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老杠头的反转人生


  坐在二瘪子车上的老杠头,本名叫赵刚,被起这么一个绰号,并不是因为他爱抬杠,而是另有原因的。赵刚家在我们村庄是老户人家,班辈长。他做裁缝很出名的时候,还是一个毛蛋孩子,许多和他差不多大的,甚至比他大十岁二十岁的人,如果按班辈,都还该喊他叔叔或爷爷,这样喊总觉得不合适。后来,不知道是哪个聪明的,开始喊他“老刚头”,这样既能显示出赵刚的辈分,又不至于把他喊老了,还有一种对他尊重的意思,于是这个绰号一下子就喊开了,喊着喊着,“老刚头”就成了“老杠头”,这么一喊就是几十年。现在,除了身份证上还是赵刚这个名字外,十里八乡的就只知道“老杠头”这个名字了。

  老杠头小时候学习不用心,几乎每个年级都要坐一窝,十六七岁了,小学还没有毕业。他看看一个班里,就数他年龄大个子高,和那些比他小几岁同学,也玩不到一块去了,五年级第二开学的时候,他把书包一扔,撂挑子不干了。他父母劝他也没有用,干农活也不照气,就一天到晚逛卵蛋,落个逍遥自在。

  有一天,他闲逛的时候,无意中逛到他表姑家去了,谁知这一逛,竟成就了他的事业。他的表姑父胡克来,是国营裁缝店的裁缝,手艺十分了得,在整个裁缝店,是最有名的裁缝师傅。他除了上班时间在裁缝铺里忙以外,下班回家后,就戳戳捣捣地干一点私活,挣点油盐钱。赵刚看到一块布料,到了他姑父手里,三下五除二就变成了一件新衣服,他觉得很神奇,他就有了学裁缝的念头。于是他就说:“我姑父,我看你做衣服这么好,我想跟你学裁缝,你收我当徒弟吧!”他姑父看他一中午啥都没干,就两眼放光地盯着自己做衣服,知道了他的心思,现在他提出来了,就说:“小刚,这件事你得回去问问你的父母,看他们愿不愿意让你学,如果他们愿意,你再来吧。”

  赵刚回家后,就和父母说了自己想学裁缝的事。他父亲倒是没说什么,他娘当时就摇头说:“不行,不行,做衣服是女人的活,你一个男孩,哪能干那没有出息的事。”老杠头说:“我姑父也是男人,他能当裁缝,我怎么就不能做裁缝了?我就要学裁缝,你们要不让我学,我就什么活都不干,天天在家吃喝玩乐,你们就等着养活我一辈子吧!”就这样,赵刚和父母死缠烂打半个月,父母最终还是没有拗过他,只好答应了他的要求。

  老杠头学裁缝,因为亲戚关系,他表姑父不仅没有收他的学费,还把看家的本事都传给了他。人们常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这话一点都不假,老杠头虽然没有什么文化,就是因为对学裁缝感兴趣,学了不到两个多月,师父的那点小九九,他不仅全盘收纳了,还能有所创新。这个时候,他师父就对他说:“小刚,你现在裁剪和缝纫技术都很好了,再跟着我,也学不到什么东西了,你回家自己干吧!”赵刚说:“师父,我还想在你这里多学一段时间。你看我现在年龄还小,回家后,一没有机子,二没有人脉,学的东西不用,要不了多久就会还给你了。在这里,你能收到活,我能多练练手,机功能打扎实一点。”胡师傅看赵刚实在不想走,就说:“那行。以后我收衣服,你来做,我给你提成,我不能白白使你干活了。”赵刚说:“师傅你教我裁剪衣服,不但不收我的学费,还管我吃喝,现在你再给我提成,不是骂我的吗?我一分钱也不会要!”就这样,赵刚虽然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还是在他表姑家继续学着干着,分文不取。


  赵刚在表姑父家又继续干了年把,帮了他姑父不少的忙,也给他姑家挣了一些钱,他自己的技术也更加进步和成熟了。赵刚在做男士内裤的时候,总觉得用三尺多布做一个大裤衩,太浪费。他就买了一尺多布,自己设计做一个三角内裤,穿在大喇叭裤里面,觉得既不裹腿,还贴身舒服,比穿原来那个窝窝囊囊的大裤衩,快活多了。于是,赵刚就现身说法地跟师傅建议,要把大裤衩改成三角内裤。他师傅考虑了一下说:“你这个这个点子好是好,但是我们这里的老爷们,夏天傍晚都爱光着脊梁,穿着大裤衩在外面晃荡,三角内裤穿不出去啊?”赵刚就说:“姑父,你看这样可行?有来做衣服的,我们先和他们建议,愿意做啥样的,由他们自己决定。我觉得,年轻人都喜欢穿直筒裤,喇叭裤,大腿部裤子贴身太紧,里面穿的大裤衩,窝窝囊囊地裹腿难受。如果改成三角蛋兜子,不仅省布料,穿着还舒服,肯定有市场。要不我们试试吧?”师傅一听,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就按他的建议做了,果然不出所料,年轻的男士,都选择做三角内裤,他师傅的生意因此一度兴隆。他姑父觉得赵刚很有思想,是一个可造之材,就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得到师傅肯定的老杠头,觉得老是做青年装中山装太没有挑战性,没事的时候,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于是又和师父说:“我姑父,我看那个外国电影里面的男士,穿的燕尾服怪好看,年轻人穿上既时髦,又有朝气,我们再收衣服的时候,不如也试试吧?”胡师傅说:“你呀,你的小脑袋里尽是一些馊腥点子。那外国人黄头发蓝眼睛,他们穿着好看,我们中国人黑头发黑眼睛,穿外国的衣服肯定不好看。再说了,你只在电影里看过,又没有现成的样子,做出来成功了还好,如果不成功,你哪有钱赔给别人,你还是包包收起来吧,别费那个神了。”老杠头表面上听了他师父的话,实际上,每时每刻都在想着这件事。有一天,老杠头回家的时候,就骗他老子说:“我爷,我姑父让你给我钱买几尺布,让我自己学着做衣服了。”他老子一听,很高兴。哦!孩子自己可以试着做衣服了,说明快学成出师了。给,这个钱一定得给,他姑父学费钱没有要,现在让孩子做衣服自己穿,再不给点钱,也太不像话了。于是一下子就给了赵刚三十多块钱,足足够做三套衣服了。赵刚得到这个钱,直接到布店,撕了六尺黑华达呢,回到师父家,就一边回忆电影里的燕尾服,一边在布料上画着,一直到确定无误了,才开始按照自身的尺寸,下了剪子,剪裁起来。等胡师傅傍晚下班回来的时候,老杠头的燕尾服已经做好成型了。他当时就穿在身上给他师父看,胡师傅虽然也觉得好看,但是想起以前自己阻挠赵刚的事,心里还是觉得有一点别扭,就敷衍一下说:“嗯!看着还可以,但是不能登大雅之堂。”赵刚想:“我自己觉得很好看呀,怎么就不能登大雅之堂呢!”他不甘心,第二天早上,老杠头骑个车子就去上街显摆,专到人多的地方去,最后又跑到电影院溜达一圈,结果很多认识人都问:“老杠头,你这衣服在哪里做(买)的?这么好看,有型,过两天我也去做(买)一件穿。”老杠头一听就特别高兴,急忙说:“我这衣服不是买的,是做的,在胡克来师傅那里做的,你们要做衣服,一定要去胡师傅家找他,他做的燕尾服最好了。”

  老杠头这一宣传,广告效应立马出来了,他师父还蒙在鼓里呢,上门要做衣服的人就络绎不绝了。胡师傅当然不能把生意对外推,只好热情地招呼顾客,并积极地给他们量尺寸,告诉他们过几天来取。这样,师徒角色就互换了,胡师傅反而要向徒弟询问燕尾服的剪裁要领,虽然胡师傅心里有点别扭,但是看在挣钱的份上,师徒关系依然十分和谐。

  随着时代的发展,裁缝店里不仅做男装,有些女子图懒省事,也去裁缝店找裁缝师傅做衣服了。胡师傅有时也把女装拿到家里来做,算自己的私活。这下老杠头就又有展示才能的机会了。

  老杠头在做女士裤头的时候,也想改成三角内裤。他师父当时就否决了:“不行,不行,女人穿那种内裤,那像幌子样该,丑死人了。”老杠头看师傅反对,就在旁边小声嘀咕:“男人长个蛋,穿三角内裤都舒服,女人那里又没有障碍物,怎么就不行了呢!”他虽然心里不满,也不敢明火执仗地反对师父。他知道师傅是个本分人,思想十分守旧,做衣服改动小,无伤大雅还行,一旦超出师父的底线,绝对是行不通的。老杠头和师父在做衣服的样式上,产生了许多分歧,最后都是以赵刚的退让而结束。记得有一个女士到胡师傅家裁裤子,老杠头给他师父建议说:“师父,俺不如把女士裤腰的分岔,也从侧面开到前面,和男士裤子一样,这样多省事啊!”胡师傅说:“男士裤子前面留岔子,是图尿尿方便,女人的裤子分叉,开在前边干幌子该?有伤风化,不行,不行。”这个时候,赵刚只好做罢。又过了一段时间,老杠头做衣服的技术大有长进,甚至比师傅做的还有型,尤其一些年轻人,去做衣服,点名让老杠头给他做。这真是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胡师的权威受到严峻挑战,可是,老杠头却还不知道,自己抢了师傅的饭碗,还在一如既往地想着馊主意。

  到了夏天的时候,女人们都喜欢买点的确良或者棉绸做圆领衫子,赵刚又给他师父建议说:“师父你看,女人们穿的圆领衫,带个袖子多长,那裹胳膊不说,还费布料,不如不上那截袖子呢!”师父说:“去掉那截袖子,胳子窝都漏出来了,那不难看呀!”这个主意又没有行通。过了两天,老杠头又想了一个馊主意:“师父,你看女士衬衫太单调太保守了,倇不如把女士的上衣也改一改呢。”他胡师傅早已就对这个徒弟不爽了,就说:“改,改,你说你想怎么改?”他也没有听出师傅的话音不对,就接着说:“俺们把女士的衬衫,前后领窝都挖成“V”字形,前面稍微高一点,后面低一点,让后背露出来,再用布袢子攀着,这样既能省布料,穿着凉快,前凸后翘的,还能显出女性的妩媚。”老杠头只顾自己在那里说了,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师父的脸都绿了。等他转过头来,才看见他师父浑身乱抖,用手指着他:“流氓简直就是流氓。小小年纪不学好,尽想那些缺包点子,还前凸后翘……我不管教你了,你回家吧!”老杠头正值年轻气盛,平时受的气,不敢发泄,都憋屈死了,现在只不过提个建议,就被说成是流氓,火一下子就窜上来了:“师父,你这样说我太没有道理了。我怎么流氓了?我一没有去过妓院,二又没去调戏强奸妇女,你给我安个这么大的罪名,我不服。”胡师傅见他毫知不悔改,还敢回嘴顶撞,气得结结巴巴地,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还想强奸调戏女人?你咋那么不上道呢?你滚吧,以后,别说我是你师父,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弟。”“走,就走。我才不和你这个老古董、老顽固,老不……一般见识呢。”他一说完爬起就跑,兔子都是他孙子,他师父想打他一顿出出气,也摸不着他的尾巴梢子了,只能站在那里干瞪眼。


  赵刚回家后,也没和父母说和师傅闹掰了事,就说学会裁缝了,让父母给他买个缝纫机,他要开裁缝店。父母想;“孩子已经学会做衣服了,不让他做不是白学了吗。更何况,买个缝纫机在那里,以后说媳妇都好说一点。”因为缝纫机是那时候三大件之一,非常撑门面。于是,赵刚的父亲卖了养了一年的猪,托一个上海的下放蛮子,给赵刚买了一个“飞人”牌的缝纫机,留他做衣服用,这一点,父母真是做得仁至义尽了。

  后来赵刚的父母,不知道听谁说的,知道了他和师傅闹翻的事,于是就买了许多礼品,带着赵刚去给师父道歉。首先赵刚娘说:“他姑父你别生气,孩子小不懂事,你就多包涵包涵他吧”。赵刚想想师父平时对自己那么好,因为一时之气,伤了师父的心,也确实不应该,就诚恳地给师父认了错:“师父,我不该喊您老顽固的,顶撞您是我的不对,我不会忘记您的恩情和教诲,一定会把你的技术发扬光大,不会给你丢人。师父,请您原谅我吧!您要保重身体,徒儿给您磕头了。”说完,“砰,砰,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听到他师父让他起来了,才敢爬起来。胡师傅不仅原谅赵刚,还暗暗地对他父母说:“小刚这小子,是一个做裁缝的材料,他的鬼点子多,喜欢钻研,以后会有大出息的,你们要好好培养他。”

  赵刚缝纫技术学会了,缝纫机也买来了,他正兴冲冲地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找他做衣服。这不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吗?赵刚父母为了让儿子裁缝店能干起来,可以说真是求爹爹告奶奶的,去东边找邻居,去西边找亲戚,到处做广告,可是效果并不大。这些人都认为赵刚是一个毛蛋孩子,能有什么本事该,所以别说做衣服还要手工费了,就是不收钱,他们也不敢把布料交给赵刚做呀。赵刚没办法,他天天就用废报纸,废塑料纸等,当布料裁呀剪的,做成一件件衣服。父母看着瘆人,说像给死人烧的纸活子一样,不让他做。他自己也觉得,用废纸做衣服不算一个事儿,还不能锻炼机工。于是,他就问父母要钱买布,给自己家人做衣服,然后让家人穿出去给别人看,希望能够有人欣赏。可是,父母家人的新衣服,并没有起到广告效应,还是没有人敢拿布,让他日摆着玩,这可把老杠头急坏了。最后,还是他师傅帮助了他。他师傅有意让人传递息,帮他做广告,说他衣服做的好,有样式,得了他的真传。人们知道他师傅的名气大,听到这样一说,就有人想找他做衣服试试,但是还在犹豫不决。老杠头得到这个消息,逮到这个机会,他就许诺:“前三个来找我做衣服的,我不收手工费,做坏了我照价赔偿。”于是,就有几个胆大的人,找他做衣服了,反正他许诺照价赔偿的,即使做坏了,也没有什么损失。老杠头接到生意,真是心花怒放,拿着劲儿做,把看家本事都使用上了,把这几个人的衣服做得,真是没有一点说头气。这几个人,穿着没有出工钱做的衣服,到处显摆,看到的人都说好看、有样式,问是在哪做的,赶明自己也去做一身衣服穿穿,就这么一炮,竞把他的名声打响了。

  从此以后,来找老杠头做衣服的人,络绎不绝,衣服越做越好,生意也越做越大了,自己收的布料做不完,开始让他师傅帮着做,挣钱也算师傅的。可是他师傅自己收的活儿也够做,甚至也做不完,也没有办法长时间帮他。更有一些人,就专门找老杠头做衣服,不让别人做,甚至就在他家看着他做。老杠头实在忙不过来,就试着收了十来个徒弟,一边帮他打下手,一边还能收一些学费,这也是一举两得的事啊。

  老杠头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是他眼里出活,对做衣服感兴趣,爱钻研,收徒弟以后,生意做的更好了。从此,老杠头做衣服、教徒弟两不误,还时时研究衣服的新样式,新作法。这时候,他就把自己当徒弟时的那些奇思妙想,都变成了现实,还鼓励他的徒弟创新花样。除此之外,他上街下县的,看到有人穿好看衣服的,回来自己就做,看电影电视里,哪个演员的衣服好看,他也学着做。正是因为他能赶上潮流,做工又好,所以生意特别红火,钱挣得越来越多了。他父亲用他挣得钱,不仅买了手扶机子,还又盖了三间大瓦房。他们一家人搬进新房子里面住了,那三间老房子就腾出来,专门当裁缝铺用了。地点大了,老杠头又扩大了经营。原来来找他做衣服的人,都从街上买布料,然后再找他做衣服,老杠头看出这里面的商机。他想:如果他自己进布料,人们从他这里用布料,他就能挣更多的钱,于是,他就把自己的想法又变成了现实。那三间房子里,有一间屋子专门堆放布料,一匹匹颜色各异的布料,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那里,谁用他的布料做衣服,手工费少收一半。人们知道后,就有更多人找老杠头做衣服了,来人只要量一下衣服的一下尺寸,就行了,省钱又省事。

  当《血疑》和《渴望》播出后,幸子衫和慧芳衫,成了老杠头的活招牌 ,远近村庄的大闺女,小媳妇都争先恐后地来找他做衣服,或者跟他学裁缝,门槛差点都被挤破了。老杠头走到哪里,都是一片招呼声,这个问:“刚师傅,现在衣服又有什么新样式该?”那个说:“刚师傅,我的西装做好了吗?”“刚师傅,现在可要人了,俺闺女想去跟你学裁缝。”“刚师傅可收男学员该?”……可以说这是老杠头事业最辉煌的时候。

  他的老婆李桂花,也就是这个时候,来跟他学裁缝的。李桂花不仅身材条干,肤色更好,那真是不饰香粉自然白,不擦胭脂自来红。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特别有神,一笑就有两个酒窝,还露出一对洁白的小虎牙。老杠头第一眼就看上她了,那真叫是一见钟情。也是该他俩有姻缘,在此之前,老杠头的父母托人,给他介绍了不下三十个女朋友,他要么不见,要见也看不对眼。平时那么牛的老杠头,一见到李桂花,不仅眼神不够使了,浑身都酥掉了,几乎连话都不会讲了。“你,你,你叫什么名字,准备学多长时间?”学裁缝是按时间交学费的,一个月和两个月三个月的价钱是不一样的,所以老杠头问李桂花学多长时间,很怕她学十天半个月,就走了,他舍不得啊!在此后的教学中,老杠头有意无意地,就多照顾李桂花一点。可是李桂花虽然人长得漂亮,但是学裁缝,实在太笨,别人一天就学会裁裤子的要领,她学了一个星期,都不知道怎么量裤腰,怎么留裤裆呢。这样老杠头更有理由,多接触她了,那真是手把手地教啊,一点都不含糊。李桂花学了半个月,还是连裤子怎么裁剪都不知道,和她一起来的学员都开始学裁褂子了。裁剪裤子,合拢拢就那么两道工序,那么好学,李桂花都学不会,现在教裁剪褂子,一会儿领子,一会儿肩,一会儿袖筒的,把她搞得的一个头两个大,最后还是不知道个所以然。至于蹬机子走线,她不是倒线,就是把针轧断了,笨的简直是不可救药。要是别的学员这么笨,依着老杠头的性子,非把你熊死不可,但是李桂花呢,他不但不熊她,还巴望她不会呢,这样他就有更多的时间接近她了。后来啊,和李桂花一起入学的学员,来了一批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又离开一批,李桂花成了三朝元老,竟然还没学会,如果按照规定的价格收费,恐怕,李桂花要交十个人的学费了。

  老杠头在教别的学员一副师道尊严,谁学不会,他挺嗨六五地尅一顿,但在李桂花面前,大气都不敢出,温顺地简直像只猫一样。和李桂花一起学习的学员,都走了四批了,李桂花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怎么的,就是摸不到裁剪衣服的技巧,急得抓耳挠腮的,把老杠头心疼的不要不要的。“桂花,你别急。慢慢来,慢慢来。如果你实在学不会,我退你的钱,你看行吗?”老杠头这样说着,真怕李桂花学不会走了,他就没有接近她的机会了。于是,当晚就大着胆子,给李桂花写了一封情书,他没敢自己给桂花,是让学员张小燕给传递的。

  你可别看李桂花,学裁缝智商低,学不会,可是她的情商特别高,就老杠头第一天看她的眼神,对她的那点小心思,她早已心知肚明,就是装憨。等小燕传纸条给她的时候,她当即就点头同意了。可是到了老杠头面前,她就又开始拿架子了,装着很淑女的样子,扭扭捏捏,羞羞答答的样子,把老杠头招惹的,三魂走了两魂,心像猫爪的一样,直痒痒。老杠头没有勇气直接对桂花表白,只好借故,请当时十几个学员一起撮一顿,暗地里撺掇学员给他说和说和,给他使使劲,讲讲好话,多多捧场。李桂花虽然跟着大伙吃了一顿,但是心里早就后悔死了。要知道老杠头,请客吃饭花的这一百多块钱,将来都是她的钱啊!于是,她也不再扭捏,当天晚上就主动约老杠头出来,让他托媒人去她家说媒。老杠头哪摸的嘞,快活的一夜都没有睡着觉,第二天,媒人就把他俩的亲事,说得四两河水的。元旦两人就办了婚礼,请了几十桌人,是我们村庄办得最隆重的一场婚礼。

  老杠头的生意,红火到二十世纪的九十年代初,就渐渐地开始走下坡路了。这个时候,改革开放的步子更大了,市场经济进一步扩大,市场全面放开,什么东西都可买到。尤其是大街小巷都是卖衣服的,不仅面料好,样式新,而且便宜方便;这时候,人们腰包也开始鼓起来了,穿买的成品衣服已经成为时尚,裁缝做的衣服,虽然还有人穿,但是已不是主流了。又过了一年,原来新时的青年装,中山装,海军蓝,慧芳衫等等,通通退出了历史舞台,取而代之的是,夹克衫,休闲服,羽绒服,针织衫等等,这些衣服,虽然老杠头也会做,但是人们宁愿花多一点钱去买,也不去找他做了。这并不是老杠头做的不好,而是穿做的衣服已经不时髦了。年轻人如果再去找老杠头做衣服,就是做小孩子的棉裤棉袄,要么就是一些老头老太太,还去找他做衣服。但是做这些衣服既费事,不挣钱,还没有挑战性,老杠头做的不高兴也不起劲了,更不去钻研衣服的样式了,因此生意就越发萧条了。

  到九三、九四年的时候,本来几乎没有年轻人,再找老杠头做衣服了,可是就在那年冬天,老杠头的裁缝铺又再度热闹了起来。不知从哪里突然时兴起来的,穿做的三拿袄子,时髦起来了。所谓三拿袄子,就是那种、袄子的胆是用平布包了新棉花,套好缝好的,然后在外面,挂上花缎的袄面,再用确良布吊里子,把袄胆夹在中间,拆洗的时候,直接把袄里和袄面拿下来可以了,不需要再像原来那样,拆了缝,缝了拆的费事。那时候娶媳妇的,嫁闺女的,一律都要做三拿袄子,谁家不做,都会被笑话死。老杠头做三拿袄子,那可真叫做得好,袄面、袄胆、袄里子严丝合缝,领子门襟平平整整,老袖领窝留的尺寸不差分毫,可以说十里八乡的是首屈一指。尤其是那个纽扣盘的,琵琶像琵琶,蜻蜓像蜻蜓,蝴蝶似蝴蝶,真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于是,不仅娶媳妇、嫁闺女的,去找老杠头做三拿袄子了,一些小姑娘,年轻妇女,甚至老太婆老头子都去找老杠头做三拿袄子了。这两年寒冬腊月的时候,老杠头的生意又火了一把,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时光,但那也只是回光返照罢了。

  再后来,街上什么样的棉袄都能买的到了,特别流行的是,那种既轻便又保暖的丝绵袄和羽绒服,平常人家都买着穿,婚嫁更不用说了。三拿袄子没有人再做,更没有人穿了,这一下,老杠头的裁缝生意,算是彻底熄火了。红极一时的老杠头,就这么退出历史舞台。他哪里甘心啊!我的娘来,那是什么感觉啊,是从山峰的顶巅忽然掉进悬崖啊!我的小心脏来,受不了,实在是受不了了。于是,老杠头想尽了馊腥点子,去拉拢生意。他去学校免手工费,给师生做校服;到单位送烟送酒,请领导吃饭,就是为了给单位职工做职业装……可是收效甚微。这也真够难为他的了,小学没有毕业的老杠头,又没有受过专业训练,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新技术日新月异,衣服更新的周期缩短,每一季都有不同的变化,他无论如何也跟不上时代步伐了。

  老杠头觉得憋屈啊!觉得英雄无用武之地,觉得失落,又没有任何办法改变现状,几乎都快魔疯了。这个时候,他看谁都不顺眼,听别人讲话就头疼,没有谁能对他的味。因此,谁也都不敢招惹他,看见他,别人都绕道走。别人能躲着他,家里人怎么躲?一天早晨,前村的小高娘,挎一篮子鱼上街卖,刚好走到老杠头的家门口,他儿子看到了,就回屋和他妈说:“妈妈,我想吃鱼。”“吃鱼,吃鱼,还吃肉呢!老子没钱了,买不起鱼了。”他听到儿子的话,当时就来气了。桂花没有搭理他,赶紧拿着钱,出了院子门就高声喊:“小高娘,你站一下,我想买点鱼。”小高娘可能耳朵有点背,没有听见,还只顾地往前走。老杠头也走出来了“小矮娘,小矮娘,你给我站住。”接连喊了几声。你说人家能站住吗?别说小高娘没听见,就是听见了也不会站住啊!因为人家根本就不是小矮娘啊。“还小高娘呢,高个屁,儿子长得像萝卜擢子样,一把攥着两头不露尖儿,也好意思起名叫小高,叫小矮还差不多。”人家早都走远了,他还在热叨,把他老婆气的直翻眼,也拿他没有办法。类此事情还有很多,而且延续多年,老杠头都没有改掉自己的脾气。

  前几年,村里办个服装加工厂,厂长是本地人,知道老杠头原来衣服做的好,机工也好,就把他招进厂里让他当师傅。老杠头开始进厂时候,心里是非常高兴的。他已经十多年不做衣服了,这一下子到工厂里,可要大干一场发挥余热了。可是,老杠头进厂还没干十天,就干不下去了。一是,工厂里所有工序都机械化,都是流水作业,使用的是电机,他的长处发挥不出来;二是,他眼花了也看不清,腿脚也跟不上了,在那里乱转,却摸不着头绪。更让他受不了的是,一个年轻毛蛋孩子,对他指手画脚的敞着讲他,这样干的不对,那样干的不符合标准等等。你想想他一个当了多年师傅的人,哪能受得了这样的鸟气?“什么这里不照,那里不行的,老子做衣服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的空气里飘着呢,你嫌老子干的不好,老子还不想与你为伍呢,别坏了老子的名声。”一阵牢骚过后,挑子一撂不干了,气的连工资都没要。

  再以后,老杠头是真的无事可做了。孙子不让他带,几亩地的责任田,都是机械化耕种,收割庄稼的时候,拿个口袋接粮食,然后就是数钱的事了,他本来就没有干过地里的活,现在更不用干了。人一闲下来,病就多了,他一天到晚,不是这憨疼就是那憨痒,浑身都是毛病了。最严重的是腰椎间盘突出,还有颈椎病,这也都是年轻时,做裁缝累的。虽然死不了人,可是受罪啊!一到阴天下雨,就更严重,老杠头疼得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实在没有办法,就巴膏药,贴活血止痛膏,吃布洛芬,吃消炎药,止痛药等,但是都只能缓解,不能除根。

  老杠头就想什么时候,去大医院检查一下,看看大医院的医生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还没有捞倒去。大医院医生就下乡来,给免费体检了,所以他听到消息,跑得比兔子还快,一大清早就往医疗室赶,碰到二瘪子的三轮车,当仁不让地就坐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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