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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伟平把车直接开到医院,这是市中心医院,一切有纠纷的病例都得到这个医院来处理。秀婷挂了个急诊,在给秀英检查时,见多识广的医生都感到震惊。耳朵上撕裂的口子由于没有及时救治,以后很可能不能长回去,就是好了,也会有个难看的大口子。手上的血泡被立即消毒包扎起来,好在是冬天,没造成感染。身上的皮外伤层层叠叠,肯定是无数次暴力的结果。穿着一身厚衣服,仍能留下层层伤痕,可以想见那个畜生有多么狠毒啊。

  要不是当着医生的面,秀婷简直要用最脏的话来骂人了。伟平在那边办好了住院手续,没带身份证有点麻烦,但特事特办,先住院再说。病房虽然不是单人房间,但别的床的病人每天早上来应个卯,打完点滴就回家了,下午病房就空无一人了。这样倒也安静,适合秀英的休养。秀英躺在雪白的病床上,一阵糊涂,一阵明白。糊涂时净说胡话,甚至跟空中的假想“敌人”比比划划地吵架;明白时又跟秀婷叨咕,住什么院啊,又得让你们花钱了。秀婷就耐心地宽慰她,给她剥橘子香蕉吃。忙忙活活就到了晚上,小娟从学校赶来了。进门一看她妈妈脸上手上都包着纱布,人也瘦得不成样子,立刻就心疼得哭了起来。

  “闺女,别哭,妈没事。”秀英竟然异常地清醒。“来,坐妈妈旁边来,妈有话跟你说。”

  小娟快步跑过去,想伸手抱抱妈妈,被秀婷拦住了。

  “你妈浑身到处都是伤,你别碰她。”

  小娟不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妈你怎么伤的?你这耳朵和手怎么了?”

  “还能怎么伤的?被你那个王八蛋爹打的呗!”秀婷抢先说道。

  “啊?”小娟又气恨又不相信。她那个爹虽然她自己也讨厌他,可她从小到大还真没看见过她爹打她妈。他们俩就是从来都不说话,爸爸要是在这个房间里,妈妈肯定去别的房间呆着,互相之间就跟路人一样。对于他们那样的相处方式,小娟因为没见过别人家是什么样,还以为是正常的方式呢,只是那种窒息感,她也感觉到了。

  “他为什么要打你?”小娟嘴唇哆嗦着问道。

  “这得去问你爹去!你问问他为什么这样打人?他就是个畜生,没人性的东西!打人、折磨人就是他的乐子,你妈这次是肯定跟他离婚了!你怎么看?”秀婷紧盯着小娟的眼睛。

  “我——”小娟没有回答,把脸扭向妈妈。秀英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闺女,你别怪妈。妈以后再也不受着他了。”秀英嗓音低哑,但字字清晰。

  “妈,我支持你。你不知道,其实我早就想劝你和他离婚了。你跟他过日子太遭罪了。以后我去挣钱养活你——”

  “呦!说的好像你妈这么些年都是靠你爸养活过来的似的!你爸啥时候管过你们娘俩呀?这个问题你得搞清楚了,你爸的钱是一毛没花在你们身上过,他现在自己有多少钱谁也不知道。哼!也就你妈这个傻子才会跟他过!”秀婷的鄙夷神情像涨潮时沙滩上的海浪一波一波地重叠复加,一浪高过一浪。本来她不想让小娟太难过,可看着小娟懵懂的眼神,她觉得还是让她眼见为实好。想罢,她就绕到床的另一边,突然掀起了秀英身上的被子,又把秀英的病号服一把扯开。于是秀英那伤痕累累的皮肤就亮了出来。小娟顿时惊呆了。秀英想躲已来不及了。

  “你看见了吧?还有这儿呢!”秀婷强行把秀英翻了个身,扯起衣角露出她的后背来。只见秀英那瘦削的后背上青一块紫一块,大伤摞小伤,密密麻麻,真正的触目惊心。小娟登时就张大了嘴巴,惊叫连声,然后“哇”地一声扑在病床上哭了。

  “才看见这么点你就哭了?你还没看看你妈的胳膊呢。”秀婷说着就要撸起秀英的袖子。秀英急忙阻止了。

  “行了,行了,别吓着我闺女。”

  “我要去杀了他!”小娟突然爬起身就往房门外跑去。秀婷急忙追过去,在走廊里抓住小娟。可这孩子自有一股子拗劲头,上来拗劲谁的话也不听。幸亏伟平刚好从电梯那边走过来了,两个人一起把小娟拉了回来。

  “别拦着我,我要杀了那不是人的东西!”小娟还不死心。

  “小娟别冲动。那个混蛋会受到惩罚的。我们不可能饶了他。”秀婷把小娟摁坐在椅子上。“都怪我这么长时间没去看你妈,只是谁能想得到他这么不是人啊。”

  伟平把买来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伏身看了看秀英,然后转过头来说。“小娟你不要参与这件事,你的首要任务是学习。别担心家里的事,我和你姨能处理好。只是你要有心理准备,你爸和你妈可能会离婚。”

  “我早就盼他们离婚了。”小娟的声音突然高了。“他们那哪是过日子呀,简直都不如地狱。在那个家里呆着,都能把人憋屈死。妈,”小娟回过头看向秀英。“你一定要跟他离婚,不离婚我都不答应!”

  “那好,你们先在这儿陪着你妈,我有事出去一下。”伟平说着话走出房门,秀婷急忙跟了出来。

  “你是不是去找孙汝谦去?”秀婷有时候也挺精明的,猜的还挺准。

  “我得去把大姐的身份证,医保卡拿来。我去去就来。”

  “我也去!”

  “你去就得打起来。再说大姐身边不能离开人。”

  “不是有小娟呢吗?“

  “你非要去?那你去我就不去了。这么点事儿还用两个人去跑?”伟平说罢作势要回病房。

  “得了,得了,还是你去吧。”秀婷可不敢一个人去面对孙汝谦。她的勇气靠的就是人多势众,让她跟孙汝谦单打独斗去,她还没这个胆。

  伟平再一次驱车直奔孙汝谦家。伟平也是带着满腔的愤怒去的,他和秀婷曾经那么认真殷切地和孙汝谦谈过,而他也作出承诺了,可才一个多月,他就能把秀英打成这个样子,可见他是个多么恶毒又没有廉耻的人。他吃定了秀婷家没有男人,所以肆无忌惮地伤害秀英。他以为伟平毕竟是外人,帮秀英出头也是有限的。像他这样又坏又怂包的东西,真应该有人狠狠惩治他一顿才是。

  门开了,孙汝谦和上次相比,只是少了胡子拉碴和蓬头垢面,那表情一点没变,又阴又冷,连咧嘴笑一下都免了。

  伟平也丝毫不客气,连声招呼都没打就进了屋,并且没有落座,就这样站在卧室里和孙汝谦说话。

  “把大姐的身份证和医保卡找出来,她住院要办手续。”伟平冷冷地说道。目光冷冽地看着孙汝谦。

  “我不知道她放哪了!”孙汝谦没好气地应道。伟平的态度让他很受伤。那样冷冰冰的表情分明是半点都看不起他孙汝谦,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他第一次觉得伟平是个厉害角色,他身上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感觉和气势,灼灼逼人。

  “那好,我自己找。”伟平理都不理孙汝谦,径直打开大衣柜的门,在里面翻找起来。他已经问过秀英东西的具体位置,自然一找就找到了。他把找到的证件揣进兜里,就转身要走。孙汝谦终于忍不住了,他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和面子都被伟平给踩在脚底下蹂躏了个够。

  “干什么玩意?这特么还是我家呢,你特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伟平收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瞅着孙汝谦说:“你认为我和你这种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我特么是哪种人?你特么又是哪种人?”

  伟平轻蔑地看着孙汝谦。他那暴突眼,高颧骨,长棱形脸真的是越端详越难看。这个人乍看之下,相貌蛮有型的,高挑个、白净脸、大眼睛,完全符合不谙世事的年轻姑娘的择偶标准。可是,只要再多看上几眼,你就会发现,这张脸上除了冷漠、狠恶、怨毒之外,再没有别的表情;那双大眼睛流露出的只有凶光、恶光;在他脸上找不到一丝仁爱、宽厚,只有鄙薄、傲兀,于是,你就会觉得这是一张世上最难看的脸。

  有人说的好,“人不是因为美丽才可爱,而是因为可爱才美丽。”一个温厚、善良、充满爱心的人,既使长得貌不惊人,甚至有点丑,也会使你因为喜欢他,而觉得他漂亮的。而像孙汝谦这样外表是个人,内心却毒如蛇蝎的东西,则是一处铺着鲜花的陷阱,扑向他,便是扑向了荆刺和黑暗。像孙汝谦这样的人,伟平一生都不会和他打交道的。他的档次太低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他的心这么无情、这么黑暗呢?”伟平暗想。

  “你为什么要那样伤害大姐?她被你害得就剩下半条命了!你还有没有人心? ”伟平简直是痛心疾首了。

  “谁伤害她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伤害她了?”孙汝谦居然还在狡辩着。

  伟平无法置信地看着孙汝谦。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在睁眼说瞎话。“现在大姐需要住院治疗,她身上的伤都是证明。证明你干过了什么。暂时先这样,因为就快要过年了,等春节过完,大姐就和你办理离婚手续。”伟平语气平静地说。

  “好哇。这可是她要离婚的,怨不得我。以后谁要是说我不道德,抛弃有病的老婆,我可要给他耳光!”孙汝谦立即声音洪亮地嚷嚷起来。那表情、那神态,仿佛他是这个天底下最明理、最讲道德的人。可是接下来的话又完完全全地暴露了他的本性。

  “你去告诉她,离婚可以,这个家的东西都是我的,她一根线头都别想拿走!”孙汝谦扯着脖子吼着,青筋暴突。目佌欲裂。“我看她以后怎么活!要饭去吧!吃屎去吧!实在不行,干脆你收了她得了,留在你家里,给你当个小老婆。只是这个小老婆老了点、丑了点。哈哈哈……”他显然觉得自己的话又解气、又幽默,因而笑得极为得意。

  孙汝谦那张令人恶心的脸,伟平真的一眼都不愿看。孙汝谦的眼睛就像被人吐上去的两滩浓痰,浑浊肮脏还带着血丝,他的表情丑陋无比,真是多看一眼都得恶心吐了。伟平一秒钟都不想呆下去。

  “你等着法院的传票吧!”伟平说罢就几步跨出门去。身后是孙汝谦那肆无忌惮的笑声。这个家伙一定觉得自己战胜了伟平了。可一见伟平走出了门,他还不想善罢甘休,立刻又追了出来。

  “谁给谁传票还不一定呢!”孙汝谦竟然不嫌丢人地冲着正在下楼的伟平喊骂道。“都是你们这帮王八蛋撺辍的!”后面又是一串不可描述的骂人话。

  孙汝谦从来都是个输人不输阵的东西,嘴头子上的胜利他看重得很,就是从来没真正赢过。

  伟平脸色铁青地下了楼,开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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