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说的理解
是与自己的和解
坚持多年的不懈
拧成抹不平的心结
——《理解》
回家的火车上,最让顾棋糟心的一件事情就是自己所在的车厢里有爱闹腾小孩。这可能不止是让顾棋一个人糟心的事情。
顾棋放假回家需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车,外加三个小时的大巴,所以她的火车票买的是卧铺,当她所在的车厢里有小孩时,顾棋根本没有办法安稳的入睡,她不是那种脾气暴躁不怕惹事的人,不用顾及任何人的眼光劈头盖脸给那小孩一顿教训;她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打着耐心教育小孩不要吵到车厢其他乘客的名义,让自己睡得舒坦点。
顾棋卧铺对面的小男孩儿看上去六七岁,上蹿下跳,精力充沛,卧铺上坐着他的母亲,她怀里还抱着一个更小的孩子,那小孩正在妈妈的怀里憨睡,这位母亲又想阻止蹦跳的小孩,以防吵到更多的乘客,但又不能吵醒怀里的小孩,怀里的小孩儿一旦醒过来,那就不是阻止一个孩子闹腾的事情了。她的脸上出现了无可奈何又无能为力的表情。
顾棋在一边看得非常明白,所以她默默地表示理解。她躺在卧铺上,瞪着眼睛看向天花板:唉。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很不容易,所以不可以随随便便就用自己的眼光去评判一个人。尤其是在进入大学这个小型社会之后,她看得更明白了。
顾棋可以理解外卖小哥送外卖的不容易,即使她在接到电话之后在冷风中多等了十多分钟,但她还是可以表示理解,说不定外卖小哥在路上真的有苦衷呢?她可以理解社团举办活动时众人的推脱和委婉的拒绝,即使她辛辛苦苦筹划了很久,但她还是可以理解,万一他们是真的有事要忙呢?她可以理解一些人为了某些虚职向老师献殷勤,即使这个位置本来就应该是她的,但她还是可以理解,如果一些人真的比她更需要、更能胜任这个位置呢?
她几乎理解了所有人,包容了所有人。她可以为那些让她烦心、糟心的人和事情找一个恰如其分的理由,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不需要他们说什么,顾棋自己就可以为他们开脱。
就像现在一样,她理解这位束手无策的母亲。虽然这位母亲的口音顾棋没有听出来她的家乡是哪里的,但是在她和他人的谈话中,顾棋得知了,这位母亲和孩子的父亲分别在两个不同的地方打工,母亲的工作相对来说较为简单一些,打工的同时孩可以兼顾两个孩子,所以两个孩子都跟着母亲。如今她带着两个孩子,踏上返乡的归程,和离别已久的父亲团聚。
和孩儿他爸已经有三年多没见面了。这位母亲最后又补充了一句。
说完这一句话后,顾棋估摸着这个车厢里的所有人都理解了她,包容了她。
顾棋不知道这位母亲最后补充的那一句话目的是什么,只是单纯的诉说自己的不容易?还是想要让大家觉得自己孩子打扰到大家的休息情有可原?还是想要安慰自己,自己的不容易和对大家的歉意可以相互抵消?
这事儿谁又能想明白呢?
“外出打工都挺不容易啊!”
“照顾两个孩子一定很辛苦吧。”
“终于能好好回家过个年了!”
……
车厢里的小孩儿还在上蹿下跳,但多了一些不同的声音。顾棋在卧铺里翻了个身,脸朝里,闭上了眼睛。
她可以理解所有人,包容所有人,那谁来理解她呢?
那天是顾棋的生日,她的生日总会和期末的考试周撞到一起,于是很少有人能在忙碌的复习中记起还有一个人在过生日,而远在家乡的妈妈和弟弟,也只是开个视频对她远程说一句生日快乐。
不过顾棋已经很知足了,因为每一次她自己送给自己的一份生日礼物,就是在生日当天还在疯狂的复习着专业课。这一次,她想自己给自己过个生日。二十岁的生日。
上午考完一门专业课后,中午有一些空余时间,下午还要考一门专业课,她在美团上给自己订了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和一份全荤的外卖,心里想着,毕竟是过生日嘛,应该多吃点肉。在等待期间,妈妈的视频如约而至,视频里的弟弟非常兴奋的跟她说,家乡下雪了,说完,弟弟兴冲冲的跑到外面团了一团雪,捧在手里回来给她看。这是顾棋在弟弟飞快成长的这些年里,为数不多的几次觉得他有些可爱。
在接到外卖电话之后,顾棋很快挂掉了和妈妈的视频,飞快地跑下楼迎接自己的外卖。一般像小说里的这些桥段,一个人总是兴高采烈的出去,然后垂头丧气的回来。顾棋也没能逃过这个定理。
刚好当天是气温骤降十多度的一天,顾棋就这样裹着大衣在冷风中等了好久。等到自己接到小蛋糕和外卖,回到宿舍打开他们之后,发现小蛋糕已经被压坏了,而且外卖也已经凉了。顾棋没有选择投诉,一方面是因为自己下午还要考试,没有这么多时间再等待一份新的外卖摆到她的面前,另一方面是顾棋可以理解外卖小哥可能真的在路上出了一些状况,这也不能完全埋怨他,如果要投诉的话,可能会对外卖小哥的业绩有一些影响。
就这样算了。
虽然顾棋原本想着等小蛋糕和外卖回来之后要拍一个照片,发一个朋友圈要祝自己生日快乐之类的文案,但是现在小蛋糕已经被压的不成样子,外卖也凉了,顾棋拍照和发朋友圈的心情都没有了。
她还是就这样算了。
在顾棋的生日之前,汉服社最后一次举办活动,就当做今年的年终总结,不需要大家出节目,也不需要大家陪着她折腾,她考虑到大家可能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有自己的男女朋友要陪,所以她一个人协调好了老师,协调好了场地,只等着社员们来参加活动。但是在群公告发出之后,只有少数几个人答应了她,其余的人。要不就是默不作声,要不就是都来私聊她,问她这个活动可以为自己加几分,如果有人嫌弃分数少,便随便一个理由不来参加,总结下来几乎每个人都能找到一个有模有样的理由来拒绝她。
顾棋是很理解大家,毕竟人人都在为了自己着想,也许大家是真的有事情,也许大家真的很在意分数的高低,所以即使给她一个面子来参加活动的人也各自做着手头的事情,并没有人在听她讲话,甚至在播放视频的时候,一些人和她打了一声招呼,中途便离开了,她也表示理解。
活动结束之后,顾棋编辑了一段长长的文字,大意是说,我们的活动虽然给的分数不高,但都是有自己的意义的,希望大家踊跃参与,诸如此类。但到了最后,他还是看着光标一个一个的把字消除,这些在别人眼里连扫一秒都觉得浪费时间的话,还没在顾棋的对话框里面停留两分钟,余温便消散了。
社团最后一个活动结束之后,顾棋和莫双去办公室提交优秀社团竞选的材料。在办公室遇到了另一个社长,顾棋忘记了她是哪个社团的社长,但在入选优秀社团的名单里,没有这个社长的名字。她坐在负责此次活动的老师的旁边,苦口婆心地和老师诉说他们这一年来有多么不容易,举办活动有多难,她不能辜负社员们的期望,希望老师给他们一个入选的机会等等,老师也很为难,虽然她说了很多安慰的话,但是那位社长迟迟不肯走。
顾棋将材料放在桌子上,打算和老师说一声就离开的,没想到那位社长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保温饭盒,打开之后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饺子,她一边把保温盒端到老师面前,一边说:“老师你尝尝,这是我妈做的,老师你尝一尝吧。”顾棋见状也不好意思打断,她扭头看向莫双,看到了和自己同样尴尬到不知所措的一张脸。而这幅飘着饺子加陈醋味道的画面中,最难堪的不是顾棋和莫双,而是坐立不安的老师。
在社长的万般恳求之下,老师说了声:“行,放这吧……”如果老师再不答应,那位社长马上就要哭了。
那天晚上,顾棋在新发的入选优秀社团的名单里,看到了那位社长的名字。
难不成,这个世界是看谁更可怜、看谁更惨,谁就更有理,谁就能得到更多吗?
顾棋不明白了,可能她这辈子都想不明白了。
她戴上了耳机,人为屏蔽了外界的干扰,艰难地在火车的卧铺上,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