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有个习惯,每晚敲响熄灯钟之后,看看各处的确熄了灯,便回卧室读一会书。她读书很广。有时带着工作中的问题翻翻旧课本,温故而知新;有时浏览报纸,特别注意有关教育方面的报道;有时也读《伦语》之类的经典,领会孔、孟之教育理念。有一次,她读小说《牛虻》,读到亚瑟被迫离开祖国,在南美洲漂泊挣扎,遭受种种非人的磨难,不禁潸然泪下。她悟出一个道理,人生不可能平平坦坦,必然会遇到沟沟坎坎。要有思想准备,人生的航船在大风大浪中不应该下沉。

  近来,杨梅在阅读庄子的文章和一些有关的参考资料。她钦佩庄子的生死观,生不喜,死不悲,泰然处之。庄子认为,生是一种状态,死也是一种状态,相互转换而已。因此他把生死看得很淡。妻子死了,他不但不感到悲伤,反而击盆而歌。在庄子看来,妻子睡在天地的大屋子里,她不再有穷困和痛苦,她将永生。在庄子眼里,死去的妻子在慢慢扩散,化为云,化为阳光,化为空气,化为泥土,化为水……基于这样的观点,庄子一生过得平平淡淡,坦坦荡荡。他不追名利,视金钱为粪土。一次。楚王拿出千金聘他为宰相,他不为所动。

  读到这里,杨梅禁不住反问自己:“我是谁?我活着为了什么?我将来会怎样?”

  她又自问自答:“我是盲孩子的妈妈,是残疾人的朋友。我活着,就要发光发热,温暖残疾朋友。将来怎样?当局长,升部长,挂奖章,戴大红花,全都不想,只想做一名普普通通的好人。生来自大自然,死回归大自然,给社会留下点什么,不至于到这世界上白白走一遭!”

  读完书,杨梅拿着手电到学生那里转转。她给这个人掖掖被角,给那个人将露出的手臂放进被子里。尤其是双层床的上铺,看看安然无恙才放心。她又走到窗户跟前,用手试探,针大的孔,斗大的风。哎,纸窗户怎么也挡不住外面的寒气,明年有了钱,全部换成玻璃窗。视察完毕,她才回去休息。

  杨梅热情高涨,精力充沛,夜里不管学习到多晚,次日准时起床,准时敲响起床钟,然后又是到学生宿舍进行检查。

  “侯萍,你的被子歪歪斜斜的,要重新叠一下,方方正正像块豆腐干才是。床单也铺反了。”

  “赵淑兰,你洗脸不彻底,耳后跟还是黑的。看你的衣服口袋开了线也不缝一下。”

  “陈东,你穿的袜子一只黑,一只白,赶紧换了。把你所有的袜子拿出来,我整理一下,把它们配成双,你再穿就方便了。”

  “宋小花,你的被子怎么还盖在床上,把它叠好!”

  宋小花红着脸站着不动。杨梅掀起被子一看,呀,又尿床了,她赶紧拿着尿褥子出去晾晒。晾晒回来,看见柳瑞红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倒了,来了个嘴啃泥。她“哇哇”哭起来,趴在地上不动,意思是要校长把她扶起来。

  杨梅说:“自己摔倒自己爬起来,假如身边没有人,你就不起来了吗?”

  柳瑞红一个咕噜站起身。

  杨梅手指她的胸前说:“看看,你的衣服脏了一大片,快脱下来洗洗!”

  柳瑞红撒娇地说:“我的手摔坏了,麻烦校长替我洗一下!”

  杨梅拿起她的手瞧瞧,说:“手有点肿,但是没有摔破流血,完全可以自己洗。去吧,还等待啥?这叫独立生活,盲人应当客服依赖思想。”

  柳瑞红红着脸,乖乖地洗衣服去了。

  杨梅想:“盲人缺乏生活常识,缺乏自理能力,应当增加生活课加以指导。”于是,她开始组织学生洗衣服。

  这一天虽然有太阳,但气温偏低。大家端着盆,盆里是脏衣服,嘻嘻哈哈来到井台集合。宋小花卷起袖子确不敢下手,说:“太冷了,最好让伙房烧点热水。”

  金志山接过话茬,说:“这点冷算啥?人不能太娇气了,我们盲人要在社会上生存,就要学会自力更生,不怕苦。”

  杨梅瞧一眼这个新生,问大家:“你们觉得金志山的看法怎样?”

  众人回答:“对,他说得对,我们盲人不能太娇气了。”

  宋小花脸一红,双手伸进盆里,开始给衣服打肥皂。杨梅对宋小花说,嗓门很大,她是有意说给大家听的:“打肥皂要抓重点,领子、袖口、胸部多打一些,其他地方可以少一些,不要平均使用肥皂。”

  人们边听边洗,在说笑声中上了一节生活课。

  有一天,柳瑞红穿了一件红毛衣,下面配一条紫色裤子,问:“校长,我这一身漂亮不?”

  杨梅笑笑说:“红色、紫色分开来都好看,搭配在一起就不好看了。看来,衣服、鞋袜的颜色、款式、大小、新旧等等如何搭配,对盲人来说是个大问题,以后安排一节课专门给你们讲讲。”

  陈东低着头说:“穿衣服,我最担心的就是颜色问题,搭配不好,容易闹笑话。”

  杨梅说:“陈东,你怎么说话时喜欢低着头?我发现你好几次了。”

  陈东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有一种思想,觉得盲人低人一等,所以说话的时候就不知不觉低下了头。”

  杨梅感慨地说:“失明是生理缺陷,不是犯错误,有啥可自卑的?要理直气壮抬起头来和人说话,记住了吗?”

  陈东点点头说:“是。我也知道这是盲态,应当改正。盲人也是人,今后就要理直气壮做人,抬起头来做人。”

  杨梅满意地笑了,说:“刚才陈东提出,穿衣服时最担心颜色问题,你们在这方面有啥经验吗?”

  赵淑兰听了,不假思索地说:“这好办。用盲文写个字条放在衣兜里,穿的时候,摸一下字条不就想起来了吗?”

  陈东说:“这办法不行。字条容易丢失,下水洗衣服等于白写。”

  侯萍说:“我说说我的经验。我在衣服、鞋袜上又用线缝上盲文数字,比如1代表红,2代表黄,3代表蓝等等。这样,不怕丢失,不怕洗。”

  杨梅鼓掌说:“好聪明的小丫头,这办法不错。大家在生活上有啥好经验,应该经常交流,集思广益嘛。”

  姚秀莲插话说:“这办法好是好,盲人看不见,怎么穿针呢?”

  侯萍不服气,说:“我就能穿针。我一手拿针,一手拿线,先将线头用唾沫沾湿,然后对准针眼,用舌尖一舔就过来了。当然,锈花针太小,只好求人。至于钉被子的大针,十拿九稳。”

  杨梅想起一件事问:“给人送剪刀怎么送?”

  姚秀莲笑道:“这算啥问题?拿起来就给呗!”

  金志山说:“这里也有学问,应当让剪刀的尖头朝自己,大头朝对方,就不会扎着人,我就被人扎过手。”

  杨梅说:“这就对了,事事、处处都为别人着想,这是做人的本分。”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