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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天上白云朵朵,天空瓦蓝瓦蓝的,跟水洗过一样。已经过了七、八月份那段火燥的天气,一年里天天汗流浃背的难受日子终于过去了。突然间感觉天也高了,气也爽了,连呼吸都顺畅了。熏风习习拂面而过,带来阵阵熟透了的花香,真是个令人惬意的好天气。尤其是在一个清静的小镇外的马路上,抬眼就是一片金色的麦浪,一直铺到远方。远方有依稀的几户人家错落在山石树木稻田之间,像特意点缀在其间似的,只为了增加一幅风景画的诗意。近处的道路两边竖着高高的杨树,整齐划一地排列着,像欢迎贵宾的列兵。道两边是长长的灌水渠,渠里杂草都有半人高,翠绿翠绿的长势喜人。就算是杂草都在兴高采烈、生机勃勃地活着呢,作为万物之灵的人怎么可以放任自己消沉颓废?、抑郁寡欢呢?人是环境的产物,在什么环境过什么日子,但从来没有掉进茅坑里都不挪动的道理。树挪死,人挪活,为什么会有人总是希望一成不变地过日子呢?为什么会有人那么害怕变化呢?而秀婷却希望每天都有新事物等着自己。

  秀婷眼里的世界是五颜六色,丰富多彩的,她目之所及都是美好欢快的。看看怡人的风景,看看形形色色的人,哪一样不是现成的乐子呢?活着是多么快乐美好啊。当然生活的压力对于她来说不存在,可谁家也没说住到下水道里去吧,比起六七十年代缺吃少穿的日子来,如今的生活简直就是那个年代人心目中的天堂了。有什么理由总是郁闷,憋屈?碰上让你不高兴的人和事,离他远远的就完了么!都知道屎不好吃,不吃就完了么!世上的事都是被那些前怕狼后怕虎,犹犹豫豫的人给弄复杂的。

  半个月后的一个星期天,秀婷和小娟结伴去坐落在S镇的精神病院去看望秀英。两个人带着大包小裹的衣物和吃食,在火车站汇合,坐上长途公交车上路了。秀婷家已经买了一台合资丰田车,只是秀婷还没有胆量驾驶,只好坐公交车去精神病院。

  “最近学习怎么样?”刚坐稳秀婷就问道。

  “不怎么好。”小娟低着头,这孩子经常是这个样子,说话不爽快,总是吞吞吐吐的,墨迹。没有她这个年龄段孩子应该有的朝气蓬勃,自信大方。她小的时候也是个爱说爱笑的可爱娃娃,谁知越大越不敢说话了,见了谁都是低眉顺眼,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自卑和躲闪,像只受惊的小鹿,畏畏缩缩,胆战心惊的,仿佛只求没人注意她才好似的。

  “你得加把劲儿呀,这都高三了,眼瞅着就要高考了。”

  “我知道。”

  “那你还…… 别被你妈妈的事影响你学习。越是这样,你越应该努力。咱们附近不是有一家的男孩子,妈妈得了多少年的精神病了,不光不能管他的学习、生活,还把他的学习资料都给烧了。可人家后来硬是考上了清华大学呀。现在人家在大城市里工作呢,生活的可好了。你得向这样的孩子学。”

  “我知道。”小娟依旧低着头。

  秀婷无可奈何地瞅着小娟,然后从随身包里掏出袋装的豆干零食递给她。她自己就爱吃这些小零嘴。

  “我不吃——”

  “哎,我说你这孩子咋这么别扭?”秀婷终于忍不住发火了。“你随谁都行,可千万别随你那个死爹。你看看你这个样,怎么跟他一模一样了呢?”秀婷气愤地摇着头。这孩子要是真的随她爹了,那念不念书都一个样。读再多的书也不会开阔她的视野,增长她的见识,将来更不可能有什么出息。

  “我才不要随他呢!”小娟突然抬起头奋力地争辩道。“要是像他那样,我还不如现在就去死!”小娟的小脸都气红了。

  汽车这时启动了,微微晃动着驶出火车站广场,走出不远经过一坐大桥,就驶出了繁华的市区。车上人都自顾自地和同行的人说话,嗓音一个赛一个高,没人注意坐在汽车后面座位的秀婷两人。

  “你爹那个损色我就不说了。我气的是你妈妈。她咋就非得跟他过日子呢?离了他不能活吗?”秀婷一直不停嘴地数落孙汝谦,她只恨骂人没有啥用,被骂的人既不会受伤,也不会少块肉。说来说去,最可恨的人还是姐姐,榆木脑子不开窍啊,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啊。

  “我妈也是为了我呀。”小娟一直低着头,这时抓住秀婷说话的空档猛不丁地插了一句嘴。秀婷停了下来,扭头看着小娟。“没有人比我更知道我妈妈的苦。”说到这,小娟脸上滑下两行泪来。她本来不是个性格沉郁的孩子,都是这些年看见了家里太多的事情,加上渐渐懂事,人也就变得越来越自卑,越来越沉默寡言。“要是没有我,我妈早就和我爸分手了。是我害了我妈!”说着说着她就把头抵在前排靠背上,无声地哭着,抽泣得肩膀一耸一耸的。

  这话说的秀婷也鼻子一酸,眼泪也扑簌簌地掉下来。对于家庭不幸的危害,她如今是深有体会啊。她把手臂搭在小娟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她。

  “你别这么想,这是大人之间的事,和你没有关系,更不是你的错。”秀婷一边掏出纸巾为小娟擦脸,一边又说:“你惟一的错误就是不会投胎。去什么人家不行啊,非得投生到这个家来?”

  小娟听了这话想笑却没笑出来。确实自己家的气氛真的太让人难受了。只要爸爸在家,他们一家三口人一整天都不会说一句话的。那日子真的憋屈。

  “小娟啊,从你妈妈这一辈子你就看出来了吧。女人找对象啊,可是一辈子最重要的头等大事。找对了,你就在天堂里享福;找错了就在地狱里遭罪。半点差池都不能有啊。所以你以后找对象可得擦亮了眼啊。”

  “我一辈子都不结婚!”小娟抬起头神情坚定,一字一顿地说。

  “净说傻话,人怎么可能不结婚呢?”

  “结婚有什么好?看看我妈,除了遭罪她得着啥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秀婷顿时语塞,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劝起。该死的孙汝谦造下多大的孽,竟能使自己的女儿对婚姻感到恐俱。?

  “你这是在钻牛角尖啊。其实结婚、谈恋爱是人生最快乐、最幸福的事。再没有比找到一个心心相印、情投意合的爱人更美好的事了。而且,两个人在一起恩恩爱爱地过日子,可比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活着要好得多呢。比如我吧,我就觉得结婚是件大好事,是结婚使我活的更幸福、更快乐。这人啊,过日子图的是啥?图的就是个乐呵,舒服。说到底,结婚就是为了建立一个让你觉得快乐舒适的家。你能从中得到快乐,更能给予快乐,这样建立的家庭才能幸福。当然如果这个家无论你怎么努力都让你不快乐、让你不开心、甚至很痛苦,那就千万别委屈求全地维持下去,免得对不起自己这好不容易来世上活一回的生命。”

  秀婷不知道自己的话小娟能不能听得进去,能不能理解,不过她那紧绷的小脸逐渐舒缓开了。看来她听进去了。

  两个人就这样说说唠唠的,时间过的好快。听到公汽广播里报出“前方到站香水集”的声音,小娟忙催促秀婷收拾东西要下车了。

  下得车来,秀婷就觉得眼前一亮。满眼都是令人心情愉快的绿色。树是绿的,草是绿的,远处的稻田绿中带黄,黄中带绿,看着真舒服。近处的马路两边都是二层小楼,门上的招牌有饭店,有修车的,有小卖铺,还有卖种子化肥的店。人不多,三三俩俩慢悠悠地走动,悠闲得很。不像城里到处是高楼,走路人挤人的。

  秀婷在小娟的带领下从一排二层楼的中间走上一条两车道的小路。先是路过三四排左右的农舍,她们的到来引出几声犬吠,跟着又传来几声猪叫,母鸡的“咯咯哒”声听来乍是好听,这一阵小小的骚乱更显出农村生活的隐蔽、静谧和恬淡。城市里天天从早到晚的喧嚣,一刻清静都没有,这里的安静不要太优雅啊。是谁总说农村人土、俗的?其实农村才是最优雅别致的地方呢。只是秀婷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在这种地方长期生活下去,以她这躁动活跃的性格,恐怕忍受不了这份寂寞吧。

  路边有个老太太坐在小板凳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秀婷和小娟。旁边的巷子里也能看见有老头老太太在闲聊、在走动。看来不论是农村还是城市,最常见的都是老年人一堆一伙的,年轻人和小孩子的身影少而又少。老龄化社会已经初具规模。

  走过这一片住宅区,眼前更加开阔。马路两边都是高高的杨树,稻田一望无边。脚下的两车道变成了碎石子路,秀婷知道这就是那天送秀英来时走的那条石子路。果然没走出多远,就看见了绿树掩映中的精神病院的楼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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