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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转眼秀英回家已有一个多月了。眨眼间就过了元旦,时间是真的过得飞快,只是这世上也有很多度日如年的人。新历一月份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秀英家屋子里因为没交暖气费,冷得赛过冰库。孙汝谦明明手里有钱,却一味哭穷,坚决不去交费。没办法,秀英只得在家里也全副武装,穿得厚厚的。

  窗外一片萧瑟,没人溜达,卖货的也不见了。土地冻得硬梆梆的,树木只剩下枝干,脆得一碰就断。有风的天气会听见“呜呜”的呼号声从窗户上掠过;没风的天气,也能感觉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断裂似的“嘎嘎”声响。春天是柔和的季节,夏天是柔软的季节,秋天是丰满又温柔的季节,唯有冬天是个硬气的季节。冬天的色彩单调了许多,没有了枝繁叶茂,没有了花红柳绿,也没有了天暖时各种入鼻的味道,冬天的空气应该用清新、甜润来形容。那种冷冽入鼻,再入肺,在体内循环一圈,然后从口中喷出,就像是给肺子和五脏六腑都清洗过一遍似的,非常舒服。热有热的好处,冷也有冷的舒适,有很多人更喜欢冬天的冰爽感觉呢。城市的繁华遇上冬天的萧杀,也不得不收敛起自己张扬的个性。这个时节,连站在马路牙子上待工的人都减少了,不像夏天那时候,人多得都恨不得站到马路当间去抢活。只要家里还有几斤粮食可吃,谁愿意跑外面挨冻去呀?所以,这个季节人们都在家里猫着呢。要不咋叫“猫冬”。

  秀婷虽然不放心姐姐出院后回到自己家去,可决定权不在自己这里。那次她和伟平一个扮白脸,一个扮黑脸,在酒桌上警告了孙汝谦一顿。从最初的效果看来,还有点作用。几次去看姐姐和打电话,都感觉秀英还是挺高兴的,也就放下了心。加上最近过新年有点忙,已有好久没去看秀英了。

  伟平更是千叮咛万嘱咐,希望孙汝谦对秀英好些。他不相信一个人会没有一点恻隐之心,面对一个弱女子,还是个可怜的病人,怎么可能会不多多怜惜?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妻子,自己的亲人啊,对待家人,亲人,疼还疼不过来呢,怎么忍心去打骂、伤害?他自己是绝对做不出伤害任何人的事情的,他永远想象不到一个坏人能恶毒到什么程度。有一次秀婷在电话里听出秀英的声音和语气不太好,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秀婷就怀疑是孙汝谦又伤害秀英了,伟平还笑她多心。善良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坏人的坏是没有底线的。

  秀英自打出了精神病院,就掉进了孙汝谦的虎狼窝。开头那阵子,他对秀英还有点耐心,能够和颜悦色地对待她,但这种耐心最多没维持过半个月,他便又原形毕露了。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秀英的病虽然说大体上有了好转,却还难免神思恍惚,常说糊涂话,做糊涂事。常常手里拿着这个东西还满屋子去找。记性特别差,干活也远远不如以前利索。做家务笨手笨脚的,经常因为心不在焉犯错。这样的小毛病,若是在多少懂得一点体恤别人的人看来,大不了一笑置之,可孙汝谦却半点都不能忍受。以前秀英没病没灾的时候,他尚能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找出一大堆的毛病,现在,她竟需要他来指点、甚至伺候了,这还了得?他几时有过那么好的心性?想当年他妈死的时候,他都未曾搭过一把手呢。

  以前他之所以没有经常动手打秀英,那是因为秀英还有点用,能挣钱,能伺候他。现在这个病怏怏的秀英在他眼里连猫狗都不如了,况且她是一个精神病人,谁都知道她说话颠三倒四的,谁会把她说的话当真。自己只要不把她打死,别人就不能把自己怎么的。于是,他打秀英都成了家常便饭了。至于伟平和秀婷的警告,他根本就没往心里去。秀婷一个女流之辈,除了瞎喳喳还有啥用,伟平?他连说话都没力气,总是慢声细语的,整个一怕老婆的废物,就凭他那文绉绉的劲儿,能把自己怎么着?当然,打人不能打脸,自己只要不把秀英的脸弄伤,身上别的地方可以随便打。

  这天的中午饭是他做的,秀英因为一直心情不好,自己也不知道饱饿,更想不起来做饭。孙汝谦写完字觉得饿了,喊秀英做饭,秀英没反应。只得他自己亲自下厨。他全程没有好气,并把秀英喊过来,叫她站在自己旁边听指挥。“给我端着盆!”他大声吼着,秀英战战兢兢地站在他身后。“举高点!”说完他就狠狠地给了秀英一记耳光。秀英身体晃了晃又稳住了,她眼泪在眼眶里一直打着转,硬是没敢掉下来。这样挨打她已经习惯了。哪一天不被这样打几次呢?只是这个在他们来说熟惯的场面被对面楼的一个女人看见了。那个女人站在窗口就哭了。

  “天哪!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啊?”那个女人哭着去跟自己的丈夫说。“谁来救救陈姐呀?她活的太苦了。不是人过的日子呀!”

  “那个孙汝谦最不是东西!把一个好端端的女人都气成精神病了,他还要打人家!咱们不能就这么看着,得去告诉她家里人去。”女人的丈夫也气愤的不行。

  “陈姐就有个妹妹,不管用。要是有俩兄弟就好了。非打死那个混蛋不可!”夫妻俩在窗前忿忿不平地说着,并打算见到陈秀婷就一定告诉她。

  “妈的,你他妈还有什么用?让你拿水壶,你给我拿笤帚来干嘛?”说着话,那脚已经踹了过来。秀英被踹得打了个趔趄,她忙扶着墙才勉强站稳了身子。吃过饭,孙汝谦照例要喝茶水,他命令秀英把炉子上的水壶拿来,秀英却不知怎么把笤帚给拿来了。她现在的反应能力比起以前迟钝多了,过去那个灵活能干又要强的秀英不知去哪里了?孙汝谦说的是什么,她根本没听清也记不住。孙汝谦让她给端热水过去,神思恍惚的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孙汝谦这一脚把她踹得更糊涂了,她瞪着无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瞅着孙汝谦。她早就被打怕了。

  孙汝谦腾地站起身来,“啪啪”两记响亮的耳光就呼在秀英的脸上,然后一把抓住秀英的脖领子,生拉硬拽地把她推进厨房。随后就端起在火炉上“呲呲”作响的水壶。

  “看见没有?是这玩意。我他妈让你拿的是这个!”说着话他就把壶嘴冲着秀英的手倾斜下去。那滚烫的热水就立即浇到秀英的手背上。秀英“嗷”地一声惨叫,紧接着在厨房里捂着手乱蹦,惨叫连声。孙汝谦这时却得意洋洋地提着水壶进屋去了。秀英的叫声和哭声只会让他感觉快活得不得了。这就是他的乐子!

  从小他就喜欢弄死各种小动物,小鸡雏,小狗、小猫,蚂蚁蟑螂之类的东西,他只要碰上就想方设法用最残忍的方式弄死它们。看着那些小动物被肢解,被碾得稀碎,或者被烧成灰烬,他就乐不可支。他从来不像别的男孩子那样去调皮捣蛋,去打群架,他孤僻得一个朋友也没有,哪个团伙他也进不去,他找不到别的乐趣,欺负比自己更弱小的东西就成了他的乐趣。

  “妈的,陈秀婷,你敢给我一巴掌,你看看我还给你多少?你爷爷我弄不死她!”他心里默念着,可是突然间他又觉得这么做有点危险,秀英手上的伤如果给陈秀婷看见就麻烦了,还有隔壁那个老不死的老杨太太,只要一听见这屋里有什么动静就过来敲门。这些人都不得不防,下次一定要在别人看不见的隐秘部位收拾她。

  “闭嘴!你再哭一个!再哭我还特么削你!”孙汝谦边往他的茶杯里续水,边大声吼道。

  秀英捂着手蹲在地上,疼得浑身发抖。手背上鼓起了一个大大的红红的血泡,钻心地疼。这疼痛让她猛然间清醒了一些,脑子也不再糊涂了。跑!跑!跑!是她此刻唯一的念头。她松开捂住血泡的手,站起身冲出厨房,几步走到房门前,打开了门锁,就冲出门去。孙汝谦听到开门的响声,立即放下水壶,出来一看大门开着,他就知道是秀英跑出去了。“呵!长能耐了?你个孙猴子还能跑出如来佛的掌心不成?”他有条不紊地穿上棉衣,套上棉鞋才走出门去。

  秀英脚上的拖鞋已经跑丟了,她在石头粼粼的小路上跑着,只膈着一层袜子的脚上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甚至手上的伤都感觉不到疼了,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跑!跑到一个没有孙汝谦的世界里去。可那个世界在哪儿呢,她不知道,就是拼命地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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