎乎的,个个都跟黑家雀似的。死老鼻子人了。”

  伟平一言不发地听着,心里的焦灼感更加强烈。他真想呵斥司机一声,让他闭嘴。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这些爱耍贫嘴的人。

  车子很快在一处道边停下来。“过不去了,人太多了,你自己往前走吧。”司机扭过头来说道。伟平向外面望去,果然有很多人站在马路牙子上,下车来就见前面的马路上也站满了人。伟平付过钱后就往人堆里扎去。这地方伟平以前也来过,知道这里是新建的住宅区,他有一个同事就在这里买的房子,只是他从来没注意过这里有一个舞厅。马路两边有许多没有拆除的老旧建筑,那家舞厅就是这些老旧建筑之一。

  虽说过去的时间不长,可得到消息的人们从四面八方打车或者开私家车都聚拢到这里来,把这一片并不宽敞的马路挤得水泄不通。那南来北往的车只得绕道,这里真正是人山人海,水泼不进。

  伟平使劲地向前挤着。本来就心急如焚,却被这么多人阻隔着,他的好脾气也被磨得荡然无存。“请你们让一让,请你们让一让。”

  中间也有明事理的人,从他那焦灼的表情中看出原委,纷纷给他让道,也有不省事的家伙对他骂骂咧咧。“挤啥挤?你赶着去投胎呀?”更有讨厌的人竟然添油加醋。“想投胎昨晚咋没来呀?那才是投胎的好机会呢。”伟平无心和这些人打连连,他只求快点挤到舞厅跟前去。

  终于接近那家烧得黢黑的舞厅了,那是个两层高的建筑,朝向马路的这一面的二层楼上有被烧穿的窗户,活像张开的大嘴。那窗户上什么也没有,玻璃都被烧化了。窗户下面的红砖外墙都黑成一片,房顶不见了,门脸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那些装饰物都被水流冲得七扭八歪。就见那扇用来出入的小门也光秃秃的,无力地张着嘴。

  伟平在人背后向前面张望着,心底里寒悸得发抖。焦灼苦闷、恐惧悲伤,种种情绪交织,活像有一百只猫在用利爪狠命地抓挠着他的心、撕扯着他的心。他使劲地克制着自己,是什么结果还不一定呢,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可怕的想法?也许秀婷在朋友家有什么事耽搁了,一时回不来也说不定。干嘛非逼着自己往那不好的事上面想呢?说是这么说,他也知道秀婷经常去舞厅玩。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就算烧伤了也不怕,只要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就好。”伟平在心里默默地念着。

  已经很近了,可伟平还在往前面挤着。他已经挤到舞厅前面的马路当间了。他看见了舞厅门前凌乱的车辆,和来来去去忙个不停的抢救人员。那里被拉了一条长长的红线,作为阻止众人的警戒线。有警察站了一排挡着视线。伟平想跟人打听点什么,可没人回答他。

  他着急地东看西看,突然,从人缝里,他的目光被一辆汽车吸引住了。那是一辆丰田车,只是被泥水黑灰覆盖得看不出原来的白色了。可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就是自己家的那台车。伟平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