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成立前夕,姚宏达是上海滩上头号资本家,拥有15个纱厂,腰缠万贯。1947年,姚宏达娶了第三房姨太太,名叫杨菊。

  杨菊在家乡上完高小,被舅舅接到上海入中学念书。初中毕业那年,杨菊16岁,正处于妙龄靓丽的青春期。她功课平平,人确长得天生丽质,是圣玛利亚女中的校花。进了姚家之后,如同皇后一般倍受宠爱。她说一不二,姚宏达百依百顺,要月亮,不敢给星星。

  杨菊有个妹妹叫杨梅,省立中等师范学校毕业后回家教书,当一名小学教师。

  这一天,杨梅来上海找姐姐。她齐耳短发,明眸皓齿,尽管穿一身粗布衣服,古朴中不失典雅。杨菊当时穿着玫瑰红长裙,在客厅接待妹妹。杨菊看得清楚,妹子脸上带着笑,确目光忧郁,神情哀伤。

  杨菊问:“怎么啦?家里出了什么事?还是你自己有事?”

  杨梅理一下额前的刘海,姗姗地说:“阿姐,我求你来了。”

  这时候,女佣用托盘送来两杯酸梅汤,杨菊递给妹子一杯,说:“路上走累了,先喝杯酸梅汤解解乏。有事尽管说,我在姚家是大拿,保险柜的钥匙就在我手里。”

  杨梅边喝边打量起来。客厅宽敞明亮自不必说,它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透过窗,能看到苏州河上白帆点点。她看着,讲着,杨菊才把事情闹清楚。

  原来,毕业后杨梅任教期间,认识一位男青年,两人情投意合,私定终生。杨梅见过未来的公婆,他们表示满意,论长相,论职业,杨梅无可挑剔。可是未来的婆婆不放心,悄悄到命相馆算了一卦。失目先生掐着手指,念念有词,却面有难色不开口。

  “说吧,是祸是福尽管说。”

  算命先生说:“要当心,女方是克夫命。将来过门以后,不但要克丈夫的命,还要克二老的命。”

  听了这话,老太太手中攥着的银元掉落地上,一声脆响。于是公婆坚决要求退婚,不让杨梅这颗灾星进他们家的门。

  杨梅的母亲是个性格刚强的人。她坦然接受了退婚,毅然决然叫杨梅离开该校,到上海找姐姐另谋出路。

  正说话,听见汽车喇叭响。杨菊说:“你姐夫回来了 。”

  是姚宏达回来了。他先上楼脱去西装革履,换了休闲服,穿着拖鞋来到客厅。杨菊在老公和妹子之间做了介绍。杨梅伸出纤纤小手,和姚宏达的大手握了握。她看见,姐夫白白胖胖,戴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像个知识分子。他的头发花白了,头顶前有块秃头,少说已是50开外的人了。他脸上带着笑,目光中透出一股寒气。这难怪,上门来的是个穷亲戚。

  系着蓝围裙的女佣进来,问太太是否现在开饭,杨菊点点头。过了一会儿,三人起身来到餐厅。

  餐厅宽敞干净。中央放一张椭圆形大橡木桌,周围一圈皮椅。上方垂一盏吊灯,仿古形,做出蜡烛状的灯泡,闪着柔和的光。餐厅的窗户敞开着,送来一阵阵凉风。窗户正对着后花园,暮色中能看到假山的影子。

  听了杨菊的介绍,姚宏达明白无事不登三宝殿,便向杨梅问:“你想做啥工作?”

  问完,他伸手拿来一罐绍兴酒要打开。杨菊急忙捧来一个精致的小酒坛放到桌上,揭开封盖,取来一只金边瓷碗,从中舀出多半碗送到老公面前,说:“你尝尝这一碗酒酿,是我阿姆做的,让妹子带来孝敬你的。”

  姚宏达放回绍兴酒,吃了一小勺,连连夸奖。他又冲着杨菊说:“你把酒酿中的酒鼈给我,我就爱喝它的酒。”

  杨菊手中忙着,嘴不闲:“我阿姆做的酒酿,在我们那一带是出了名的。有一次,县太爷都知道了,派衙役来要我阿姆的酒酿。”

  姚宏达喝着酒,夹一块竹笋放进嘴里:“说吧,你想做啥?”

  杨菊抢着说:“在你那里当然不是做女工,最好给她找个写字间的活,怎么样?”

  姚宏达问:“阿妹,你打字怎样?要中文、英文都会。”

  杨梅摇头。

  “那么,当会计怎样?我下面第三纱厂的会计退休了,正缺人。你打算盘没问题吧?”

  他吩咐女佣拿来算盘放到桌上。杨梅正好吃饱了,拿来纸巾擦擦嘴,又擦擦手,手指下意识拨动珠子。这算盘四角包着铜,灯光下闪闪发亮。

  姚宏达开始念数字让杨梅算:“7836加9541加6352减2394,再减……”

  他见杨梅拨弄算盘珠子生疏而缓慢,刚才第一个加号都没算出来,便不再念下去。他皱着眉,嘟囔着一句:“好会计,都能双手打算盘。”

  杨菊暗暗着急,当工人不行,打字不行,当会计也不行,这怎么办?

  杨梅红着脸自言自语:“我就会教书,国文、算数、史地都没问题。我的理想就是教书育人,在中师毕业典礼上,我曾宣誓过,要为国家、为人类培养优秀人才。”

  杨菊问老公:“上海那么多学校,你有认识的人吗?介绍她去教书。”

  姚宏达说:“我就认识大学里的校长、教授,中小学一个人也不认识。”

  杨梅垂头丧气,杨菊不安,餐厅里的气氛显得很囧。

  好一阵子,姚宏达开口了:“现在只有最后一条路,看你敢不敢走。你不是有志于教育吗?正好,有一块空闲的地皮,你有勇气白手起家的话,去创一番事业,建一所乡村小学吗?”

  杨梅眼睛一亮,问:“你说空闲的地皮在哪里?我愿意闯一闯。”

  姚宏达向窗外一指,说:“出了上海不远,有个叫龙山的地方,那里有一座小庙,已经断了香火,方丈原籍,树倒猢狲散。小和尚们各奔前程,自谋出路去了 。我从有关方面把这块地皮买下来了,打算建麻袋厂。现在还没开工,连设计图纸都没有,你可以用这块地皮办乡村小学,将来我要盖厂再说。”

  杨梅问:“租金是多少?租期呢?”

  姚宏达看看爱妻说:“看在你姐姐面子上,无偿使用。租期暂定三年,三年后,看情况吧。”

  杨梅问:“小庙还有房屋吗?能不能住人?”

  “我手下人去看过,虽然庙已破败,修理修理还是可以用的。”

  “庙里现在有人吗?我找谁联系?”

  “好,一会儿我给你开封信,你去找一个叫李福海的和尚,他是破庙的看守人。至于李福海本人,你看着办,能用就用。”

  杨梅坐着不动,又问:“开发这样一所学校,再简陋也得要资金。我一个穷教书的,工作才两年,没有积蓄。姐夫,你大恩大德,帮人帮到底,借我点钱怎样?”

  “恩——”说到钱,姚宏达有些犹豫。杨菊瞪了他一眼,说:“借她一两千块总可以吧?对你来说,九牛一毛的事。”

  姚宏达瞅瞅娇妻,对杨梅说:“好好好,借你两千够了吧?”

  夜色浓重,外面传来竹竿敲击地面的声音,接着是“报君知”的响声,当——当——当——,听上去有些凄凉。

  杨梅想到自己的身事,禁不住叹息道:“又去骗钱害人了!”

  杨菊明白她的意思,也感慨道:“为了生活,这些瞎子骗钱害人,也实在是无可奈何。他们要是能读书识字就好了,不会走这样的路。”

  无意中的话好似无意中的风,助燃了杨梅胸中百年树人的教育之火。她突发奇想,将来方便的话,她要帮助他们。

  姚宏达打了个哈欠,独自上楼睡觉去了。杨梅盘算建校的事。杨菊出去一趟,又很快回来,塞给杨梅一个存折说:“这是我的私房钱,大概有一千多。你拿着花,将来有钱就还,没钱就拉倒。去了好好干,有困难给我打电话。”

  说着,她从墙上的月份牌撕下一页纸,在背面写下姚公馆的电话号码递给杨梅,说:“睡吧,客房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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