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瑞到宾州已经半年了。

  这半年来,虽然是严冬,他还是先查看了两年前预筑的土城,觉得形如虚设,根本起不到拱卫城池的作用。究问起来,原来修成的监工刘四吞噬了银两,他自家且盖起深宅大院,这个人听说他和日安堂的齐掌柜打得火热,而日安堂居然是日本人在宾州城开设的中药堂!又经过秘密的了解,齐掌柜的父亲早年就在这里的大山里采药挖参,也许他就是何伯夜里听到的那个声音沙哑的老人了。

  书瑞也曾微服访过城里的老人,眺望过东边的茫茫大山,那些老人告诉他,过了东边的大山就是蚂蜒窝集,那里有茂密森林,是狼虫虎豹,獐狍野鹿出没之处,也是大清祖先所豢养海东青的家园,又被人称为人参娃娃的故乡;书瑞也知道了,蚂蜒河就在那大山的东边,那片肥沃的土地已由关内流民开垦成良田。他想起离京时吏部尚书贝勒爷和他的谈话,明确告诉他宾州厅知州首要的任务就是把那里纳入宾州厅的行政管理之内,还要查清日本黑龙会浪人搜集有关资料,在上京会宁府,副都统送给的半张地图,书瑞更觉得日本人的行动的比他想象的还早!

  书瑞想起了贝海山送他那《海国图志》,似乎在暗示他,日本浪人也许真的就在它的不远处了。

  这时书瑞感到:那些当年闯关东的先人们,实在可敬,为了生活,他们经过千辛万苦来到这冰天雪地里谋生,但遇到外国人想霸占这片沃土时,他们又冒生命危险捍卫大清土地,妻子张氏的父亲的失踪和半张地图的夺得,更是证明了捍卫大清土地的斗争是多么惊心动魄……

  他感谢贝海山力主让他来宾州,他突然觉得:贝海山坚定地支持他来宾州项山的反感………这些似乎不是偶然和巧合!

  书瑞决定在大地开化前去一趟蚂蜒河畔烧锅甸子。行前,他必须把宾州厅衙门的机构落实好,首先是身边的笔帖式,经过半年的观察,三个笔帖式都很忠于职守,可以信得过;再就是厅内三司:堂司,主管是一个多年前站丁的后代,他的父亲随着祖父的流放来到宁古塔,长大之后又和阿拉楚喀副都统攀上了亲戚,所以到宾州厅谋了个堂司的差事:掌管印鑒;戶司,主管是當地的唯一的舉子,人老實厚道,管理地畝稅務實在是個不二人選,书瑞很放心;兵司,书瑞费了一番心思:宾州驻军最高是个管带,下有马队,火枪队和辎重队,但驻军的调动权他没有,归他指挥的仅是地方的招聘的捕快之类的警务人员,习惯叫捕盗营,而且人员复杂,很难掌握,好在他来之后和驻军管带攀上老乡,使他有了新的想法:把火枪队的队长借来掌管那些招聘的捕快人员,并得到管带的同意。余下的就是民务厅和街道厅了,这两厅的主管都有副都统大人的关照,他有些放心。

  书瑞把去蚂蜒河烧锅甸子的想法告诉了妻子张氏,张氏先是目瞪口呆,后是无言地哭泣,何伯以为出什么事情,忙来过问,在得知原委以后,张氏和何伯说告诉书瑞:要走的大山里有她祖父的往事,还有她父亲和何伯牵挂地生死不明的兄弟!

  书瑞这时倒劝起妻子:我当时决定捐取宾州厅时只想到为大清国守好这片沃土,如今为公,我当之责无旁贷;为私,我也该把当年我的亲人留下的谜团一一揭开;现在,我更应该效尽全力当好宾州厅这个地方父母官。

  妻子张氏抹去眼泪:大人,你不要说了,我担心一路走去有危险啊。

  何伯:我去一路陪伴。

  书瑞:我已选好随从的官差,不想再劳顿老人了。

  何伯:不行,东山里到蚂蜒河这片山川 别人和你一起走,我和京生他妈都不放心。

  书瑞:可是家里我也牵挂呀。

  妻子:大人……

  何伯:你说京生的母亲? 

  书瑞:不止……

  何伯:那张图?

  书瑞点点头。

  张氏:有我呢。

  书瑞:你?

  何伯:放心不下?

  书瑞:一个妇道人家……

  何伯:大人放心,到关键时刻,她的武功不在我之下!

  为此,书瑞真的把那半张地图交给妻子张氏。

  书瑞临行之前,书瑞又和驻军统带做了一次沟通,然后他选个大晴天的早晨,带上何伯和两个公差,开始东山里之行。


  从宾州城向东望去,那横亘的大山好像老天有意的给宾州设置了一个屏障,山这边地势平坦,易于耕作,所以多年来闯关东的汉人来宾州开发的人多,也较早。在这片土地上,农家草屋比比皆是,商埠村镇星星点点。你就拿宾州城来说,先人开发前,一条小河流向松花江,河水不深,鱼儿不少,河不宽,两岸生长着茂密苇塘,故宾州过去叫苇子沟。只是现在河还在,鱼还有,两岸苇塘变成了良田,苇子沟没人叫了,变成了有四门八关的城池。至于远远的东山里,人们去那里是因为那山中珍奇人参、鹿茸、名贵的药材等宝物让冒险者欲罢不能。

  书瑞清楚:自古以来,大清的远祖就在这片神秘的土地上发迹。顺治爷进关以后,几度昭示天下禁止关内汉人踏进这禁地一步!然而,禁止了关内汉人,且无法挡住北方兴起的罗刹无端的蚕食了属于皇封的禁地。近来日本也在蠢蠢欲动,就在阿拉楚喀这里,居然发现日本人不光盗挖山参还在绘制地图,其居心昭然欲揭。书瑞觉得,即来这里为官,首先要守住这片土地,所以,东山里一定要亲自去揭开那神秘面纱,纵有步步险阻,也要开出一条路,到那个叫蚂蜒河烧锅甸子的地方看看。

  书瑞一行四人,几乎是全副武装,书瑞腰别一把别拉单,是个单子的国外进口的洋玩意,何伯背一把大刀,加上一颗火铳,两个跟差也是长枪在手,每人一匹快马,看去威武雄壮是一支不可战胜的队伍了。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虽近春天,大地还是冰雪覆盖,四匹马尽管换了掌钉,马蹄落在地上依然连冰带雪溅了起来。何伯和书瑞并列在前,后便是两个跟差,他们是早晨出发,一大早清脆的马蹄声,引起了齐掌柜的注意,他急忙寻着声音望去,只见有四匹马一直向东,急忙折进里屋,见他父亲已经坐了起来,忙说:好像是衙门的人向东去了。

  那个声音沙哑的老人:上东山里?

  齐掌柜:像是。

  老人想了想:占北方的队头在哪里?

  齐掌柜摇摇头:这冬天几乎没联系,不知在哪里?

  老人:书瑞来宾州,蚂蜒河一带一定会管起来,占北方还想找抢去图纸的直隶山神,我看还不如重新绘制……

  齐掌柜:那张图仅剩蚂蜒河一带没有绘完,再说北京已传来黑龙总部的命令,一定要抢在书瑞前抢到手。

  老人:让武丘赶紧进山,找到占北方,摸清书瑞去东山里的目的,必要是让占北方劫他一把知州大人,给他个下马威!

  齐掌柜:可是,武丘伤还没有痊愈。

  老人:不能再等了,告诉他,这是黑龙总会的命令——谁叫他在榆关设擂台!

  齐掌柜:武丘是您的孙子——再说,设擂是合川的意见。

  老人: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书瑞一行四人已经跑了四五的时辰 ,四个人在升过山顶的太阳照耀下已通身微微发热,离山越近,树木越茂密,马走的路越发窄小,书瑞在京城长大,没见过山林,他转过脸问何伯:再往前,马还能走吗?

  何伯:放心,没听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吗?何况是几匹马!

  书瑞认真的望望前面山林:这路在哪里?

  四匹马鼻孔已挂满了白霜,何伯拍一下马后背:我在前,跟我上山。

  四人来到山前,书瑞真的在浓密的山林之间看出有一条人工开出山路。河伯在前,随着山势的陡峭增加,骑马已出现困难,于是何伯带头跳下马来,牵马在前面引路,四人在林中向山上爬去。

  书瑞不知这路是谁开的,他问何伯:这路……

  何伯:大人您问这路吗?

  书瑞 擦把汗:是的。

  何伯:山中森林虽自生自长也自衰自老,其老死干枯会给变成了山下百姓的做饭取暖的烧柴,这附近山中的路多是如此开出的。

  书瑞点头称是。

  进得山里,仰头遮天蔽日,那风似乎在树顶上刮过,林中尤为安静,偶尔听到的动静唯有惊飞的林鸦和小鸟,再就是人的脚步和马蹄的声音。何伯抽出背后的大刀,不时敲打着身边的大树,那声音是空旷的,传出很远,何伯告诉书瑞,山中常有野兽出没,行人敲出动静,野兽会自动离开,因为他们也不想主动攻击人类。

  山势越来越陡峭,人和马行走越来越困难,但抬头望去,树缝中出现了蓝天,而且越来越清晰,何伯转身挥挥手中的大刀:快到山顶了!

  气喘吁吁的书瑞和两个跟差顿时精神倍增,四个人加快了脚步,在窄小的树缝中牵着马终于艰难地爬上了山顶!

  四个人在山顶最高处上站下了,何伯说,这座山人们叫它分水岭,山东山西以此为界山西的水直接流入松花江,山东的水出了这大川先入蚂蜒河,再入松花江,人们进山叫上山里,出山又叫上山外。

  书瑞从汗流浃背中兴奋起来,他第一次站在高山的顶上,第一次向山下望去,山下没有村庄,没有农田,甚至都看不到高大的树木,看到的是广阔的平川,冬天的狂风暴雪没有压垮大地上的荒草,还在倔强地挺立着,让书瑞顿觉得心旷神怡,远远望去虽不是一望无边却也尽头很远很远,那大川的三面环山,都是松涛滚滚,山势起伏,唯有南面不见山影……

  书瑞想到自己授任宾州,管理这片大好山河,胸中似热血沸腾,他挥拳仰天长啸:天照大清,一片沃土,我来了!

  书瑞忽然觉得身边没有一点动静,他转过脸,一下惊呆了:两个差人像一摊泥似的手牵着马睡着了,而何伯则泪流满面望着眼前的山川!

  书瑞奇怪:怎么……?

  何伯指着两个差人:他们……累了。

  书瑞:可是……您呢?

  何伯:大人,七人八大背的故事就发生在这大山中。

  书瑞茫然四顾:在哪里?

  何伯:大川西边的山里。

  书瑞向西望去,这山蜿蜒如龙,环抱大川,川的西边上,山势向南延伸,但一样林木莽莽。

  何伯擦去泪水,像在自言自语:兄弟,我回来了,你在哪里……

  书瑞:你说京生的外公?

  何伯:还有夫人的爷爷……还有……

  书瑞:道光庙?

  何伯:就在西边的山中……不过人们都叫参王庙。

  书瑞:我们……去拜一下参王庙好吗?

  何伯:我也这么想,可是今天不行了?

  书瑞:为什么?

  何伯望望天空:天快黑了,我们走不出这大山里。

  书瑞惊讶:山里过夜?

  两个差人一下也惊醒了:什么?在山里过夜?

  何伯:对,只有这样了。奥,对了,大人,这条大川还没有名字,您起个名字吧!

  书瑞望着山下的大川:应该有个名字,那就叫太平川吧。

  何伯:太平川?好,寄托了人们的希望,这个大川终于有了名字了。

  几个人站在山顶上仰头望望天空,那太阳真的隐入了林梢,不知不觉他们在山里几乎度过了一个白天。

  天要黑了。

  现在,何伯成了主心骨,就连书瑞也求援似地望着何伯。

  书瑞仔细的看看这山的最高处,身边显得尤为平坦,树也稀少,唯独地当中有一棵不知多年的古柞树,顶着一个伞状的树冠站在那里。

  马可能也是渴了,啃着地上的积雪,吃着雪地上枯草叶子。

  何伯牵着马:走吧,我们找个过夜的地方。

  书瑞疑惑的看着何伯,何伯牵马在前,但没有下山,在山上树林里艰难地穿行。

  太阳落进了山后,林里已是黑乎乎的一片,三个人听着何伯的口令,紧紧地跟着,他们不知道何伯会把他们领到哪里。不过,书瑞觉得人和马鉆山不那么困难了,在一个朝阳的山坳里何伯吁的一声站下了,后边的三个人停下脚步,他们惊奇地发现在前面的一块巨大的石崖下那里竟然有一个草棚屋!而且屋前宽敞平展,一个简陋的马厩里还放有农具。

  书瑞和两个跟差张大嘴巴愣在那不动,何伯把马拴在树上:看什么,到家了,今天就在这里过夜,会做饭的生火做饭吧。

  马拴好了,四个人进了草屋,屋里没人,但有粮有米,有锅有灶,还有油灯,水缸,刀勺瓢盆,案板油罐,屋里头有一铺火炕,四人睡觉绰绰有余。

  何伯真像到自己家里一样,这里走走,那里看看,他在屋后的雪堆里搬出一大冰坨,费力的放在屋地上,看见坐在炕上的三个人,调侃似地说:你们两个当差的在知州大人面前这样子可以吗?

  两个差人顿时觉得有失体统,忙下地向书瑞抱拳施礼:大人,大人………

  书瑞:无妨,无妨,大家都累了。

  何伯哈哈大笑:还不快点灯,看看我搬来甚么?

  两个差人左右看看:灯?灯在哪?

  何伯拿出火链,递给一个差人:会使吧?灯在灶台的墙台上。

  那个差人咔咔两下打着火,点亮灯,端到冰坨前,他惊叫起来:快来看,这里是肉!

  不用说四个人这顿饭吃得有滋有味,直到睡觉前,他们还不明白,这山里怎么有草屋?有生活用具有粮米,怎么没人呢?

  吃过了晚饭,天已经黑了,何伯在墙角里的坛子里拿出一块凝固的油块,里边是一条布条,何伯用火镰点亮,他说这是一坨野猪油,专为照明用的。

  灯亮了,几个人对这个草屋倒产生一种神秘感,书瑞毕恭毕敬地给何伯倒了一杯水:老人家,这个盒儿,该给我们揭开了吧?

  何伯:大人的恭维我实在是难于承受,但我不说,你们也许今夜难眠,我就以一个亲身经历讲一下这东山里的风风雨雨吧。

  从道光爷开始,大清皇爷的封禁圣命其实已经名存实亡了,闯关东的人势不可挡,除了朝廷流放的罪犯,还有就是那些避难的流寇和马贼了,其实最多的还是为求口饱饭而来到的关内的贫苦种田人。他们经过千辛万苦来到这荒山野岭,结草为屋,开荒种地,这个草屋就是其中之一。只是住在山里的都是单身汉,春天开化之前,大雪仍在封山,他们就会备齐一年的种子口粮,赶着马或牛爬犁进山来,开始了一年地辛苦劳动,到秋打下粮食还要等到落雪封山才又赶着爬犁到阿拉楚喀卖掉粮食回家过年,来年春天再回来……

  书瑞听得津津有味,打断何伯的话:山里这样草屋多吗?

  何伯摆摆手:在没有烧锅甸子之前,山里这样种地人很多,有了烧锅甸子,家眷来了就去屯落里安家了,但单身的人还是住在山里,比如这一家就是,不知主人啥时回来?

  跟差的也来了精神:老先生,山里这房子都是种地的?

  何伯:也不都是,比如我们当年采参在山里也搭个临时戗子,吃用东西齐全,多年山规大家都遵守,山上大小草屋均不上锁,来人尽管使用……

  跟差的:我父亲也是闯关东多年,原来如此辛苦!

  夜已经深了,屋外林中不知是一种什么鸟扑楞楞飞过,发出让人惊恐的叫声,当风声停了,鸟叫过后居然外面出奇地静。

  河伯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下雪了。

  书瑞和跟差的都奇怪:您怎么知道?下雪了?

  跟差出去,给马加些草料,回来真的一劲拍打身上的雪花:雪还挺大!

  第二天早上,呼啸的大风惊醒了屋里的睡觉的四个人,两个跟差的首先想开门出去,但费力很大的劲才推开一道缝隙,那雪马上向门缝里灌进来,他两个惊慌失措,大声惊叫:门不能开了!出不去了!

  何伯翻遍了草屋,终于在一个拐角处找到了一把木掀——是这屋的主人秋天打下粮食用来扬场的工具,年轻的跟差接过木掀开始铲雪,好容易产出一条路来,出门他又大声的喊叫:马没了,四匹马都不见了!

  四个人一齐挤出草屋,看见那拴马的草棚上的茅草已不知去向,栓马的树桩还在,四马的缰绳和笼套有的断开,有的脱离,只是马一匹也不见了。风雪中三个人又是无奈地看着何伯,仿佛在问:怎么办?

  雪不下了,但风还在肆虐的咆哮,卷起团团雪沫,铺天盖地的旋转着,山下的大川已没有了原来的模样,全是茫茫的雪原,看去平平展展,那雪足有尺八深……

  站在门口的四个人觉着寒冷已袭来,开始瑟瑟发抖,书瑞还倒稳得住,两个跟差急了:老爷子,您是祖宗,快想个办法吧,马都没了!

  何伯望望山,望望地,望望天空,转过身:进屋,做饭!

  在何伯的指挥下,连书瑞在内,乖乖的进屋里,那两个跟差的在疑惑中生火做饭去了。

  书瑞在何伯面前没有一点官架子了,他凑过来问:吃过饭,下一步咋办?

  何伯说:看来这是今年开化前最后一次大烟炮了,中午时候风会停的,那时我们要先找到马,然后再计划下步行程了。

  书瑞点头:也只好如此了。多谢您这么大年纪和我们同行,不然我们真无法怎么去烧锅甸子了。

  何伯:这也是我们当年在这冰天雪地里熬出来的。

  书瑞:这一带您都熟悉?

  何伯:二十多年了,我无法忘的是我和夫人爸爸在这山里经历的日日夜夜,以及那些在山里为了吃饱饭在开荒种地的关内的乡亲们。

  书瑞:我记得您说过,当年您是挖参采药啊。

  何伯:挖参采药要到秋白露以后,那些种地的几乎是常年坚守在深山老林里。

  两个跟差的从外屋进来:大人,饭好了,风停了。

  何伯:吃饭吧,再有一个时辰,这雪上可以走人了,我们出去找马。

  雪后的太阳直射在雪地上,闪着晶莹的光亮,照的人们无法睁大眼睛,只得用手遮挡着阳光才会看到远处。何伯原来准备让书瑞在屋里留守,他和跟差三人找马,书瑞且执意要一同去找,四人关好草屋的门,背上枪,带上刀,出门开始寻马。河伯说,马很有灵性,如果没遇到野兽,四匹马不会分开,而且会找背风处躲避,按着马的习性它们会顺着风奔跑。

  地上雪经过风后的沉积已经很坚硬结实,但无法看到马跑过的踪迹,好在有何伯多年经验,它们顺着山的边缘一路寻找着。

  忽然一个当差的叫起来:看,那里有烟冒出来!

  书瑞一看真的在几里地之外的山中又袅袅白烟飘向天空,书瑞看看何伯:那里有人!

  何伯:快开化了,种地的人要进山了。

  还是当差的人年轻耳尖,他又喊起来:听,山里有马的嘶叫声!

  何伯听了一会:不好,马群遇着狼了!

  四个人加快了脚步,他们在一个山洼处看见了那四匹马,几只狼虎视眈眈的蹲在马的四周,四匹马居然紧靠在一起,向四个方向和狼对峙着,那马鬃毛矗立,马尾摇动,前蹄扒开积雪,发出灰灰的啸吼。

  两个跟差年轻跑在头里,他两个先举起枪,但被何伯喊住:不要开枪!

  跟差枪还在举着:狼要吃马呀。

  何伯:狼是想吃马,但它还没那个胆量,我们来它就跑了。

  此时,真的那狼见人来,吼叫一声,有些无可奈何地向林子里退去。

  四匹马见人来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

  何伯告诉几个人,在大山里,人和飞禽走兽是共存的,在野兽没有主动攻击人的时候不要去伤害它们的性命,野兽为了生存才捕杀猎物,人也是如此,我们狩猎也是在饥饿的时候不得已而为之。

  这时,他们距离山中有炊烟升起的地方已不远了,四人没走几步,忽然有马铃声传来,回头一望,从白色草原的尽头,一个双马大爬犁在雪面上飞驰,清楚地看出是奔山中炊烟升起的地方而来。爬犁越来越近,已经看见赶马的人大貉壳帽子遮住半个脸,爬犁上装满了粮袋衣物和农具,等他发现前面有四个牵马的人顿时惊慌失措,忙从爬犁上滚落下来,丢掉了鞭子:双手作揖:老总,老总,我是这里种地的,种地的……

  何伯:你害怕了?我们是过路的……

  那人左右看看:过路的?这里哪有路啊?

  书瑞向跟差的点头:告诉他实话。

  跟差的向前走了几步:老乡,你不用害怕,这位是宾州厅新来的知州大人想去蚂蜒河……

  那人一听,忙在雪地上跪下来:大人,小的,从蚂蜒河烧锅甸子过来,在哪里听说,宾州来了知州大人,我们都盼着哪。

  何伯走过来:兄弟,山东人?

  那人:山东济南府,德州。

  何伯:来多少年了?

  那人:快二十年了,咸丰爷归天那年就来了。

  书瑞:山东德州?咸丰爷归天?山东长枪会闹事那年……

  那人忙叩头:不,不,大人,小人不是刁民,……

  书瑞:那你为什么闯关东……

  那人:回大人,那年济南府大旱,庄稼颗粒不收,乡亲们都四处逃命,我家静海有亲戚,在那听说关东山有直隶山神二爷为人仗义,就领我的儿子投奔而来……

  书瑞惊诧,回头看看何伯,何伯也突然睁大了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人说的话,于是向前走几步,站在那人面前:直隶山神二爷?谁告诉你的?

  那人: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

  何伯:谁?

  那人:贝……

  何伯:贝大胆!

  那人:您是……

  书瑞忙岔开话题:你在这山里生活二十多年?

  那人:是的,我儿子的儿子都已经三岁了。

  何伯:家也在这山里?

  那人:不,家人在烧锅甸子。

  书瑞看看天,空中云彩在滚动,山风掠过树梢,抖掉枝头的雪团落在几个人的头上,由于长时间站立说话,身上有些发凉,加上那个赶爬犁的老板可能首次见到了宾州厅大人整个人在发抖。

  书瑞伸手,拍掉老板身上的雪花,亲切地和那人说:我们到你的草屋去好不好?

  赶爬犁的老板连连作揖:大人不嫌,小民求之不得,小民求之不得!


  山里这个炊烟袅袅的草屋简直是一个农家院落,虽然刚下过大雪,但房前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当书瑞一行人进院时,屋里来出的小伙子有些惊慌失措,看到父亲赶爬犁进院还直愣愣地站在那。

  父亲把爬犁站稳了,忙招呼儿子:快过来,见过宾州厅知州大人。

  儿子一听急忙搓搓手,又在身上擦了擦,给书瑞跪下了。书瑞忙把小伙子扶起来。

  屋里暖烘烘的,炕上热乎乎的,草屋的父子一个张罗做饭,一个烧水沏茶。不一会,屋地上石头炉台上铁茶壶热水翻滚,赶爬犁的老人从墙上摘下一个桦树皮口袋,倒出一把干透了的山花,分在几个大大的白瓷碗里,倒上水,一会儿,扑鼻的山花香味飘满整个草屋。

  赶爬犁的老人进来,书瑞让他坐下,他诚惶诚恐地坐在炕沿上:大人,您有何吩咐……

  书瑞:不,不,你还接着说说这山里二十多年吧。

  老人:大人,我们闯东来这里,您和万岁爷不会怪罪我吧?

  书瑞笑了:你看连我不都来到这东山里了吗 ?对了,你怎么就在这里一呆就是二十多年啦?

  老人:回大人,我当年就是为奔直隶山神而来的,另外这里还有七人八大背的传说……,直隶山神二爷是他们的后代。

  书瑞回头看看何伯:找到了吗?

  老人先是摇头:没有,我来时听到这里种地人说 :直隶山神二爷因为一张图和早年来这里的日本人拼死搏斗,一个失踪,一个回了静海。

  何伯也加了进来,忙问:后来呢?

  老人:后来哪个失踪的直隶山神找到了……

  书瑞和何伯一阵兴奋:找到了!在哪?

  老人:在后山的南塘沟,鹰嘴崖下参王庙。

  何伯一把抓住老人:南塘沟?

  老人惊恐:你 ,您,怎么知道?

  书瑞:他就是另一位直隶山神二爷。

  老人忙下地施礼,抱住何伯:二十多年了,山神二爷在参王庙已皈依佛门,但他没忘寻找那个逃跑的日本人报仇,他告诉我 日本人在画蚂蜒河一带的地图,让我不要下山,守住这片土地……

  书瑞很受感动:如此,就在这里二十多年?

  老人:是的,我的家人现在烧锅甸子,我一定守在这里。

  何伯:兄弟,你告诉我,这里还有日本人来过吗?

  老人:有一个占北方的胡子队已被日本人收买了。

  何伯:占北方?二十多年前没有这个队头!

  老人点头:是的,听说收买这胡子头的日本人很有来头——和京城有来往。

  书瑞:这么说你见过?

  来人:见过,就在去年秋末,占北方领马队过来,没有抢我们,是在寻找南塘参王庙……

  何伯:找到了吗?

  老人:参王庙找到了,没找到直隶山神。

  这时,做饭的小伙子在炕上摆上细小圆木并成条桌,端上热腾地的饭菜,还有用红布蒙着大酒坛子,揭开盖子那酒的香气飘满了草屋。

  吃过饭,书瑞提出要去烧锅甸子,赶爬犁老人想了想,突然下地一下跪在地上,书瑞一愣赶忙扶起,忙问:这是为何?

  老人说:大人,这刚下过的雪天马走困难,要去烧锅甸子,唯有我这爬犁,而且要走只有今天可以,大人来到山里,我亲自送达人去烧锅甸子,您不会以为我是不留大人吧?

  书瑞一下明白;你想多了,你用爬犁送我们太好了。

  老人:何时动身?

  书瑞看看何伯,何伯推开门望望外面:宜早不宜迟。

  书瑞:那就准备动身。

  老人:我也去准备一下。

  老人出去了,书瑞四人也在收拾行囊,何伯突然听到外面马的嘶鸣声,他忙出去,一会回来,书瑞问:怎回事?

  何伯说:这家人真是大清国的良家百姓,老人说,怕大人路上遇险,特打发儿子送信,请派人路上接应。

  书瑞心里热乎乎的,他回身对两个跟差的说:看见了吗?我们吃皇粮,拿俸禄要问心无愧,就当报效朝庭,捍卫脚下的这片大清沃土。

  两个跟差:是,大人,我们记住了。

  离开草屋时,书瑞望望这大川和群山,他忽然想大清王朝怎么直到今天才想起治理关东山广阔土地,是北方罗刹蚕食上百万领土才觉醒吗?还是在日本黑龙会绘制阿拉楚喀地图惊醒了光绪皇爷?

  与此同时,何伯也在面对大川和群山出神,特别他听说他的好兄弟——张氏父亲在南塘沟参王庙皈依佛门,一种无以名状的情感油然而生,二十多年了,生死弟兄随青灯,击晨钟,叩暮鼓,但还在嘱咐那些来山里种地乡亲,坚守这块大清沃土,以防日本浪人指染。

  何伯真想马上去南塘沟参王庙。

  书瑞看出了何伯在沉思,他拉一把何伯:我们去烧锅甸子,我要和那里的乡亲讲清:真正守护大清国富饶美丽的国土的是那些闯关东的人们,保卫这些土地的还是这些乡亲们,我相信日本黑龙会的阴谋不会得逞!

  赶爬犁的老人:大人,我们走吧,烧锅甸子的乡亲们听了您的这番话会齐心协力守住关东山这片沃土的。

  书瑞:走,去烧锅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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