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对簿公堂


  当书瑞和驻军统带组织好火枪队以及捕盗营的精兵准备去分水岭时,忽然远处一阵马蹄声传来,到了衙门口,从马上跳下来的居然是阿拉楚喀副都统大人!

  书锐顿时一脸茫然,甚至有些惊慌失措,他连忙上前施礼,都统且是一脸不悦,看看正在待发的兵丁:上车店岭?

  书瑞忙答:是的。

  都统:不要去了,宋士信已经和我禀报了,你让大家各回岗位,我有重要事情和你说。

  书瑞立时遵都统之命,让统带和捕盗营回去,转身和都统大人进了衙门大堂。都统转身亲自关上堂门,然后坐下来,书瑞更加惶惶望着都统:出了什么事?

  都统:你几千里北上赴任都去了哪里?

  书瑞:禀大人,我一家一路饱经了大清国开国艰辛的感受,受益匪浅……

  都统:可你为什么不去吉林乌拉顺路拜访铭安将军?

  书瑞顿时吸了口凉气:铭安将军?……我只是个七品小吏,去吉林乌拉恐有我去巴结之嫌,故而没去将军府。

  都统:你应该知道,奏请万岁爷增设宾州厅是铭安将军的提议和奔走的结果。

  书瑞:大人,小的只想到任之后尽心竭力为朝廷效力,将军大人会高兴的。

  都统打了个咳声:铭安将军的为人处世你不曾了解吗?自他主政吉林以来,每事每迹都要呈报吏部用作他后来进京加爵的资本,唯独没有你的恭维资料呈报,酿成如此后果啊!

  书瑞更为吃惊:大人,此话从何说起?

  都统递过一叠公文:你看吧,这里边除了项山告你渎职,再就是铭安将军批送吏部的呈请,吏部限你去将军府对质,而且要尽快动身。

  书瑞万万没想到会出现如此局面,他想了一下:大人,瑞自到宾州以来,所作所为大人有目共睹,瑞觉无愧,不知大人有何见教?

  都统:项山所告一是有失大清朝廷命官尊严之道,勘荒所到之处悉听山民流寇无稽之言,处理厅州文书案件受家人护院左右,有失大清官员受皇家器重的体统……

  书瑞输了口气:大人,项山小人此无稽之谈,大人您信吗?此不足为据!

  都统:虽谗言,如在心怀叵测之人哪里亦应不可小觑呀。

  书瑞一阵沉默:大人我明白了……

  都统打断书瑞的话:不可掉以轻心,吏部批转此呈状不仅此一项,项山向吏部举报说你以所持之图纯系当时流民所绘,因所售参款分赃不均,引起冲突,加害日本侨民,现如今又强制关押日安堂一家……

  书瑞:项山媚日卖国行径已昭然欲揭,吏部何以受理如此污蔑之词!

  都统:项山背后是合川公使,与合川沆瀣一气的大清官员大有人在——这就是大清国的现状啊。

  书瑞:大人此来,瑞愿听忠心赐教!

  都统:朝廷如此,捍卫大清土地之志不可夺!更不可坐以待毙!

  书瑞顿时热血上涌:谨遵大人教诲,瑞明白了。

  都统:吉林将军府对簿公堂,我届时也到。


  山顶上那棵百年老柞树,虽经历了大火的熏烤,树身留下了酷黑的痕迹,但依然在山上挺立着,他见证了铁与血的搏斗,水与火的考验,俯瞰着大车店残存的废墟。

  宋士信来到老柞树下,向这棵老树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对着何伯说:何老伯,我们回烧锅甸子了,您回宾州城吧……

  何伯:京生去哪啦?沈霞母女该和书瑞大人见个面了。

  宋士信:看沈霞母女意思,好像时候还不到。

  何伯:这个贝海东,现在在哪里?

  宋士信摇摇头。

  何伯:京生和玉儿你和天照应多关照一下吧,我还有重要事要办?

  天照应看看宋士信:重要事情?

  何伯:对,你没见武丘和项山已不知去向吗?


  去参王庙还有一条路,只是要绕过大山,武丘不知道,那次他骗过山里种地的小伙子只记得这条険路,项山要上参王庙,武丘只能带他爬鹰嘴崖。武丘问项山为什么要去参王庙,项山没说,他已被武丘领着穿山越岭累得已上气不接下气,没有心思和武丘搭讪。武丘却不领情,一路尽情的轻蔑地讥讽他是个东亚病夫无成大业,奚落他还野心勃勃绞尽脑汁加害同事。武丘告诉项山,那些大清官员,在合川和他的面前只能像狗一样服服帖帖看主人脸色。项山受到如此羞辱,他怒火中烧且不敢发作,只好忍气吞声,跟武丘爬上鹰嘴崖。

  项山在京城长大,一向养尊处忧,又去外国留学,哪有过爬山经历,特别他看到那崖下只见树梢飘动,听到风声从脚下掠过,隐隐约约看见树的缝隙中是十几丈深悬崖峭壁,他顿时一身冷汗,有些后悔要来参王庙,然而当他想到那张赶山是地图的唯一见证人,他编造的有关地图的控词,绝不能让张赶山揭露真相,杀了张赶山就死无对证,还会告倒书瑞,于是他只得装出顺从的样子跟在武丘后面,有时还恳求地让武丘拉他一把,武丘却根本不理他,这使项山胸中愤怒,居然想杀了武丘。

  在前边的武丘突然站了起来,他回头看看项山,那项山真的像狗似的手脚并用在爬,武丘擦了一把汗,依然轻蔑地:喂,那条狗,前面就是参王庙了,不要再爬了。

  项山在羞辱声中抬起头,他看见鹰嘴崖已见尽头,前面豁然开朗,远处林丛之中似乎可见红瓦古刹,再看近处,武丘冷冷地看着他大汗淋漓的脸。此时项山一股不可名状怒火在膻中升起,他望了一下脚下深渊,突然一把拉过武丘:大喊一声:去你妈的小日本儿!你死去吧!

  接着他听见,悬崖下不是好动静的哀叫,和那树木嘎嘎作响,惊起了树上的鸟雀,一阵杂响过后,鹰嘴崖恢复了平静,项山瘫坐在崖头上。

  项山忘记了武丘是日本的武士道精英,在他觉得被推下悬崖的一刹那,他居然轻巧的抓住了一棵树干,顺势下到地上,只是划破了衣服,枝条刮伤了脸。他庆幸躲过了一劫,也增加了对项山的仇恨,意识到原来服服帖帖的大清官员项山也要置他于死地!他走出了荆棘之丛,抬头看见了参王庙,忽然想到:项山到参王庙一定是与半张地图有关,庙里和尚所说图在静海,可是静海的人已在山上开店了。

  武丘决定马上进参王庙。

  庙里静悄悄的,虚掩的门不费力推开,武丘先进了前殿,只见香火在燃烧,泥塑的山神爷威严的注视武丘,他有些毛骨悚然,忙去摸香,突然他听到一种沉闷、幽恐的声音:你——来——了!

  武丘吓得坐到地上,接着身后的大殿门咣当一下关上,那声音又传出了:到后院有人等你!

  武丘鬼使神差的来到后院天井之中,他看到的站在他面前的是京生!

  京生:我还记得榆关擂台的那副对联的最后几个字:俯首称臣……

  武丘明白了,鱼死网破,在此一搏了。再说这个年轻人说不准不一定是他的对手:你还记得那几个字?

  京生:我把它换成另外几个字,让你,磕头认输!

  武丘自知已无退路,只有打败这个小伙子他也许能逃生,两人在大庙的天井里打在一团。武丘不但精通日本武术而且还是跆拳道的好手,几个回合他已觉得对手还真不到炉火纯青的程度。他暗自高兴,也许今天他能杀出一条生路,于是他使足了看家本事,一个扫堂腿过去,京生跌倒在地,正当武丘挥拳向京生砸下去的危险时刻,京生突然听到:鲤鱼打挺!说时迟那时快,京生按着喊声一跃而起,一只脚对着武丘的胸口狠狠蹬去,那武丘被蹬出几步远,京生站起,再一次挥拳打向武丘前胸,武丘一个顺手牵羊正和京生打个照面,京生又一次听到:剑指穿喉!京生闻听,另一只手伸出单指,啊的大叫一声,只见武丘喉部鲜血喷到京生身上!那武丘疼痛难忍倒在地上打滚,京生上去一脚踏住挥拳就要打,这时那声音又传来:住手——京生停住拳头,武丘已无还手之力,他寻声睁眼望去,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身披袈裟,手擎禅杖的和尚:阿弥陀佛,你还认识老衲吗!

  武丘有气无力的:认识,我……

  京生挥着拳头:认输吗?

  和尚制止京生,双手合十:善哉,习武之人,不以杀伤性命为胜!你能回我话,为何又来本刹?

  武丘:不是我,是……

  大概是武丘失血过多,已似休克。

  和尚从腰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京生:给他止血。

  京生把药敷在伤口上。

  一会功夫,武丘睁开眼睛:项山在后面,他,他……

  和尚俯下身:你死不了,就等项山来吧。

  京生:不该留他。

  和尚:我们走吧。

  他俩刚走出几步,听到武丘微弱的声音:项山要置我死地……

  和尚回头问京生:他说什么?

  京生瞅了一眼武丘:我没听清。

  ——这是京生离开车店岭前,沈霞让他去参王庙会同护东和尚一同去烧锅甸子,不想,还没动身,项山和武丘赶到了参王庙。


  不知过来了多长时间 ,当太阳照在头顶上,项山被古刹的钟声惊醒,他一下站起来,摸摸身上的匕首和腰中的别拉弹还在,小心翼翼地下了鹰嘴崖,直向参王庙摸去。

  项山来到参王庙门口,看见大门开着,此时,风好像也不大了,太阳照在山门的緑瓦上,阳光闪闪,熠熠生辉,两扇大门在微风中自己在吱嘎吱嘎煽动。项山在门口观察了一会儿,大着胆子进了山门,绕过影壁,踏进了大殿,他看见佛堂上香火缭绕,接受香火的山神佛像怒视着来者。项山一手拿着匕首,另一手握着别拉弹,找遍大殿不见一个人影。他来到后殿天井当中,突然发现地上的血迹,没见受伤的人,但那血迹一点一点奔向前殿,项山提心吊胆地又进了前殿,香案上的榆皮香已燃尽大半,血迹没了,那围案的红布似乎在动,他想了想,大胆用匕首掀开围布,一下惊坐在地上:那围布里是血肉模糊,还在奄奄一息的武丘!

  武丘有气无力的:你来了,他们走了……

  项山 :谁,谁走了?

  武丘:你……找的……人……

  项山壮着胆子直视武丘;你……你?

  武丘:我不行了,你让我死吧。

  项山拿着匕首对着他:你这个小日本人欺我太甚,我根本没想让你活!

  武丘哀求项山:我不能死在佛堂里,日本是个佛教之国,我已玷污了神灵……

  项山:那只好去你喂山上的野狼了!


  吉林将军府门口一对大石狮子,呲牙咧嘴的蹲在大门的两边 ,两个门卫更是如泥塑的一样一动不动的站在哪里。从门口向里望去,看到的是影壁墙前的鸣冤鼓的鼓槌系着红布绳在微风下飘荡着……

  升堂时间到了,铭安慢悠悠地从家里出来,他一手端着鼻烟壶,一手捏着刚闻过刺鼻烟味的鼻子,强忍着不让喷嚏喷出来,进了正堂,刚一落座又闻到了江南铁观音的茶香,于是放下烟壶端起茶杯,在嘴还没喝到茶水时屏风后边突然转出一个人来,他嘿嘿冷笑着:将军大人,大清国的从三品官员现在进京奢望又会进一步了!

  铭安赶紧放下茶杯,屁股还没沾着太师椅子又走下台来——站在他面前的原来是昨天到来的京城大日本帝国公使合川加利!

  铭安恭敬地施礼:公使先生遵您的吩咐,我全权委托吉林外交特派员尽情招待您的到来,不知您是否满意?

  合川挥挥手:满意,满意,只是荒凉的满洲,我一个人夜里显得冷清些了。

  铭安一听全明白了,有些怒气:这个外交特派员该让他回家养老了。

  这时门外传来禀报声:大人,宾州厅抚民同知项山求见大人。

  合川:我该回避了——将军大人您的顶戴花翎要升为正三品这可是个机会呀。

  铭安:公使大人放心好了,京城的事有劳您的关照,这里的事本将军不会让公使大人失望的。

  合川又钻进屏风后面。

  铭安认真地整理下下衣帽,端起茶杯,那茶可能已经凉了,他吐了一口,掏出塞在胸前襟口里手绢擦擦嘴巴,在太师椅子上坐下来,这才向外喊:进来!

  闻声进来的正是项山。

  铭安抬起顶着沉重的顶戴花翎帽子,斜睨一下项山:你……

  项山:大人,宾州府抚民同知项山叩见将军大人,想必合川公使向您提过……

  铭安见他只是单腿微微一弯,顿时大怒:大胆项山!你只是个区区小吏,竟敢如此放肆!跪下!

  项山只得跪下:小人……不,下官有合川公使信函呈大人过目。

  铭安不想让别人尽详的了解他和合川的关系,特别像项山这样的小人,他并没有接过项山的递上的合川的信函,一本正经地喝道:本将军自效命我朝万岁之始,敢说清廉正洁,不徇私情,哪怕是合川公使私人信函……你留着看吧。

  项山:将军大人……

  铭安摆手:不要说了,吏部公文已到,本将军会秉公执法,你呈文所述就等待书瑞到庭之后依实定夺。

  项山本想在书瑞到来之前和铭安个别做一番亲近交谈,以示他的身份有着特殊的背景,然而他轻看了老谋深算的铭安。在铭安的心理,满朝文武,他的人脉项山无可及,在交往之中项山根本不在他的眼里,更何况靠苟且手段为自己私利去陷害同事——尽管吏部批文说项山诉状可查可究,甚至他在追究书瑞过错之中可以借机责怪书瑞没有讨好奉承将军大人之愤。

  项山自讨没趣,只好回驿站等待书瑞来应诉对质。


  书瑞因为有了都统大人暗示,他对项山虽有满腔愤怒,但也做了精心准备,他觉得自己在宾州任职以来所做的一切可以说问心无愧,蚂蜒河分防巡检已呈报户部,其中包括项山手里的那张手绘的地图的原件。至于项山提到的二十多年前那张没绘完的地图,为什么互相舍命争夺的关键,那就是项山接受日本人的贿赂,是为获得蚂蜒河资料而甘心为日本黑龙会服务而编造的假话!书瑞相信吉林将军铭安会以大清国的尊严秉公执法,更何况他手还有项山和日安堂勾结的证据。现在,日安堂那个齐掌柜和他的父亲已被拘捕在案,在证据面前,日安堂所作所为足以证明日本国黑龙会秉承日本内阁觊觎大清国蚂蜒河土地的野心。

  当铭安的知心师爷掀开后堂的门帘时,他看见铭安手里把着鼻烟壶,他以为铭安正在享云雾之乐,然而看见鼻烟壶又是在铭安手里擎着,师爷知道这是铭安的习惯:思考遇到的案例! 

  师爷站了一会儿终于走近铭安:大人,宾州厅书瑞到了。

  铭安睁开眼,把手里的鼻烟壶放下:那就准备升堂……

  师爷马上转身欲走:好,我去……

  不想铭安又叫住他:等等……

  师爷站住:大人……

  铭安摆摆手,待到师爷近前:再等等,估计还有人到来。

  师爷看看铭安:还有人?大人,您觉得此事……

  铭安点头:此事不那么简单,这个变数我必须胸有成竹,不然结果将不可想象。

  师爷:大人,韬晦莫测,我还没想出其中奥秘何在……

  铭安又摆摆手:暂且莫论,暂且莫论。你到前厅,如再有人到,速来告我。

  师爷出去了。

  铭安这才慢慢的拿起鼻烟壶,贴在有点酒糟似的鼻子上深深吸了一口,也许烟味太浓,他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随后呛出泪水,忙用胸前的丝绸手帕擦去泪水,这才又吸了第二口,正在闭目享受之际,师爷又掀帘进来:大人,真的又有人来了!

  铭安睁开眼:蚂蜒河烧锅甸子宋士信……

  师爷:和关东著名马贼首领天照应,还有……

  铭安:一个老和尚。

  师爷:大人,神了!

  铭安站起身来:大堂伺候——

  然而“这大堂伺候”,师爷且不理解铭安的所想:按铭安的吩咐,大堂的摆设看不出是将军在审理刑民诸案,像是在会友谈心:右边,铭安告诉师爷,这里是宾州府知州书瑞的坐处;左边,铭安告诉师爷,座次当错下一个格——那是项山的位置;在书瑞和项山坐席后边还要准备座椅,并且告知:三班衙役只在厅外待命……

  师爷在狐疑之中布置完大堂,在狐疑中等待铭安升堂审案。


  项山已得知应诉的书瑞已到将军府 ,他洋洋得意,以为合川公使定会为他撑腰,拿下书瑞或许已不在话下,这次将军府对质过后他可能回北京会官居书瑞之上。他愈想愈得意,自在驿馆里啧酒自慰以等待开庭。


  咚—咚—将军府大堂里传出来憨厚、悠远、沉重的鼓声,项山一下从座椅上跳起来,真要开庭了,他张大了嘴,巴望着上庭的一刻……

  日本驻大清国公使合川听到了鼓声,他理解铭安急于把自己的从三品换成正三品花翎的渴望,也相信铭安把这个企望寄托在日本大使馆在大清朝廷里的活动,所以满怀信心地估计到今天铭安的庭审一定会有利于项山的讼辞,因此,鉴于自己的身份用不到出现在大堂之上……


  书瑞的心里着实有些忐忑,他想到了副都统大人说的一句话,也许出现这样局面真就是当初赴任时没有拜访将军铭安而起,属实那样,他到任以来的各项努力都会付之东流了,包括在京时捐官的投入,家人的期盼,贝海山的希望,乃至自己效命大清国守住这片土地的决心,将统统化为云烟,更会变成一生的悔恨!

  但他又觉得问心无愧,到任以来,他没有私心,没有贪占,更为自信的是蚂蜒河分防巡检已报呈户部,当年日本人勘测蚂蜒河所绘制的地图已收集在案,黑龙会浪人为日本政府觊觎大清国土的野心证据确凿!至于项山告他有失大清国官员的体统一说,他更是嗤之以鼻,他到任以来如果没有家人、没有那些闯关东的大清臣民、甚至占山为王的响马柳子队头头领支持和帮助,蚂蜒河勘荒不会那么顺利。勘验大清国土,设官管理得到他们主动协助这何错之有?

  至此,在听到升堂鼓声后,书瑞且有一种坦然的感觉了。


  咚—咚—鼓声还在响着,接着,提牌的衙役出现在项山和书瑞的门口,喊的是同一个声音:升—堂—

  也许是合川公使已在吉林将军府,项山对与书瑞当堂对质信心十足,他来到大堂门口,第一眼看到那虎头牌下“肃静”二字却愣了一下,毕竟他心里有鬼,当他用手去推大堂虚掩着的厅门时,门却开了,迈进门槛看到的是他的坐席位置居然在书瑞的下稍!这使他顿生狐疑,神经质地回头看着门口。

  书瑞进来了,在他面前居然有将军府内的官员在前面引导,恭敬地让其入座,就连书瑞身后的一干人等也都是安排了指定的位置。

  项山回看看自己的身后,那里也有一些座位,倒真是空着。一种不祥的感觉在项山心里油然而生,突然想到,这个大清国吉林将军铭安大人曾经当着何川对他的许诺不会在大堂上不兑现了罢?

  忽然,一股沉闷的惊心动魄地吼堂声从大厅后门传出,秉牌执帐的两班衙役分列左右,威武站立,接着是带着瓜皮小帽的师爷手捧录簿迈着方步用老花镜的上边瞟了一眼台下,然后慢条斯理地在记录口供的位置上坐下来。当他摆好笔墨砚台时回身望了一下门口,一本正经的喊道:

  请将军大人——

  门帘开启,吉林将军铭安头戴顶戴花翎,撩袍端带一步三摇,走到闪光的檀香木桌前,没有着急坐下,他把大厅内的书瑞项山等人逐个看了一遍,最后才坐下,拿起惊堂木,啪的砸在桌子上:

  大清国吉林将军府奉吏部批转宾州厅抚民同知项山所讼案由,本将军今日开庭。原告项山——

  项山站起:项山在——

  铭安:本将军现在责令书瑞应诉,你意下如何?

  项山:大人明鉴,下官所讼已经……已经……

  铭安惊堂木重重砸下:你的选择唯有是与不是……懂吗?

  项山冒汗:谨遵大人教诲……下官懂得,懂得……

  铭安:按吏部签批,有关所讼本将军已送达书瑞,现在——

  大厅内,顿时鸦雀无声,但人们的眼睛齐聚书瑞坐处,只见他正襟危坐,神色不慌,等待铭安下句话。

  铭安:书瑞——

  书瑞:下官在。

  铭安: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本厅在听你陈述……

  书瑞:是,大人!

  铭安:讲——

  书瑞:瑞不才承蒙皇恩浩荡到宾州厅为官一方,瑞深知责任重大,一年来,可对天对皇上以及列祖列宗问心无愧。蚂蜒河地处阿拉楚喀皇家封禁之地,为我大清发祥根基,瑞能履职宾州,如肝胆涂地亦在所不惜。特别是近百年来大清北方大片沃野良田几遭北方罗刹蚕食,瑞尤为寝食不安。圣上遣瑞来宾州,一是离京赴任得知日本黑龙会之浪人早已渗浸阿拉楚喀,几曾图谋不轨;二是瑞之家人父辈早年在北方谋生,对瑞耳提面授,严赐莫负皇上钦点。对此,瑞到任以来,踏查荒原,规划村镇,筹建蚂蜒河分防巡检列为首项,其目的就是民人日火,民事殷繁,熟地日廣,租税代征应早有规范。

  大人,瑞遵照将军府和阿拉楚喀副都统督典现已将蚂蜒河一带从西至东已分为生、聚、教、养四牌,山川河流,村屯道路,均已规划到位,民情管理谨遵大清法典,均有着落,有关承秉请批建蚂蜒河分防巡检呈文经将军大人审阅,已报送户部。

  突然,铭安惊堂木啪的砸响:停——

  大厅上下齐向铭安望去,只见铭安目视项山:项山—

  项山站起:下官在。

  铭安:你在宾州所司何职?

  项山:宾州厅抚民同知。

  铭安:书瑞所述可是事实?

  项山:大人……

  铭安又一拍惊堂木:回我话!

  项山:是……是事实。

  铭安:书瑞,再谈所绘地图……

  书瑞:大清国山山水水被外夷觊觎已非新事,就蚂蜒河流域,现已查明,日本黑龙会早就派人以采参为名,偷行绘制蚂蜒河一带地形地物,只是此图尚未绘完事已败露,即为项山呈送所告地图之一……

  项山站起:大人……

  铭安看了项山一眼:你有话说?

  项山:大人,容秉:据下官所知,日本人在蚂蜒河一带采参确有其事其人,是经大清国批准日本侨民,其人祖孙三代在宾州城以杏林为业,悬壶济世,而非书瑞大人所说黑龙会浪人以及所行不轨……

  书瑞:大人,瑞有话问原告。

  铭安:讲—

  书瑞:项山所诉即为宾州日安堂祖孙三代,现因触犯大清律条已羁押在案,其犯罪事实……

  门外一阵骚动,当班衙役进屋在师爷耳边说道:是日本合川公使想进厅旁听……

  师爷:回日本公使:此乃大清国内部诉讼案例,不准外人旁听!

  衙役欲走,被铭安叫住:让他进来,只许旁听不许插话,如同意可也,否则送回驿馆!

  门开,合川进来:谢将军大人,只听,只听。

  铭安瞥了一眼合川,惊堂木重重一拍:继续——

  书瑞:瑞在京候任时已得知日本黑龙会多方培置测绘人员潜入大清国北方圣地,进行不可告人的测绘活动,瑞的岳父和院公何伯在几十年前的北方经历即得到了证实……

  项山又一次站起:大人,作为原告,我有话要说……

  铭安睁开半闭着的眼睛:说——

  项山看了一眼合川,回过头:书瑞大人所述即为那张呈送吏部的地图,是未完成两个的半张,这图经下官查明原系蚂蜒河闯关东的采参人员所绘,这采参人当中即有经大清国批准同意的日本侨民山奇诚志——就是在宾州城开中医日安堂齐掌柜的父亲,那图分成两半是因为采参所得分配不公 书瑞大人岳父倚强凌弱,惹怒山奇诚志,撕毁地图,……

  突然,在项山背后有人鼓起掌来,人们回头一看那掌声居然来自合川公使。

  书瑞从座位上站起:大人——

  铭安:讲—

  书瑞:瑞在京城诚奉皇恩浩荡授任宾州厅知州,行前项山郎中曾亲自来看我,所言之语至今难忘,您说:治国之策一个州官想来无能为力吧?但我可以说,我为地方官员,绝不辱使命,为我大清守土有责!今天我作为一个地方官员,又想起您的另一句话:如大清国启动和日本谈判我无法身列其中,今天我要说,吉林将军府奉吏部对簿你的不实原告之词,有合川公使在背后支持就会颠倒黑白吗?这是启动和日本谈判吗?我无法身列其中吗?

  合川一下觉的坐立不安,他起身,向铭安鞠躬:我打扰了,诚恐不安,告退,告退……

  没想到,铭安站起身来,且伸手示意:公使大人,您坐,不必告退吗!您听完也好!

  合川尴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在此时,铭安示意:给合川公使看茶!

  合川只好坐下。

  铭安又啪的拍下惊堂木:继续——书瑞,你认同项山所言吗?

  书瑞:不认同!

  铭安:有何为证?

  书瑞:请大人出示两半张地图!

  铭安便对师爷说:呈上图来——

  师爷递上两半张地图。

  项山又站起来:大人,这两半张地图我经过考证,绘图之质是北方鹿皮磨制,而纯系手工打磨,如果是日本作图之质当为麂皮,而且抛光细腻……

  书瑞似乎有些没想到,他真的不知鹿皮和麂皮的区别,项山见书瑞犹豫,以为胜券在手,他又回首斜睨一眼合川。

  正这时,门外禅铃响动,一个和尚双手合十推门进来,那和尚手执禅杖,鹌羽袈裟,向铭安合十顶礼:阿弥陀佛,贫僧参见将军大人——

  铭安忙站起:高僧可告本官法号吗?

  僧人:老衲出家南沟参王庙,法号护东。

  铭安:请为护东长老献茶,赐坐。请问长老亲临本厅有何赐教?

  护东长老:若知当年事,当有当事人!

  铭安站起身来:当年事,当事人?长老可告有谁是当事人?

  护东长老合十:有我贫僧……但还不够。

  那边书瑞一下站起来,伸长脖子惊呆在那里,他一下意识到这位护东长老就是还不曾谋面的岳父张赶山!同时他也理解了岳父说“但还不够”的意思。

  铭安也看见了书瑞的神情,看了他一眼。

  书瑞:大人,我可提供当年事和当事人!

  铭安:何以见得?

  书瑞:带宾州厅羁押嫌犯山奇诚志!

  大厅上顿时齐望门口:日安堂齐掌柜和他的父亲山奇诚志,被带了上来。

  坐在后排的日本公使合川一下站起来,指着山奇诚志,大声喊道:他是日本侨民!

  书瑞:不错,他触犯了大清国法律。

  铭安又拍下惊堂木:肃静!涉外事务要有本将军府的外交特派员与日本驻华机构交涉,触犯大清国法律外国人也不能例外!书瑞,继续——

  书瑞:日本人山奇诚志是当年绘制蚂蜒河地图的当事人,为了保护大清国阿拉楚喀蚂蜒河一带土地不被日本黑龙会人员绘制,我的岳父——就是眼前这位护东长老与山奇诚志在参王庙展开了一场恶斗,抢回了地图……

  山奇诚志望着合川,沙哑着喊:我不认识那个和尚,这是污蔑!再说,绘制地图起码要有绘图工具……

  护东和尚又一次合十:阿弥陀佛,将军大人,山奇诚志当年假扮大清国民和我们一起在山里采参,他用的索罗棍即为测绘标尺……

  山奇诚志:胡说,你说的标尺在哪里?

  护东和尚呵呵大笑:山崎,想看吗?

  山崎:你,你,拿出证据来。

  只见护东和尚把禅杖立起,拧动金属禅铲,他从禅管里倒出一根黄白相间木棍,双手递给铭安:大人,此乃山奇诚志所用测绘工具,上扶手处刻有他的名字!

  铭安接过木棍便递给师爷,师爷正了正花镜:确有日文“山奇诚志”四字!

  护东和尚:不仅如此,大人,日本浪人山奇诚志于当年其声音洪亮,在打斗时我的剑指刺喉毁了他的声带,如今变得沙哑,他的耳后有一伤疤即可见证!

  铭安兴奋,即令师爷前去验证,那山奇诚志则左躲右闪,后经衙役帮忙,终于看清在山奇诚志耳后确有一处硕大伤疤!

  山奇诚志顿时瘫软在地上。

  合川气急败坏又无话可说,此时项山又跳了起来:这些都不足为据,我考证过那两半地图纯系东山里鹿皮打磨而成,绝非是日本麂皮……

  护东和尚又虔诚合十:阿弥陀佛,善哉,佛祖劝人诚实为本,为求见证,请再出示那两半地图。

  师爷把两半地图擎起。

  护东和尚:明火秉烛侍候!

  衙役上前,点亮两支白蜡,又听和尚说到:图后上下熏烤!

  大家屏住呼吸,一袋烟功夫过后,在那两半张地图上居然清晰可见的是:日本立国之先圣丰臣秀吉画像!

  大厅内一片哗然,项山低下他的头。

  也就在这时,外面马蹄声传来,当班衙役进门禀报:大人,吏部户部联动差官到!

  铭安:可知那位大人到?

  衙役:禀大人,吏部郎中贝海山和李公公莲英与床友张公公二人为首……

  铭安:…贝海山郎中我晓得,那张公公为何到此?

  师爷:大人……

  铭安突然惊堂木一怕:休庭——


  贝海山告诉铭安:吏部已查明项山多年来为日本黑龙会收买,处心积虑地想搬倒书瑞,其目的现已昭然欲揭。铭安暗暗庆幸自己对项山状告书瑞的推断,他不知是谁揭发了项山,试图问一下贝海山,得到答复是委婉的“无可奉告”,但且带来了吏部对项山的处理意见:交由阿拉楚喀副都统监察管束。以观后效。铭安便不再问,不过在项山被副都统带走前,铭安却要走项山手里的合川写给铭安的信件。

  贝海山告诉铭安,他力主上报的蚂蜒河分防巡检的呈帖,户部已呈圣上御批,同时承皇上钦点的分防巡检张绍庚不日即可到任。贝海山还夸这是铭安任吉林将军又一大业绩。

  铭安呢,且大大夸奖书瑞任职以来所做的一切,同时召集阿拉楚喀副都统、宾州厅知州书瑞商议升宾州厅为宾州府,代管的蚂蜒河分防巡检升县,这一切的安排和设想,他都通报给贝海山,并请他在吏部提前打个招呼……

  这一切做完之后,师爷偷偷地向铭安竖起大拇指,铭安闭上眼睛听到一个字:高……


  不久,铭安奉旨进京,官爵真的由从三品升为正三品!他高兴之余还约见了日本驻大清国的公使合川,三巡过后,铭安递给合川当年关照项山指控书瑞的信件,迷迷糊糊的合川酒劲顿时醒了一半,铭安且告诉他:这封信我一直锁在保险柜里……

  合川收起了那封信,又给铭安倒上满满一杯酒:李公公向老佛爷没少美言呐。

  铭安不动声色:既如此,那张公公……

  合川举起酒杯:……天皇陛下一直夸奖蚂蜒河的人参真是大补元气呀。


  余话


  贝海山在烧锅甸子见到了弟弟贝海东,他们参加了玉儿和京生的婚礼,在宋士信的主持下贝家和书瑞一家隆重的去了参王庙拜谒了护东长老张赶山,可是他们另一位亲人何伯左等右等且没有出现,京生母亲急得团团转,老和尚张赶山一下想起,招呼京生:快,北山坡的人参园!

  原来,这位护东长老在北山坡种了大片人参,按照人参的习性,人工栽培要六十年才会出土,,所以外人看到的那北山坡就是一片树荫下的人工翻过的山地,然而地下的人参仍然在茁壮的生长之中。

  这块参园,张赶山曾领着何伯去看过,何伯还说:将来咱哥俩就在这看护参园,守住这大清国的宝地吧。

  当人们赶到北山坡人参园时没想到的看到的竟是何伯僵直的尸体!没有血迹,没看出搏动,何伯的身体直挺挺的仰卧在参园的边上!

  张赶山走过去,翻过何伯身体,俯下身去,在老人的后背上终于发现了仅有筷头粗细的血色孔洞!张赶山站起来:是一种暗器,为道家传出的锥针毒镖……

  大家意外惊奇,等待张赶山继续说下去,然而老和尚且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我们又遇到了新的对手!

  后来,贝海山说了一句:听说张公公笃信道家炼丹法术,同来阿拉楚喀受命调查武丘死因。这倒引起了书瑞的注意,但几经侦查也无法把何伯的死与张公公联系起来。

  项山且是失踪了。

  护东长老圆寂之后真的和何伯葬在了参王庙。

  人们为了纪念这两位老人,在南沟口立了两块巨石,其状如门,其形似碑,站在南沟门口,守着这块土地,看着这片参园。

  这也许就是石门子的来历。

  京生和玉儿结婚后随贝海东夫妇走了,他们给书瑞留下话:北方罗刹东海倭寇还在惦记大清国的沃土!

  铭安没有看到宾州厅升宾州府和同宾县的设立,但他看到了张绍庚风光地出任蚂蜒河分防巡检。

  光绪二十八年铭安已告老返京,宾州厅升为吉林将军直隶厅,代管同宾县,直到宣统元年宾州厅升为府,设知府、警政各官。

  九一八事变后,这里是抗日联军同日本侵略者浴血战斗的战场,参王庙变成残墙败瓦,唯有那两座巨石仍立在那里!

  那片人参至今也没见出土。

  张赶山说到的对手那是在另一篇系列里讲给大家了。


  ——2017年11月初稿于闲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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