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窗外,传来阵阵歌谣声,一下子勾起了秀水心底的愁苦来。她怀抱着女儿,扭头看了一眼床头柜上那碗略带糊味的面水汤面,心都碎了。怀中的女儿正在吃力的吸允着奶,小手小脚在不停地挥舞和踢腾着。

      “吭……吭……!哇……哇……!”吸了一阵,因嘴里吸不到奶水,女儿便扯着嗓子哭了起来。秀水慌忙用手捏着自己挺立的奶子,把那奶头再次塞进女儿的嘴里,可女儿吸了一阵后,又吐出奶头,大哭起来。没有奶水。

        听到哭声,正在院子里洗屎布的王满仓慌忙回到西屋,着急地问道:“咋了?娃哭啥哩?”"奶水不够,吃不饱。”秀水拍着女儿,沮丧地低声说道。

        “哦!哪可咋整啊?”满仓心里不免着急起来。奶水是孩子的口粮,没有奶水吃可不行。一回头,他看到床头柜上那碗面汤,急忙问:“秀水,饭咋没吃哩?”他以前没咋做过饭,老婆生女儿的时候,月子饭是老爹做的,自己压根也没伸过手。现在老爹赌气不给秀水做饭,他只好硬着头皮去做,却又不知道家里攒的鸡蛋被老爹藏到哪里去了,只好稀里糊涂地和了些面糊,慌得他锅上一把、锅下一把,竟然把面汤给做疙瘩汤了。“吃,咋不吃!”秀水应着,却没有吃的意思。

      “来,我来抱着女,你趁热吃吧。”满仓从秀水怀里抱过女儿,催促道。“娃没奶吃,我心里跟刀搅似的,还能吃下去饭吗?”说着,秀水眼里溢满了泪水。"这你就想错了!奶水从哪里来?是从你吃的饭里变过来的!越是奶不好,才越是要吃好饭哩。只有你吃好了饭,娃才有奶吃啊。”满仓讨好安慰道。

       "好,我吃!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我就不信那个邪了!”听了男人的话,秀水觉得也是那个理,再难吃,也比自己逃荒要饭时那剩饭剩菜强多了吧?再说了,这是男人亲手给自己做的饭,咋能挑肥拣瘦讲价钱呢?想到此,她心一横,端起床头上那碗面水,“嗞溜、嗞溜”地喝了起来。

        一股焦糊味钻进她的桑子眼里,秀水皱了皱眉,略做迟疑,闭上眼,一口气把那碗没滋啦味的面水喝了下去。

        这一夜。秀水怎么也睡不着了。

        看着身边这呼呼睡的酣畅淋漓的男人,给她十八岁美嫩的青春扎一个永久不会愈合的窟窿。那一夜,成了她永久的痛,这个男人慢慢不见了,化成满仓,他正搂着山花,甜甜蜜蜜。她的心泛起一股酸的味,很酸。

        窗外又是一轮明月,白而清凉。街上有杂乱的脚步声,闹洞房的人散了。秀水再次想起奶奶唱的那古老的民谣小调:

        哥上坡   妹下田

        牛吃青草头不回

        妹喊哥   哥叫妹

        哥心似水汪汪流……

        秀水哭了。

        天上的月亮被一片云儿遮住。

        89

        五龙河在张庄后孙家西冲了一个深湾。村人叫张大坑。

        多年来,村里的人都叫它张大坑。然而,张大坑始于什么时候,有个县上下来写书的眼镜问遍了村里上岁数的老人,有说东的,有说西的,有说长的,有说短的,莫衷一是,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村里的老人说,解放前,在张大坑的北边,居住着十几户张姓占山户人家,他们以祖传的碫石磨手艺为生,故村名被称为张庄。后改为张庄后孙家村。

        紧邻张庄后孙家村南边有一处水塘,常年清水不断,是碫磨张人洗洗涮涮、浇地浇菜、取水用水的地方,久而久之,便被人们称为张大坑了。大概就是张大坑名字的来历吧。

        清明,张家人会在这里挂吊秋千。

        村人们把这种秋千叫“三月三秋千”。秋千缚好了,小伙子们荡的最高,大姐姐们也争着要荡,秋千就慢慢荡悠了起来,越荡越高……秋千摆动的风掀起了她们的衣服,白白的肚皮,一闪就又被遮盖了去,她们嘻嘻哈哈的笑声,也随着秋千的荡悠,从大古槐树下回响在村口的上空。

        大古槐树底下常常就是村人的戏场子。谁家添孙子,是要给孙子收拾满月的,谁家老人过寿,谁家又在办丧亊,这些添丁去口的大亊,都会叫场吕剧戏或者叫上邻村自乐班来热闹热闹的。唱戏的台子就在大古槐树底下的空场上,自乐班唱曲子的那些艺人们,也在大古槐树下,把两张八仙桌一拼,四周摆上六条长板凳,戏就开唱了。周围听戏的,除了本村人,还有附近邻村的,围的水泄不通,用我们北乡老家的俗语说,那就是“挤死婆娘踏死娃,媳妇姑娘爬墙头”的场面。

        最美的还是夏季有月的夜晚。明晃晃的一轮满月,如一只玉色的盘子,月光就柔柔的泻了下来,撒了一地的银色的白;天上的星星忽闪忽闪地眨巴着眼睛,密密麻麻的繁星拥挤成一条斜斜的河瀚就从头顶而过;那流萤飞舞着,池塘里蛙声一片;大妈大婶们在大古槐树下有的纺线线,纺线车随着抽出的细线儿,就“吱吱咛咛”低吟浅唱了;有的借着月光搓棉花捻子;伯伯叔叔老爷爷们则在一起抽烟,在一起说闲传;老乡们一个小板凳儿,一张芦席片儿,一铺麦秸草帘就惬意的把劳累打发的一干二净;撒欢的还是我们那些孩子们,围着圆子乱窜,大声的嚷闹喊叫着、奔跑着、撵打着、嬉耍个不停。我们玩的名堂很多,有顶仗、藏猫猫、挤油,骑马打仗等等,可热闹可高兴了。

        大古槐树还是我们村的神树。谁家孩子夜里哭闹,没法儿,就写一张纸条“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行人念上一百遍,一觉睡到大天亮……”的术咒贴在大古槐树上,孩子就不哭了。别的村子都是贴在石墙上或电线杆子上,我们村贴墙上不管用,但只要挪个地方贴在大古槐树上,灵验的很。村里长辈们说,有这大古槐树在,咱村上平安,还愿的红布挂满了大树枝,迎风飘动,煞是好看。

        那年那天,满意上县里读书,父亲在大古槐树下说,娃呀!好好干,家里就不用你操心了!并用手示意他走吧!别误了赶路。可他从他那昏浊的眼睛里,依然能读懂他对儿子眷眷不舍的心思;背着行李,走一截,就回头看一看,脚底下很沉重,觉得有什么在羁绊着我的双腿;他看见父亲还在大古槐树底下直楞楞的站着看着我,突然发现父亲的背有点略略的驼,上身向前微微的倾着,看见这些他的鼻子酸了,喉咙立马觉得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两股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就不由自主的挂在了腮帮子上;再也不忍回头去看他,赶紧迈开步子,似乎是在逃离一样离开了老家,离开了父亲,离开了给他乐趣,给他童年的画幅増添艳丽色彩的大杨树。

        九月风正凉,杨树叶哗哗响。

        感觉村口那棵大杨树,不就是一代一代的老辈人的化身么。他们一代又一代在这里坚守着,却希望儿女们能有点出息,能过上比自己好一点的生活么!

        还是后来才听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关于大古槐树的传说。

       约在公元十四世纪的下半叶,明洪武年间,我们村的祖辈张家在这里屯垦土地占山落户和泥筑屋,俗称为占槐山户。现在的村子西去约一里处,便是祖辈们最初居住的村庄。后来由于那儿地势低洼潮湿,盐碱较重,老辈们就商量着要选个新的庄址重新建村,于是,村子就就重选择而建,旧址现人依旧叫西坡张家。

        自从新村建成,老辈人就在东西口吃水井旁植了这棵杨树。六百多年来,它就一直在这里,见证着乡亲们一代又一代繁衍生息,在这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存的苦难与欢乐!

        岁月让大槐树与村民们有了感情。提大槐树,村里的老人没少激动。现在每当我想起老家,就会想起大槐树,想起父亲那佝偻的身影和慈祥善良的面容。大槐树啊!就是故乡在心头的符号,就是父亲在我心中永远抹不掉的慈祥面孔!粗壮叶茂。  古老的大槐树是村宝,是村的灵魂。古老的大杨树满身沧桑,枯骨朽枝,村人视为村宝,细心呵护。听说村口大槐树今年出奇的茂盛,绿叶油油密密。

        90

         一年的寒冬腊月,风大雪厚天冷。老油坊孙家们孙油条病倒了,躺在床上直呻吟。大地妈急的团团转,叫鲁全找车去了镇医院,医院查了是重感冒。可找了好几个郎中来医治,都没能治好,孙油条痛苦不堪整天在昏唾中。住几日后,有所好转,决定返家静养。

        这日,大地妈正在床边守着丈夫,突然门开了,只见大女儿哭丧着一张脸,走了进来。她着实一怔,随即关切的问道:“嫚?你回来啦?这是怎么啦?”

        话音落,女儿满脸委屈,忍不住伤心痛哭道:“我丈夫离世后,公婆就把我赶了出来……”

        闻听此言,大地妈整颗心猛地一颤,不禁心疼道:“不怕不怕,以后你就住在娘家!”

        谁知就在这时,躺在床上的孙油条竟有气无力道:“不行!马上过年啦!按当地习俗,出嫁的女儿是不能在娘家过年的,会给娘家带来晦气……”听父亲这么说,女儿哭得更厉害了。见状,当娘的忙帮着女儿擦眼泪,且连声道:“不用听你爹乱说,

        咱不管什么习俗,从今天起,你就尽管在娘家住下!”说着,便去帮女儿收拾屋子,整理行李。

        一直以来,娘把女儿和儿子同样对待,从不偏心。反倒是孙油条重男轻女,从不把女儿放在心上,只一心疼爱着儿子……

        此时,孙油条见妻子非要留女儿住下,很是不高兴,可也没办法,山花也同意,大地也同意,领弟也举手同意,孙鲁全坚决让大姐住下。孙油条无奈,只能依了妻子和全家人。

        就这么,从此女儿便住下了,每天帮着干活,照顾着父亲,娘很是欣慰。

        一晃,过完了年,到了正月,谁知这日女儿到镇上去赶集,竟直到天黑也没回来,于是大地便与二姐夫一同外出去寻找大姐,可找到大半夜,也没能找到。

        女儿就这么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娘急得直掉眼泪,她说一定要找到女儿,孙油条则扯着脸道:“找什么找,当初就不应该留她在家里过年,我就说她会给咱家带来晦气,你看,如今把家里搞得不得安宁……”

        听孙油条这么说,金家人也不理会他,仍旧早出晚归,去寻找女儿。转眼过了三天,依旧无音讯,找算了命占了卜,好找?没事?人呢?

        为了寻找女儿,简直都快操碎了心。岂料就在这天傍晚,女儿竟然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位老郎中!

        之后,女儿说,三天前她去镇上赶集,走到一段山路上不小心摔倒了,继而滚落山崖,幸运的是,遇到了一位善良的神医,这位神医救了她。后来在神医家里休养了三日,身体完全康复之后,她这才回家来了。女儿之所以把这位神医带来,是想让神医帮父亲医病,最终,经过神医的一番医治,孙油条的病终于康复了,他感激的不得了。

        从此,他待女儿变了样,变得疼爱有加,且逢人就说:“我太幸运啦!有个好女儿啊!救了我的命呢!

        从那以后,大嫚长住老油坊孙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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