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造旧庙的工程开始了。

  这地方自古荒凉寂静,现在成了工地,一下子热闹起来。开工的动静震撼了四邻八乡,老人,孩子,男的,女的,天天有人过来打听。当人们得知,破庙要改造成学堂,将来让无知的孩子上学的消息,乡亲们奔走相告,声称龙山要改天换地了。

  工地上,一部分人修理门窗,一部分人打造桌椅,接着是油漆工忙忙碌碌,将门窗、桌椅油刷一新。工人们劳动时,愉快地哼着当时流行的新歌:“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进度很快,到了8月中旬,一切都已就绪,旧庙换新颜。一块白底黑字的校牌,在大门口挂上了。

  从此,每天有大人送孩子来报名入学。他们拉着小板车,有的套着牛车,也有推自行车来的,连人带铺盖卷,校园里热闹非凡。这情景,是李福海进庙当和尚以来不曾见过的。

  杨梅边登记边检查,发现一个个孩子的眼神不对头。有的看东西很模糊,问他自己身上的衣服颜色,吞吞吐吐答不上来。有的拿起桌上的书本看,鼻子都快触到书本了。还有个学生,杨梅仔细辨认她的眼球,看上去很正常,与常人的眼睛无大区别,可是目光呆滞无神,问她,回答说是生下来就不见天日。还有一些人,眼球明显地塌陷,一看就知道是盲人……

  杨梅吃惊地问:“你们的孩子怎么一个个都有眼病?”

  一个白胡子老汉说:“是啊,我们这一代,方圆10里地以内都这样,所以外人叫我们这些村子是‘瞎子村’。”

  “那是什么原因?”杨梅问,“是你们这一代水土有问题?上面卫生局知道吗?”

  “知道。还派了两个人下来调查。我们村有条小河,他们带了两瓶水回去,说是化验,后来就没消息了。”

  学生家长中,有个大娘插话说:“我们这里,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习惯,是表哥娶表妹,嫂子嫁小叔子,还有外甥女嫁娘舅的,这叫亲上加亲。”

  杨梅“哦”了一声:“这里通行近亲结婚,所以……”

  这时候,身边一个小女孩拽了拽大娘的衣角,埋怨道:“人家校长问正经事,你插一杠子,都不沾边。”

  杨梅向女孩看了一眼,面黄肌瘦的,透着机灵气,便问:“这女孩,你叫啥?几岁了?”

  小女孩口齿清晰地回答:“我叫侯萍,今年6岁了。”

  “你的眼睛怎样?”

  “我也看不见,完全失明。”

  前前后后,收了学生十七八人,他们的视力都不健全,最佳的能跑跑跳跳,最次的,两眼一抹黑。杨梅万万没料到,建校招生,竟然招来一帮子瞎子,“瞎子村”害了她不轻!

  该上课了,怎么上?黑板上的字,多数人看不清或看不见,怎么讲课?幸好正式的课本,龙山这边一时还没来,但总得要课本呀。学校学校,没有课本成什么学校?杨梅急得上火。她记得,中师课本上提到过“特殊教育”这个词,但那时一晃而过,没有实际体会,难道她现在面临特殊教育了?

  中午,她没有休息,到邮局给姐姐打电话。一方面,向姐姐汇报来龙山后的情况;另一方面,她遇到了麻烦,请姐姐出出主意。

  电话里,传来杨菊开朗的笑声:“阿妹,你干得很好,短短几十天,学校建起来了,学生招上来了,下一步,就是你施展才能实现抱负的黄金时代。”

  “姐,你开啥玩笑,我都急死了,真想把他们退回去。当初,我想建一所普通学校,谁想阴差阳错遇到了瞎子村……”

  杨菊打断她的话说:“瞎子村不稀奇。中国地方大了,什么情况都有。我还听说过有粗脖子村,有大骨节村,可能与当地的水土有关系。告诉你,你现在已经没了退路,只能向前走。也许是天意吧,给你一批特殊的学生,天将降大任于你,明白吗?”

  “但他们是双盲,既是文盲,又是眼盲,我不会教呀!”

  杨菊安慰道:“这好办。上海有一所专门培养盲人的学校,我认识学校的教务主任,介绍你到那里参观学习一阵子,回去就好办了。”

  杨梅高兴起来:“真有这样的特殊学校?太好了。”

  杨菊说:“我在圣玛利亚读书的时候,有一次,户江盲校的学生来我校联欢。他们的钢琴独奏,四部大合唱,诗朗诵,还有堆罗汉,我们看着都入迷了……”

  “好好好,我马上去。”杨梅不等阿姐把话说完,便挂断电话。

  杨梅在学校里找来柳瑞红、赵淑兰等几个视力较好的学生,告诉她们,自己有事要出门几天,希望她们多多照顾那些完全失明的同学,开展互帮互助。她又找到李福海,说明外出的理由,请他多费心,照管好所有的学生,更特别提出做饭要注意防火,旧庙换新颜不容易呀!

  对,还应当写封家书报平安,父母一定想知道她来沪的结果。于是,杨梅飞快地写了信,贴上邮票,来到长途汽车站,将信投入绿色信筒,然后买了车票,登上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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