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上京夜话
已是雪花飘飘的初冬，书瑞一家结束旅途劳顿，到了阿拉楚喀副都统的衙门所在地——上京会宁府。
副都统是位大清国的老臣。雍正三年设阿拉楚喀副都统时，他的父亲还是个宁古塔一个卡伦哨站小官儿，后来因为镇边有功调任宁古塔任章京，这时他才出生。父亲是军人，而且很得将军的器重，将军管内一些重大事件几乎都由他的父亲出面处置，而他在懂事时又几乎每每被父亲带在身边，多年的耳濡目染，他成了大清国祖居之地的万事通。父亲老了，正赶上圣上有旨裁撤宁古塔都统设宁古塔、阿拉楚喀、三姓三个副都统，受吉林将军和盛京将军推荐，已经长大成一个守边军人的他，破格被封为阿拉楚喀副都统。到书瑞受命来到上京时，他已经是须发斑白的老人了，不过京城的朋友早就给他传过书瑞的有关资料，所以他对书瑞寄予了很高的厚望。
上京会宁府是五六百年前的大金国都城。书瑞知道，北方的大金国的出现可以说孕育了后来的大清王朝，真是皇恩浩荡，能到这样的一方土地做父母官，倒是觉得自己祖上有德了。
第二天一大早，书瑞一家早早沐浴完毕，就见几个差人护卫着便服的副都统大人出现在驿馆门口，书瑞忙近前见礼，都统大人却执着他的手说：
不必多礼了，日后你我就是大清国这片沃土的看家人，我们今天去看的就是大金国的先人留给我们的的遗存和知晓一下我朝开基立业的圣主爷立下的祖训。
书瑞诚惶诚恐连连称是：今天有幸得到大人不吝指教是晚生求之不得的，我一定不辜负圣上的庇护的荫德，守好大清国发祥之地。
副都统向外面指了指：走吧，阿拉楚喀近百年来虽少人长居，却有人念念不忘。好在，道光爷登基以来不再严禁关内人来北方开荒种地，多处地方已形成点点村落，是急需规整管理。但我说的念念不忘的不是我朝的流民百姓，那是北方的罗刹和东海里的倭寇，都在觊觎大清的沃土……
书瑞暗地里出了一身冷汗，罗刹的野心还没死去，居然又出了个东洋倭寇！
副都统看出了书瑞的表情的变化，忙说：今天我们先看看上京的古迹，晚上为你们一家接风，我还要把你赴宾州任职的安排要细说给你知。
副都统大人为书瑞一家安排了两辆马车，并由专人为张氏母子和何伯做向导，而书瑞则和都统大人一起，而且到每一个景点都统大人亲自做讲解。
在皇帝寨，书瑞还能看出当年城寨的模样，副都统大人说阿骨打就在这里为大金国开基立业举行盛典的，我朝所有官员都要到这里虔诚地瞻仰这处遗址。
书瑞当时没有细想过副都统一路讲解的用意，只是虚心地点头称谢，包括他们后来又仔细地看了天坛、地坛及社稷坛，同时又顶香膜拜了金太祖的陵寝，等回到驿馆时，为他们准备的迎风宴已恭候多时了。
又过了一会，张氏和何伯也回到住处，只是不见了京生。书瑞问起，张氏告诉他，京生在一个客栈的门口看到了那对母女的独轮车，他执意中断了参观，进了那个客栈，原说去去就回，至今也没见踪影。待他们返回驿站时，客栈门口的独轮车不见了，客栈老板告诉何伯，算上京生三人已经结账，并不知道去向。
书瑞有些着急，张氏和何伯且出奇地淡定。都统大人只是安慰说，和一个姑娘在一起也许是个好事。书瑞只好哼哈称是，内心越发觉得妻子和何伯至去了静海以后，这一路来，里边一定还有瞒着他的秘密。
按着都统大人的约定，今天夜里书瑞将去都统衙门，他觉得履新赴职前接受上级大人指教，对自己还是有益的。
都统衙门门口有两个纱灯，进门有一个影壁，再往前就是正堂大厅。此时大厅内灯火通明，门口站着两个差役，见了书瑞忙过来鞠躬行礼，书瑞才明白这两个人是在等自己的到来。
书瑞被送到大堂内一个门口，两个人便退了出去，没等书瑞敲门，都统便拉开门，把书瑞让进屋里，随身又把门关好。书瑞忙向都统大人施礼，都统推过茶杯让书瑞在对面坐下来。
书瑞环顾一下屋内，在对面的墙上是一张宁古塔将军管辖区的地图，在重新划分后的地图上阿拉楚喀的部分清楚地写着满汉两种文字，只是上面多处几乎还是空白。
都统大人站起来，让书瑞走到地图近前，指着几乎是空白处说：看看吧，这就是你要去的地方了，从当朝开禁已来，关内汉民如潮水般地涌进白山黑水之间，其中也包括你去的蚂蜒河一带。几十年来人口已猛增四五十倍，屯落、集市、商埠、城镇已星星点点遍布其中，这民人日火，民事殷繁，熟地日廣，租税当收，……等等这都提上日程。
书瑞认真地看着地图，静静地听着都统大人的讲述，在他的眼前仿佛出现那茫茫的旷野，几多人家的茅屋和还在大批涌入的流民。他用手指了一下标有蚂蜒河之处说：大人，瑞学疏才浅，听大人一讲，受益匪浅，那这蚂蜒河两边……？
都统大人拉开案头的一个抽屉，拿出一卷发黄的纸卷，在桌上摊开，书瑞看到纸里居然是一张地图！而且只是半张，书瑞凑过来，两人伏在地图上，书瑞看到地图上蚂蜒河像一个牛样弯曲从中间穿过，两边山峦纵横，泡泽星罗棋布，还标有森林、草原……半张图的西边有一片山，再往西不再看到山川林地 似乎是一马平川，写着宾州字样……
书瑞抬起头看了一眼都统大人：这张图？……
都统大人把图推给书瑞：这张图就归你，你先不要问这图的来历，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书瑞：大人请讲……
都统大人：从康熙爷两次雅克萨战事以来，白山黑水好像平静很多，其实北方冰熊一点也没有忘记虎视眈眈我大清关外的所有沃土。在黑水对岸，沙皇政府殖民当局已招募愿居远东的军民几十万，随时欲开进我大清疆土；东洋倭寇自明治维新已来，已计划向这片土地移民百万，大清江山的现状是强邻入境，危机日甚，外事频繁，这一情况逼得我朝不得不改善和加强对其祖宗的发祥之地的统治和管理——此时此刻朝廷把治理宾州重任放在你的肩上了。
都统大人不说了，他一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一手把地图又向书瑞推了一下：皇恩浩荡，责任重大！
书瑞正身直立：大人赐教，瑞我终身难忘，为大清江山一定牢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的远朝之训！
都统大人这才指着地图告诉书瑞：这蚂蜒河两岸山林茂密，上古称“窝集”，意为林海，山中猛兽藏身，脚下人参遍地，河里鱼虾成群，地上药材随手皆是……
书瑞赞叹：宝地，宝地，真是宝地！
都统大人：只是这片土地上……
书瑞：荒无人烟？
都统大人：非也，蚂蜒河两岸已有统计荒垦土地十几万顷，住民已达几万户，只是无官治理，本都统已启奏皇上，设蚂蜒河分防巡检，隶属宾州厅。
书瑞：大人，瑞诚恳感谢大人的信任，我到任之后马上去蚂蜒河察看，着手建立分防事宜。
都统大人点头，他指着地图：很好，但事情远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现在，在蚂蜒河一带，有一个叫宋士信者，自行出面管理乡间事宜，很受当地居民信赖，这个人是个我大清府衙可用之才；但在那里，山高林密，地广人稀，多少年来一是流民草寇、绿林马贼藏匿之所，特别近年东海日本也参与其中……
此时书瑞又一次听到都统大人提到东海日本，觉得肩上的责任重大，他看着地图，一下想到了离京时贝海山说的日本黑龙会在阿拉楚喀绘制的地图，难道指的就是这一张？
都统大人好像看出书瑞的神情：现在我再说这张地图，他指着宾州东面的一座山，这山当地人称分水岭，过山便进了蚂蜒河地界，可是你看着地图上几乎是一片空白，你想知道原因吗？
书瑞想了想：大人，瑞不才赴任之后，尽快补填图上的空白之处。
都统大人：你为一地之官责无旁贷，我是在问你这张图……
书瑞不解：图？
都统大人：对，图！它出自一个日本人之手，这张图没绘完，让我大清的臣民发现，拼死夺得此图，献给了本都统……，只是还有一部分不知在哪里了。
书瑞真的吸口凉气，他看着半张地图：大人，瑞愿请大人细说其详。
都统大人又指着地图：好，这图上空白处是一条大川，那里药材遍地，特别人参令采参人瞠目：道光爷年间，有七个采参之人在那里发现大片山参，七人足足背了八次，便产生了《七人八大背》的传说。到了光绪爷这一代，七人八大背的后人又来采参，这里边便混进了日本黑龙会的浪人，他在采参当中暗中绘了这张地图，没想被一个静海老人发现，经过殊死搏斗，地图夺了回来，那个日本人负伤跑了，采参的静海老人保住了地图，人却失踪了……
书瑞：那另半张地图呢？
都统大人摇摇头：不知去向，但可以肯定没落到日本人手里。
书瑞郑重地收起这张图，他没有当故事听，而是想到了在北京项山走后，贝海山又来送书，联系到这张地图，他隐隐觉的这里边有深层谜团待他这个宾州厅知州去揭开，书瑞深深地向都统大人鞠了一满躬：大人，这张图我除了收好，我还要讲给宾州厅所有人员，甚至还包括我的家人，大清的这片沃土绝不许外人指染！
都统大人：你我同肩此任，共同为当今我朝效力吧。
书瑞忙又施礼：瑞实感荣幸。
都统大人忙双手扶住书瑞：为协助宾州厅完成圣上赋予的重任，本都统经吏部的荐举，不久还给你增派一位抚民同知。
书瑞回到住处已是夜过三更，但张氏和何伯还没有休息，书瑞忽然想到何伯曾在宾州一带采参放山，是否知道他手里的地图故事？于是他在灯下把地图摊开放到何伯面前，忽然何伯激动起来：啊！这张地图在副都统手了？
书瑞也觉得不可思议：您认识这张图？
何伯拉过张氏：你快来看，这就是你爸爸拼命抢过来的那张地图啊……可这人在哪里呀？
张氏哭了。
何伯：不哭，不哭，我们来对了……
书瑞且陷入惊疑之中，这时何伯突然给书瑞跪下：先生，您授任知州大任之后我当称您为老爷，这么多年来我这个孤老头子承您一家的关照，我没齿难忘，但我和夺得这张地图的人也就是您的夫人的爸爸有一个约定，将来有一天一定要重返蚂蜒河畔，找到那个绘制地图的日本人，今天我向老爷把我们这些年来的在京城所作所为说给您……
原来，张氏和书瑞结婚之后，何伯就与贝海山制定了重返蚂蜒河畔的计划，因为那里他的生死弟兄还不知死活，那里的人参和珍奇野兽还有着让人不忍离去的魅力，只是他老了。在张氏生了京生之后，他就想把他的一身功夫传授给京生，让他日后去找外公。除了京生，在静海，还有一个闯关东的兄弟——贝大胆，他在何伯之后回到静海，原来另半张地图在他手里。贝海山说，父亲过世后，地图已经传给了弟媳。这就是书瑞离京赴任之时出现的独轮车母女，是贝海山的弟妹和侄女。
在京城和何伯有联系的人，就是吏部做官的郎中贝海山！极力推荐书瑞去任宾州知州是重返关东计划的一部分。贝海山利用和阿拉楚喀之间的官方往来不断地书信把蚂蜒河畔的消息告诉给何伯。包括书瑞转道静海时，何伯到镇上告诉另一个闯关东的后代：时候到了！
于是，这位闯关东的后人，带上跟母亲学了一身武功的姑娘，推着她们特制的独轮车上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