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两个多月,对王家不啻漫长而痛苦的一年。

  田麻子终于回来了。他从冠州坐车到了古城,没赶上去宋家集的汽车,又不想在车站蜷曲一夜,便背起背包,撩开双腿,抄小路蹅漫地直接回到了夏家窝棚。进村已是黄昏薄暮,王老大看到麻子,似看到菩萨临门,拉着他的手迟迟不肯松开,问东问西唠扯个没完,半天才哆嗦着两手摸索火柴点灯。坐在炕头上一直默然无语的老婆子拧草约子的手僵住了,薄薄的嘴唇嗫嚅着,半瞎的眼里涌出泪水。

  无精打采的小喷壶背着茅草下了河堤,离家老远就听北屋里飘出久违的欢声笑语,那个令她心迷魂荡的声音正兴奋地高声摆划,让她一下晃如梦中。她几步冲进北屋,见心爱的人正笑容满面地坐在炕沿上,油灯照的他麻脸半明半暗,亮处的一只眼闪闪有光。小喷壶傻呆呆地笑了,背上的茅草忘了放,长长的草扫在灶台上。直到爹叫她,她才如梦方醒,脸一红,不好意思地退出门,把背上那箩头茅草扔到院里,挽起袖子洗手忙活做饭。当着爹娘,有啥好说哩?

  两个多月前,麻子一行回到县里,开了二十多天总结会,工作队除一些干部安排在本地工作,其余哪来回哪。田麻子回到他的小田庄,就跟支书说了想到夏家窝棚安家落户的事。

  支书是他远房叔叔,尽管不大情愿自家人去外地给人家倒插门儿,可他也没法给这个麻侄儿变出个媳妇,思来想去只有点头。孩子年纪越来越大,总得成个家,可小田庄方圆几十里,有多少好小伙三十大己了还光棍一根?想寻个瞎妮瘸女都像摘星星,何况一脸麻子哩?既然那地方有人心甘情愿跟他,也是孩子的造化和缘分哩。

  支书召集村里的三老四少说了这事,看大伙闷头不语,动情地说:“孩子从小帮咱放羊没少出力,眼下咱孩子要去别处安家了,对咱来说就像嫁闺女,不能让咱孩子两手攥空拳地走,那忒让人伤心,也丢咱小田庄的脸哩!俺建议咱有羊的每家送孩子一只羊羔子,母羔子送一只,羯子送两只,没羊羔的送啥您凭良心看着办,咱不勉强。孩子走了,到人生地不熟的外地,咱得让孩子过份好家业,也算给孩子留个念想,别让人家小瞧了咱孩子,也小瞧了咱小田庄哩。”

  村里皆是一家本姓,都点头赞成。没几天麻子院里就有了二十几只羊羔子。没羊羔的送些花生或几丈土布,家家不空手。孩子要到外地当上门女婿了,父老乡亲念着他的好,有些难舍难分,那些日子每家倾其所有请麻子到家吃饭。常常是麻子还没走出这家,另家已经候在门口了。麻子抹着油光光的嘴巴,摩挲着肚皮打饱呃,觉得这辈子从没吃过这么多好东西。之后他变卖了祖宅,这才心满意足地赶回夏家窝棚。

  麻子先去见了郑家旺。家旺很高兴,表示热烈欢迎,并说何时去拉东西提前招呼一声,他给派辆马车。麻子又去拜见唐僧,唐僧和他握握手,听了他的来意,笑了,是那种常在报上看到的领袖接见外宾时客客气气的笑,说:“你这工作队的大干部到俺村落户是看得起俺夏家窝棚呀,荣幸之极,谁敢不欢迎哩?”

  麻子和王老大先用泥垛高了院墙,经家旺批准到河堤上砍些柳枝子扎了个柴门,搭起个简易羊圈,那二十几只羊总得有个窝儿哩。王老大嘴咧如瓢,高兴得睡不着觉,半夜三更起来蹲在羊圈旁巴嗒烟袋。月光如水,照得空荡荡的羊圈白亮亮的,像群洁白的小羊正偎在一起酣眠。想想自家马上就有一群哞哞叫的小山羊,心里比喝了蜜还甜。想象自己赶着羊群从村里走过,似赶着一片白云,羊儿你呼我唤,蹚起滚滚尘埃,他摇着鞭儿跟着羊群,似飘在云雾里的神仙。谁见了不馋得眼珠子发绿?风水轮流转,老天开眼,也该俺王老大咸鱼翻身哩。

  一群白如初雪和青似乌云的小山羊不久就哞哞叫着坐了大马车来到王老大家,王老大泪眼汪汪地守着它们不肯离开半步,瞅着一只只活蹦乱跳的小山羊满脸傻笑,像他四十多岁上刚得了女儿一般。他用木梳一遍遍给小羊梳理皮毛,还用闺女的红头绳系到每只小羊脖颈上,把它们打扮得俊俊俏俏似出嫁的女儿。小羊刚到,得先让它们歇歇习惯这新家哩。他把羊圈在圈里,舍不得赶出去放牧,天天到处找最鲜最嫩的草来喂,晚上还要熬一锅红薯面糊涂给它们喝。

  麻子把乡亲送的花生伴着沙土在锅里炒熟,舍不得吃,让小喷壶拿到集上卖。冠州的花生是远近有名的“小白沙”,果小,粒实,饱满,出油多,色泽紫红,吃到嘴里又脆又香,能嚼得满嘴流油。常常是小喷壶一篮子上集,不肖片刻就卖个净光。

  麻子又将茅草拧成井绳,配上用粗铁丝做成的钩子,让小喷壶拿到集上,一根就卖一块多。他又用茅草编成草篓,蒲团,锅盖,草包,因价廉物美,在集上十分抢手。王老大高兴地埋怨他:“你这孩子,咋还留着一手,过去不教俺也做这些哩?这可比草约子赚钱多了哩。”

  麻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俺这也是回家才跟人学得哩,现发现卖,嘿嘿。”

  麻子拿出卖老宅的钱和在工作队时挣得工资,将王家的破北屋翻盖成了五间白灰抹面,红砖砌基的“金镶玉”。这才和小喷壶在新房里正式成亲。新屋分成三间正屋和东西两个里间,小两口住东间,西间归老两口。

  王老大给队上请假推说腰脊劳损,干不得活,然后抱根鞭子乐滋滋地赶着羊到河坡上放,兼顾着割茅草。一家人吃了晚饭就围灯而坐拧草约编草篓,满屋都是沙沙的草响。麻子还在院里种上丝瓜,辣椒,烟叶,还喂了一大群草鸡。那鸡根本就不用喂,天亮即赶到村西地里找虫吃,晚上回家宿窝。老太太一天能拾十几个鸡蛋。那鸡有草籽和小虫吃,下蛋多而且大,蛋黄红艳艳的像落日。一家人碗里不再净是水淋淋的咸菜和黑乎乎的地瓜面粥了,吃得多是棒子面窝头,中午还能喝碗熬菜,一到饭时满院飘散着馋人的油香。隔三差五,老大和麻子便就着炒鸡蛋喝两盅用红薯干儿换的白酒。王老大很满足,说做梦都没想到自家这辈子还能住上这么漂亮的新房子,吃上这么好的饭食儿。

  老婆子白天坐到柴门口的树阴下摸索着拧草约儿,见有人过就打招呼,跟人絮叨,夸女婿好:“人说麻有福,一个麻坑一斗谷,这哪是吃得谷?是金谷银谷哩。”又说,“有干柴细米不漏的房屋,咱庄稼人还图嘛?这就是好日子哩!”

  村里人眼瞅着王老大这个倒霉蛋小日子蒸蒸日上,有为他高兴的,但更多的却是嫉妒。在农村,没有比起一座漂亮出众的新房子更能引起轰动的了。房子是石碑,向村里人昭示着一个家族的兴衰成败;房子是门面,向过往者述说着这家人的富足或贫困;而好房子更像尖剌,扎得那些小肚鸡肠之辈眼睛生疼,恨不能放把火把狗操的烧成一堆灰烬。别人的成功更能衬托自己的无能。王老大那条死气沉沉,眼看就沉底儿的破船,咋上来个长一双鸡眼儿的麻小子就又扬帆起航了哩?新房盖了,盖得气派漂亮,而且顿顿吃炒菜,那菜香老远都能闻得到哩。

  郑家旺当然听到了人们由衷的赞叹或嫉妒的议论,他满心疑惑地登门造访了王家。看到满屋堆着青幽幽的草约子,院子里母鸡成群,小羊乱叫,黄艳艳的丝瓜花开得热热闹闹,猪耳朵烟叶长得厚厚实实,油麻麻的墨绿,一派生机勃勃的喜人景象,日子的确今非昔比,不由感慨万千,说:“兄弟,你小子好本事哩。可你别忘了你是个退伍军人,共产党员,你不能只顾自家安逸,还得想想全村哩。要是村里家家都能像你家这样,晚上没事儿搞点副业,让大家挣点零用钱,大伙儿日子都好过一点不好嘛?现在咱村的人,只会抠鸡屁股换点油盐钱,连孩子上学买个铅笔本子都得拿鸡蛋去换,俺这支书当得丢人哩。兄弟,你可得想办法帮帮咱们全村人呀!”他抓起一把茅草看了看,又拿起一根草约子抖了抖,感叹道:“要说咱这儿的人懒哩笨哩还都不认账,看看,谁能想到这茅草也能变成钱哩?以前都割了喂了牲口当了柴禾,真是可惜了啦。这叫嘛?这就叫守着金山讨饭吃!笨哩!”

  麻子说:“郑支书是请都请不来的稀客,说嘛今儿个也得在俺们这儿吃顿饭,喝上两盅。”赶紧让小喷壶杀只鸡,再来碗丝瓜炒鸡蛋,又捧上一堆炒花生。王老大从代销点打来两瓶白酒一瓶五香鱼罐头,说:“郑支书,真想不到人人瞧不起的俺王老大今儿个还能请您来俺们家喝盅酒,全靠俺这能干的女婿,俺真是高兴!这得托工作队的福哩,要不是四清工作队给俺们送来个田同志,俺哪有今儿个的光景哩?”

  麻子端起酒盅,打断他的絮叨:“您老别说那些客套话,郑支书不是外人,能来咱家喝一杯是看得起您老,来,来,喝酒,喝酒。”

  三个喝得高兴,话也投机,郑家旺就说:“兄弟,俺看得给你派个差使干哩,只在家里忙活太委屈你这两下子。你来大队当个管副业的大队长咋样?专抓咱村的副业,让各小队和家家户户都能像王家这样忙活起来,变废为宝,过上不愁吃穿的富裕日子,给咱全县做个样子,让大家看看,组织起来的农民是如何在社会主义制度下走上共同富裕道路的哩!”

  麻子喝得脸上麻坑儿放亮:“俺知道老哥您看得起兄弟,可俺更知道因为俺在这儿帮着搞四清,有人脸上不显,可心里对俺恨着哩。俺看这副业队长俺也甭当,当了会给老哥惹麻烦哩。有嘛事要俺帮忙,老哥一句话,俺万死不辞哩。”

  家旺有点喝大了,一拍桌子说:“操!怕个屌哩!听喽蛄叫还不种麦子了哩!只要咱行得正站得直,真心为咱夏家窝棚的社员谋幸福,看谁还敢把咱吃了哩!”

  支委会上,郑家旺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建议让田麻子当副业队长,主抓全村的副业生产,让夏家窝棚家家户户富裕起来。

  唐僧一听就瞪起了眼睛,说:“家旺哥,咱们这可是农业生产大队,任务是为国家多打粮食,搞那些歪门邪道,影响了农业生产,这责任可不是你我能够承担哩。万一上面查下来,你说咋办?”

  家旺说:“兄弟,这怎么是歪门邪道?副业用的是富余劳力,咋会影响农业生产?有道是无商不富,咱总不能老是抱着土垎垃啃吧?得让大家手里有点活便钱,有吃有穿,还得有用才是。副业队队能干,家家可干,让大伙利用业余功夫为社会创造些财富,挣些钱花,大家的日子富裕起来,像个真正的社会主义,不正是党和国家一直所希望的吗?”

  太岁说:“他一个外乡人,才来几天?咋能就让他担任这么重要的职务哩?”

  家旺说:“实话实说,咱夏家窝棚除了夏爷家是这村的老户,咱们哪家又不是外来户哩?再说人家是倒插门子的女婿,如同嫁到咱村的媳妇,来了就是咱夏家窝棚的一员,谁说外来户就不能当干部啦?五几年咱国家还请苏联人来当专家哩。咱这队干部又不是嘛了不得的差使,谁有本事能让大家过上好日子谁就干,有嘛不行哩?”

  五奶奶说:“俺说这队干部谁能叫大家伙吃好穿好谁就能干。俺看王老大家自打田麻子进门,小日子一天一个样儿,要咱全村都这么着干,夏家窝棚用不上两年保准富得全县冒尖儿!家旺说得在理,俺支持!”

  五奶奶是支部的老字辈,她表态了谁也就不好再说什么,都附和着说好。

  田麻子没有辜负大伙的厚望,先是让小喷壶教村里愿学的人拧草约子;随即又从老家请来院中二婶教女人掐草帽辫儿。以往当柴烧的麦杆,取下麦挺儿编成长长的辫子,再做成草帽,一把把就值了五六毛钱哩。

  最先来学的是兔兔,这些年她想钱快想疯了。太岁是个吃凉不管酸的主儿,从不顾家,嫌家里饭食不好就去姐姐家蹭吃蹭喝。兔兔拉着两个孩子过得跟头半块,上学买个本子也能把她愁下泪来。听说有了挣钱的法子她激动的呲着兔牙乐,拧草约儿,掐草帽辫儿,放下麦挺儿抓茅草,一个月忙下来,竟挣了十多块钱。家里有了油盐钱,孩子们买笔买本也不用愁了,就盘算着该给孩子们扯身新衣服了。儿子老虎穿得还是太岁旧衣服改的,补丁叠补丁,布都糟烂了,动一动吃吃响,跑一跑掉布条,当娘的心痛哩。

  麻子跑到县外贸局,请来邓技师,帮着制出了能出口的洋式小草帽,交给外贸,一顶就是一块多钱。麻子让队里腾出几间房,成立了草编厂,找村里几个心灵手巧的女人跟了邓技师学,专一给外贸局做草帽。

  几个女人里,烂菜花学得最快,也做得最好,邓技师教她也最是上心。烂菜花人长得说不上漂亮,可浑身上下有一股让男人着迷的风骚劲儿。她有两只西瓜那般大的奶子,腰却细的一把能掐过来。一对细细的笑眯眼,看男人时媚媚的。嘴挺大,可大得性感,大的好看。四十多岁的邓技师一来就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把着她手教得一丝不苟。那手时不时就用劲捏捏她的手,见她只是俏俏地笑,邓技师心里就有了底,有空就借检查质量和指导工作为由骑了自行车来夏家窝棚。他看村里对此如此重视十分高兴,又教他们用棒子皮编椅垫和地毯。过去那些只配当引火柴的棒子包皮,经人家一加工,就成了漂漂亮亮的工艺品,让村里人眼界大开。

  烂菜花好看的笑眯眼不时瞟瞟邓技师,言来语去间暗示晚上就她一人在家。邓技师心有灵犀,夜里摸到她家,悄悄钻进了她的被窝儿。

  烂菜花很得意,城里人就是比乡下人雅致,那手细嫩的像舌头,抚摸的人飘飘欲仙。不仅如此,人家搂着她,温软的双唇吻遍了她身上的每一寸,甚至还和她那地方亲了嘴儿哩。单单那一吻,就让她魂飞天外。她从没经过那样的和风细雨,像春苗沐浴着潇潇春雨,感觉自己的灵魂在如诗如歌的消魂中得到了升华。过去那些粗鲁的乡下汉子哪像人家温文尔雅?那些家伙,摸奶子似饿狼抓肉,提起两腿像要把人撕裂,摁倒就干,硬橛橛的家伙夯木橛子一般,吭哧吭哧如马配驴,满嘴喷着烟气蒜味和发酵充分的口臭,薰死个人哩。干完拔出家伙擦也不擦提上裤子扭头就走,温存话都懒得说一句。不是实在熬耐不住,谁喜和他们好哩?

  那一夜也让邓技师终生难忘,觉得天底下就没有比烂菜花更甜的果子。许多年后,他还对她念念不忘,常常借故来找她,烂菜花偶尔进城也去看他。烂菜花因有邓技师加夜班吃小灶,手艺在村里拔了尖儿,成了夏家窝棚的草编技术员和邓技师的质量代言人。在草编方面连麻子也不得不听她摆布。技术员就得拿技术员的酬劳,在邓技师建议下,烂菜花一天能挣别人两天的工分。

  女人们服气,人家编得就是又快又好嘛,而且对编的东西还能说出一二三四,就相互开玩笑,说让邓技师哪天也给自己加加夜班儿开开小灶。烂菜花抿嘴一笑,她才不在乎别人说三道四,自己痛快了,实惠了,你们干眼气哩。

  谁都知道烂菜花是个烂货,不然咋能叫烂菜花哩?她本叫菜花,嫁到夏家窝棚不久,那菜花前面就让人加封了个烂字。她最先把村里人人瞧不起的十五岁的穷小子猪八哄弄到炕上,管他吃管他喝,夜里两人在炕上滚来滚去,淫声浪叫一传多远。白天她去河边洗衣服,猪八着篮子像只小狗摇头摆尾地跟着。她大摇大摆,不时回头笑眯眯地瞟眼猪八,大声说话,大声嘻笑,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她男人叫桩子,老实的就是根榆木桩子,为人木讷,一年说不了几句话,管不了也不敢管她。桩子一年四季在生产队场院里看场打更,两个孩子跟爷爷奶奶睡另院,剩了烂菜花一人在家自由自在为所欲为。不过她对桩子非常通情达理而且人道,隔个五七六天,她会抓抓桩子的裆问:“满没?”桩子害羞地答:“嗯”。她就说:“晚上回来倒了吧。”那一整天桩子就咧着大嘴傻乐。半夜回来,摸到炕上和她云雨一番。事毕,烂菜花捏捏他的家伙问:“过瘾不?”桩子老实地答:“嗯”。她爱怜地摸摸他的脑袋,口气像对孩子:“过瘾了就该干嘛干嘛去吧。”桩子听话地穿衣下炕,嘴角含着满足的笑,不紧不慢地回场院了。

  她的烂尽人皆知,似乎越烂的女人越有特别的香味儿招蜂引蝶。较之那些温顺正派的女人,男人想钻她被窝的劲头更大,就像磁铁吸铁屑一般。她看不上的男人,任如何软磨硬泡,就是搬座金山,她也像贞洁烈女般一本正经。而对她中意的男人,你就是金刚不败,她也有法子让你乖乖就范钻进她的被窝。烂菜花善用会用也用活了女人的本钱,让村里的娘儿们痛恨嫉妒却不敢攀比效仿。

  麻子说:“不管咋说,人家烂菜花是有功之臣哩,有她在,那邓技师来得才勤,教得才尽心,才能多给咱村介绍业务。这美人计咱想用还找不着人哩,人家自己个儿冲上来了,咱求之不得。多给她记点工分值哩。”家旺听了,只是歪着嘴笑。

  因为有烂菜花在副业队,小喷壶没事就往那多跑几趟。麻子看出了她的心思,嘿嘿直乐:“咱这张麻脸也就你稀罕,白给人家谁喜要哩。”

  田麻子的确不识字,可记性超好,刘大眼看他本本上画的都是小人儿小王八,以为那只是他无聊的消遣或装模作样实在大错特错。别人眼里的那些鬼画符,他却能分辩出子丑寅卯。象形文字专家尽可从他本本上研究出中国文字的起源。一个圆圈,上点几个点儿,那表明他自己;一个方框,那是郑家旺;唐僧就是一块包着纸的糖块;小喷壶是长了嘴儿的圆圈儿;一朵花儿代表烂菜花;一横下面两竖像个小凳子则是邓技师;而一个圆中间一横是地拉车;一个圆上边一横右边加一小竖是手推车;下面一横上面一个半圆是普通草帽,半圆变成半方则是出口草帽。有事问他,他煞有介事地翻开本子,一五一十分毫不差。连大钻石都佩服他的确有两下子哩。

  几个女人挣下的工分比男人还多,让汉子们眼红得发紫。白天再也看不见坐在树阴下两手摆摆划划说东家道西家的娘儿们,或蹲在墙根下叼着自卷的纸烟啦闲呱儿的汉子了。人们舍不得像从前那般天一黑即上炕搂了老婆睡觉,开始点灯熬油地拧草约儿,掐草辫儿,编椅垫儿,都红着眼睛两手忙活,恨不能把供销社,外贸局的钱统统搂进家来。

  麻子又登门说服郑掌柜出山掌舵,恢复郑家粉坊——当然是属生产队里的,郑掌柜只管技术指导和质量把关。老头儿坐在粉坊里吆五喝六,指挥一帮小青年干得热火朝天。出产的粉皮粉条全由县蔬菜公司包销,有多少要多少,有时蔬菜公司还派人提了钱登门催货。田麻子又乘势鼓动郑家旺在粉坊旁边盖房建了个榨油厂,本村生产的大豆统由榨油厂加工成豆油,同时也搞来料加工,收加工费,或将榨油剩下的豆饼折算成加工费。如此一来邻村的豆子也都送到夏家窝棚加工,再不用大老远拉到县油厂换油了。豆饼即是好肥料更是好饲料,当精料喂牲口,上膘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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