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精神病院回来,孙汝谦就再没寻思过秀英的事,更别说去看看她了。这一整家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感觉特别高兴,真是无比的清静,无比的舒畅,这下子小屋门也不用关了,整个房子都是他一个人的天下了,真是好极了。他这一辈子就喜欢一个人独处,任何一个人在他面前晃动,都会让他心烦,他看见谁都没有高兴的时候。每次秀英出摊回来一进家门,他就忍不住火冒三丈。“死外头多好,回来干啥?”秀英要不是能给他做饭,洗衣服,还有点用处的话,他简直一分钟都不能忍耐她的存在。

  “这些臭娘们活着有什么用?女人都是天生的笨蛋,傻瓜,蠢货!”

  他这一辈子顶瞧不起女人了。他老家是长白山附近的农村,想必《林海雪原》的故事就出自他们那里。那地方的人可能是因为生活在恶劣的环境中,为了生存受尽了大自然的折磨,只为顾着一张嘴就已经拼了老命了,根本没有心情,更没有精力去做在他们看来是粘粘糊糊,磨磨唧唧的温柔感情事,他们做事风格都是雷厉风行,七吃喀嚓,直来直去。无论男女都养成了不懂风花雪月,不会怜香惜玉的习性。那里的人还普遍重男轻女,男人们里要是有人不打老婆,那是会被人瞧不起的。对于那里的男人来说,最具侮辱性的称呼就是怕老婆,妻管炎。他从小到大看见的都是男人肆无忌惮地打老婆,女人忍气吞声。在那样的氛围下,男人即使是个善良有爱心的人,也不敢当众表示对老婆的爱和欣赏。更遑论孙汝谦本身就不是个善良的人。

  在那样的环境下,他能有如此不人道,不正常的心态和性格也就有迹可巡了。只是大多数人都是善良的,即使有不好的行为习惯,也在可控范围之内,谁也不会傻到把自己的老婆往死路上逼。并且人家在外面也许多半都是装装样子,回到家里说不定是怎么疼媳妇呢。可孙汝谦却好的东西是一样都学不来,坏的方面他可是发挥得淋漓尽致。他觉得他如此对待自己的老婆是天经地义的,一点毛病都没有的。指望他改变,除非太阳从西边升起,除非地球没有了,换成别的星球了。

  孙汝谦始终认为自己是绝对的无可挑剔的正人君子。这世上就没有比他更正经的人了。他一不赌,二不嫖,三不抽烟,四不喝酒,男人们普遍存在的那些缺点,他身上一点没有。他正经得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举世无双的圣人。

  和秀英结婚之前,他从来没有恋爱过,因为他从来就没对任何女人动过心,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有正眼看过女人。打心眼里瞧不起的人他怎么可能去感兴趣?至于女人对他是否有兴趣,应该也没有。不,也不能这么说。他分明记得曾经有一个女的倾心过他。那个女的曾经亲口跟他说过,他画的画真好看。这不是爱上他了,是什么?这足以证明他是个有魅力的男人么!

  还有他在结婚旅行的一路上,连秀英的手都没碰过,虽然他也憋的难受,但他绝对不做那畜生不如的事,还没正式举行婚礼,怎么能上床?那是人干的事吗?就凭这一点,无论是她陈秀英,还是任何人都得对自己竖大拇哥。自己完全称得上是现代柳下惠呀,这样正经的人上哪找去呀!殊不知,他这样的人真是谁碰上谁倒霉呀!不可理喻,愚顽不化,连改变的一丝丝可能都没有,谁跟了他谁就是掉进了粪坑!

  孙汝谦的父亲就是个打老婆像打仇人似的男人,娶的第一个媳妇就是被他生生折磨死的,扔下了四个孩子给他养,他靠着一身蛮力气挣点活命钱,把没有老婆的日子过得七零八碎的。可就是这样,他也从来没后悔过气死老婆这件事。女人么,就是得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可没有老婆的日子也难过,还得找个老婆。而他母亲是因为相亲相爱的老公得病没了,给她留下两姑娘一个儿子,孤儿寡母实在活不起,才跟了他父亲,之后有了他。

  他父亲理所当然不会有好心性,怎么对待原来的老婆,就怎么对待新老婆,那付脾气真是谁也受不了,他母亲也是没办法不得已忍耐着。得亏她的两姑娘虽然年龄小,可都是厉害人,一点不让分地跟继父斗,所以没因为有个这样的后爹就出现什么差池。世上有多少女孩子被后爹糟蹋呀,那都是因为自己太懦弱或者母亲不称职啊。这个继父弄不动这些大孩子,就把气撒在小孩子身上。在孙汝谦三四岁时,他父亲有一次喝完酒耍酒疯居然掐住他的脖子不撒手,他当时都翻白眼,已经没气了,被刚巧回来的姐姐看见了,才救下他一命。从此她母亲算是死了心带着他和自己的几个孩子离开他父亲,独自生活。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虽然一家子孤儿寡母穷得叮当响,可他却从来没受过一点委屈,从小被他母亲和哥哥姐姐们保护得太好了,这养成了他既无能又高傲的性格。在家里有人顺着他,可到了社会上他却处处碰壁,领导和同事们没有不讨厌他的,导致他干活再多,技术再高也没人摆他,更不要说提拔他了。这样的经历又造成了他自卑和仇恨社会的心理。他总觉得这个世界上人人都对不起他、人人都不如他。他因此憎恨所有人,可是他的满腔怒火从来不敢跟任何人发泄,只有老婆是他可以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的人。

  他还始终认为女人就是白吃饭的废物,给她们吃饭都浪费粮食。她们除了能生孩子,别的一点用处都没有。尤其是女人要是生不出儿子来,那更是废物中的废物了,简直没有一点存在价值。他一直认为自己没和生了女孩的秀英离婚,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恩惠了。生不出儿子的女人是有罪的,自己没把有罪的女人休了,是多么值得夸耀的事。这还不能证明他就是个无人能及的正人君子么?至于找女人结婚,那不是比换件衣服还要简单的事吗?他从不认为找个女人结婚是什么难事,因为当初他就是那么容易地就结婚了,神速得他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他当初所以要结婚,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而已。而传宗接代就必须要做的床上之事,却是他认为最下流恶心的事。每做一次,他都觉得这是一种罪恶,更是对自己的伤害和侮辱。他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知识,认为男女行房事,男人会因此折寿。他认为那种事对男人一点好处都没有,自古红颜就是祸水,女人存在的作用就是为了害男人呢。因此他便更加憎恨秀英,憎恨女人。所以他做那种事时从来都是分秒必争的,不到实在熬不下去、忍不住的时候,他绝对不会碰老婆一下,而且做的时候都是开门见山,速战速决、几秒钟就完事,总是在秀英尚未有感觉、有反应的时候就拉倒了,然后两个人又是永久的沉默,互相之间绝无交流。

  他自己从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可秀英却被他害得渐渐成为了一口枯井。她丝毫体会不到作为女人应该得到的幸福体验,对于性的美好,欢愉全无概念。在单位里时,有的姐妹在谈论这方面话题时,她都感到惊奇,怎么自己一点都不知道这种事呢?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啊?这是她感觉目瞪口呆又新奇无比的事。可是要是想和孙汝谦有样学样地在去做,那是做梦都不可能的事,他们俩别说做了,连讨论都不可能,不仅如此呀,两个人就连说句家常话都不可能,孙汝谦永远不会对她说除了“滚他妈蛋,你懂个屁”之外的任何一句话。久而久之秀英就成了性冷淡,这使得夫妻之间更加冷落,更加没有半点情意可言。

  可孙汝谦觉得不如意的只有一件事。“白特么干了,整出个没用的丫头片子来。”这是他最耿耿于怀的事,好像对不起列祖列宗了似的。由于计划生育政策,他生儿子的梦想彻底破碎了。这也成了秀英的罪过。

  现在没有那个女人在家里碍眼,他高兴极了,可谁知道他的清静还没过一天,就被“咕咕”叫的肚子搅扰了。原来,他不光需要清静,还需要吃饭。他搜罗厨房里所有的吃食混过了几天。很快家里除了半袋子大米之外,就什么吃的都没有了。他连下楼去菜市场都觉得烦,先是煮一锅米饭伴酱油吃,后来有一天无意间听见楼下叫唤卖豆腐,忙起身趴窗台把人家喊住,在屋子里转半天找到一根绳子,把绳子从窗口顺下去,吊上来一大塑料兜子豆腐。这东西真是好,拌点酱油咸盐就是一个菜,两块豆腐就能对付一天,省钱又省力。他工作这些年里从来没给过秀英家用钱,自己的工资都自己攒起来了,他手头上有几万块钱,按说吃点好的、顺口的不是难事,可让他花钱就跟让他割肉似的难受,他不光对秀英和孩子吝啬,对自己也吝啬。如今有了豆腐续命,正合他意,他更是连门都不出了。窗外尽管不是挨着大马路,每天熙熙攘攘的人声车声也不少,尤其楼下的大妈们经常聚在楼梯口闲聊,叽叽喳喳声时不时从他的小屋窗口传进来。可不管有多少声音,他都听不见,只是在快断顿时竖起耳朵听那卖豆腐的叫喊声。

  厨房的水池子里永远泡着一堆碗,他只在用的时候从其中捞出一只碗来,用水冲一冲,用完后直接再扔水池子里泡着。洗衣服,洗澡对他来说是没有的事。费那功夫干啥,给谁看?那些东西都是虚的、没用的。什么也比不上自由自在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更让他开心?至于他的生活需要,有那根绳子就够了。隔三差五地吊上几块豆腐来啥事都解决了。真奇怪,他怎么就没想到用那根绳子把自己给彻底解决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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