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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来时太匆忙，加上心情烦乱，精神病院的外表和里面都没有看清。走到近前，秀婷才知道，这一段碎石路是专门为精神病院铺设的。显然这是新建不久的医院。路的尽头就是精神病院的大门。大门紧闭着，只留一个小门出入，大门上方牌匾的名称是‘S镇疗养院’。医院的前脸依旧是一座二层小楼，进入大门，围墙里面是充做停车场用的大院子，一样铺着碎石子，只有中间一条平整的水泥路指向小楼。院子两边通向后院的地方都有铁栅栏围着。进入小楼是上次他们呆过的那个大厅，正对着大门是通向二楼的楼梯，大厅两边的走廊里分列着几个房间，看得出是个规模不大的小医院。她们一进大厅来就有看门人从门旁边的貌似挂号处的屋子的格子窗里探出头来。
“我们是来看病人的。”小娟率先说道。
“哦。”看门人显然认识小娟。“从那个走廊过去上后楼。”
小娟轻车熟路地走在前面，她已经来过三次了，虽然有两次连妈妈的面都没见着。可她一有机会就想来。这次也是她跟秀婷提议来这里的。自打妈妈生病她再没心思看书学习了，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妈妈，功课立刻就一落千丈，可谁还有心思管那些事啊。 现在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只有妈妈，她每天都心急如焚地想要见到妈妈。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比现在更爱妈妈、更心疼妈妈，妈妈早已上升为她心里的珍宝，比自己的命还要宝贵。她每时每刻都在心里念叨着。“妈妈，你快点好起来吧。以后我一定好好孝敬你，绝不再让你受一点苦。你要是不愿和爸爸在一起，咱娘俩就一起离开他，离他远远的，再也不见他。”
走廊两边都有玻璃窗，对着窗外环境幽雅，有花池，凉亭，长椅，树木葱茏的庭院。有几个穿着病号服，或者普通家居衣服的人在里面或坐或溜达着。到了后楼是和前厅一样不大的门厅，正对着上去的楼梯，两边是长长的走廊，和一个个紧闭的房门。右侧北边第一个门是公共卫生间，左侧北边第二个门是医护办公室。小娟径直过去敲了敲门。
一个护士开门出来，问了情况，又回身进屋取出一把钥匙来，带着她们俩边上楼边说：“她现在还不太稳定，你们说话时注意点，别刺激到她。”
秀婷和小娟急忙点头答应。说话间她们到了三楼，走进走廊深处 ，在一个北面房间的铁门前站住了。护士用钥匙窸窸窣窣地开了门。门一打开，就见紧靠门边是卫生间，往里面一看，一个不大的房间就展现眼前，虽然外面天气晴明，可这间屋子里却昏暗得多，因为窗户本就不大又围着粗粗的铁围栏。并且这围栏是焊在窗户里面的，多少挡住了一些光线。细看之下，房间里只有一张床，靠墙放着，床边是一张小方形带抽屉和柜的桌子，桌子上只有一个铁质水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衣柜在床的对面，这就是房间的全部东西了。床上坐着个身穿蓝色条纹病号服缩成一团的人，就见她背靠着墙把头深深地埋在膝盖上，那样子活像个弓腰驼背的老人。
秀婷和小娟跟在护士身后进了屋。
“妈，我来了。”小娟一看见秀英就一步抢上前去，带着哭音喊道。
床上的人猛地抬起头来望向这边。那是一张尚在做梦的脸，眼睛大大地瞪着，表情木木的。从那神态看得出，她虽然看着你，但她的思想分明还在别的地方徘徊呢。她完全意识不到面前的事物，因为她的心还在天外某个空间里飘着呢。
秀婷看着姐姐直勾勾的眼神，心里隐隐作痛。这就是精神病人啊。这一刻她知道了什么是精神病。秀英眼睛虽然在看着她们三个人，但脑子里却完全没有她们。她神游在异次元世界里。那个世界除了她自己，谁也进不去。看她那空洞的眼神正透过面前人的身体，伸展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她脑子里是被什么东西在指令着呢？让她对周边的一切视而不见；而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却在她脑子里、眼里频频出现，时时刻刻搅扰着她。精神病人原来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现实生活完全感应不到。没人能猜得透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他们和普通人生活在两个永不相交的世界里。
“你是谁呀？”秀英冷不防冒出这一句。那神情分明是倦鸟归巢找着家了。起码她意识到有人进屋来了。可她不会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认识吧？
“我是小娟呀，妈。”小娟扑过去要抱妈妈。
“哎呀，你可来啦——我求求你啦——”秀英突然挺起身跪坐起来。她一把抓住小娟伸过来的的胳膊，另一只手迅疾地向小娟的脑袋上抓去。小娟丝毫也不躲闪，她明知道有危险，可就是不躲也不后退。眨眼间她就被秀英抓住了脸蛋和头发，狠狠地摇晃拧扯，并张开嘴要撕咬她。秀婷见状急忙冲上前去，抓住了秀英的双手。使出吃奶的劲来才把秀英的双手扯开。小娟的一缕头发被秀英抓扯了下来。
“哎呀！你们快帮帮我吧！”秀英失去了攻击目标，转而突然伏下身来，一骨碌跪倒在床上，脑袋捣蒜般地在床上撞起来。一边撞，一边嘶声喊着：“你们快教给我隐身术吧，我求求你们啦－－－快点吧——我等不及了。快点啊——上边的人在等着我呢——”她伸出一只手指着上面，头却不敢抬起来，显然她很害怕上面的什么东西。她用手指了指就立即双手合十做祈求祷告状，对着秀婷她们的方向不停地一边喊一边跪拜。
隔了一忽儿，可能感觉到来人没有反应，她又猛地抬起头来，眼睛直直地看向小娟。紧接着，她“嗖”地蹦下床来，那动作灵敏得赛过猴子。她不由分说又向小娟扑去。秀婷急忙跨前一步挡在她和小娟之间，这一次换作她被秀英抓在手里揉搓了。圆圆胖胖的秀婷占有体重的优势，使得秀英没法像收拾小娟那样轻而易举。即便这样，秀婷仍旧被弄得狼狈不堪。衣领上的扣子被扯掉了，梳理整齐的头发被揉成了鸡窝，趔趔趄趄、摇来晃去地站立不稳。护士和小娟两个人都上前帮忙，依然挣脱不开秀英。难道得了精神病的人都有神助不成？她那力气比得上三个大男人，秀婷等三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姐，你放手。你听我说！”万般无奈，秀婷只好大声喊道。“你告诉我，什么是隐身术？我要是会的话，我教给你。”
“你教给我，你教给我。”一听此言，秀英果然松了手，她的神情立刻变得殷切而又诚恳，她凑到秀婷眼面前，双手合十做恳求状，表情也变了，不再凶神恶煞，竟是低三下四，恭顺无比的样子，语速也慢了下来。“你快快教给我吧！我求求你了，我真的，真的，都要急死了——”
“到底啥是隐身术？你说说看。”秀婷无可奈何地应付道。
“你怎么不知道隐身术呢？你们人人都会，就我不会。”秀英脸上满是讶异，不相信的表情。好像觉得面前这个人怎么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似的。“有了隐身术，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谁都看不见你，你还能飞，‘嗖’一下就飞上天去，就算去美国，也能一眨眼就飞到那。”她边说边紧盯盯地看着秀婷。看秀婷一直不说话，她终于忍不住了，声音立刻高了八度。“哎呀，你快点教我吧，你别磨蹭了，急死人了。我闺女在美国等着我呢，你知不知道啊！我见不着她呀，我都要想死她啦——”秀英说着说着就捂着脸哭起来。”闺女啊——闺女啊——你在哪呢——“
听着这一派胡言，秀婷泪如雨下，小娟更是哭得双肩耸动、泣不成声。一想到妈妈是因为想自己才急成这个样子的，她心都碎了。秀婷看着姐姐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样废了，真是心如刀割。看她现在这个样子，秀婷简直不敢指望，她还会有好的那一天。
“你们快走吧，别呆在这儿了。你们在这里会刺激她的。”护士在旁边悄声说道， 然后拉起两个人向房门走去。
“不，我不走。我要在这儿陪着我妈。”小娟竟也来了倔劲。
“小娟听话，咱们出去吧，这样你妈才能安静下来。”秀婷连哄带劝地拉着小娟出了门。秀英这会儿停住了哭，松开捂住脸的手，抬起头来就看见来人要走，她急忙蹦起身追过来。只是晚了一步，训练有术，手疾眼快的护士已经关上了铁门。
“老姨呀，我妈咋成这样了？”一出房门，小娟就趴到秀婷的肩头上嚎啕大哭。秀婷也抑制不住地哭着，面前的一幕实在让人肝肠寸断。
那一边的屋子里秀英扯着嗓子地叫骂，扑腾，喊的声音都嘶哑了。护士从门上的小窗口盯着她，只等她闹得太凶了，就喊男护工来把她绑在床上。当然这种事不能让家属看见，所以护士一直催促着秀婷两人快离开这里。至于她们带来的东西也不能直接交给病人，得由医院保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