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一路风尘


  京塘大运河和海河汇在一起的地方人称九河下梢,那里就是天津卫,是直隶平原的粮仓,但是书瑞在这里看到了很多稻田出现了荒芜!乡村集镇虽然也有炊烟袅袅只是看不出一点生气,这让书瑞很不理解,京畿之处为何会这样?书瑞突然想到,何伯和张氏力主到静海跑一趟不是单纯为了到坟头点柱香吧?

  书瑞一家人在沉闷之中走上东去的大路。路上行人不少,推车的,担担的,步行的,携儿带女的,也有坐车的,都是一个方向:向东!书瑞不时掀开车的窗帘,望望人群,看看大路两旁的土地,那西北刮过来的风沙肆虐地掀去地皮上的薄土,卷向空中,形成了灰蒙蒙的尘埃,扑打行人的脸,让人睁眼都困难。

  车上的书瑞推开马车的玻璃门:何伯,风沙太大,要不要到镇上给你买个风镜?

  何伯回过头:洋人那个玩意我今生不会碰它。

  书瑞也明白,京城里人们戴的风镜都是西方进口的,老人向来恨之入骨,可是风沙太大,何伯的脸裸露在外面,又要驾驭坐几个人的马车,书瑞有些于心不忍。

  何伯看了一眼书瑞:关上门吧,女人经不起这风沙吹打,这大清国天灾人祸不断,你看,这些人都是闯关东的,只要能吃口饱饭哪。

  书瑞何尝不知道,自顺帝爷入京之后,北方那些地方在皇家档案里均以册封立案。同治道光帝以前关内汉人绝不允许进入白山黑水之间,去了的那是犯了国法流放的罪犯。但书瑞也知道,大清国的封禁政策近百年来已形同虚设,谁也无法阻挡关内人们千方百计地闯关东!书瑞想,也许是那些罪犯向家里人透露出北方神奇的土地是那么富饶美丽,有那么些奇珍异宝,而且山川广袤,土地肥沃,宜于人居。书瑞也清楚,自光绪登基以这无法阻挡的潮流只好顺其自然了。

  这大路上的人流就是最好的证明。

  书瑞依然没有关门,问何伯:我们到了哪里?

  何伯向前指了指:再往前快到唐山了,过了唐山是昌黎,离榆关不远了。

  书瑞:奥,过了榆关就是关东了。

  此时,风突然不刮了,天空出现了浓密的黑云,远处有雷声传来,那些向东的人们望着天空无奈地准备雨具。正这时,突然有一辆独轮小车从书瑞身边嘎嘎跑过,那车上坐着一位女人,推车居然还是一位姑娘,而且,那个独轮车跑起来比马车还快!书瑞觉得奇怪,独轮车一路向东,也是为了闯关东吗?再说着独轮车一路颠簸,这上千里的路程怎么受得了?

  也就在这时,乌云滚滚,大雨落了下来,何伯从车上摘下蓑衣披在肩上,看见书瑞还在开门张望,大声说:关门吧,雨大了。

  书瑞:何伯,你看见前边那个独轮车了吗?这雨天怎么走?

  何伯:敢闯关东路,何惧路艰难!

  张氏也伸出头:独轮车过去了?

  何伯扬起鞭:在前边——坐好,雨大了。

  书瑞突然觉得:张氏怎么也问起独轮车?

  雨越下越大,雷声滚动,但东去的人们没有一个停住脚步。

  何伯在雨中吆喝着,那浑身湿透的红马艰难地在路上挣扎前进。也就这时,一匹快马溅起路上的积水从何伯的车旁飞奔而过,马上的人居然穿着日本进口的轻薄的雨衣,不顾左右行人一路向东奔驰,何伯一下停住了马车。

  车上的书瑞又掀开门帘:出了什么事?

  何伯在雨中还在望着已经消逝的飞过的骑马人:方才过去个骑马的……

  书瑞:那是闯关东的吗?

  何伯摇摇头。

  书瑞:送信的官差?

  何伯转过脸:我看是京城的项山。

  书瑞:项山?

  何伯望望天空:雨小了,关上门,我们走吧,快到榆关了。


  清政府在京城通往全国各地的交通要道都设有驿站,供来往的官员休息和吃住,榆关作为关内到关外的咽喉之地,当然有个规模不小的驿站。书瑞经过四五天的车马劳顿,很想到驿站休息一下,更辛苦还应该是何伯,另外那马也要恢复一下体力,几千里关东之路,他们一步也离不开那匹红马。

  榆关驿站临街,门口有两个大大的红灯笼,一到晚上就有人专门点亮它,加上书写着满汉两种文字的匾额,来往的客商远远就看到与众不同皇家驿站。

  何伯的马车驶进院里,有人上前帮着卸马、接车。

  京生先跳下车,伸个懒腰,先扶出书瑞,又轻轻地把妈妈接下车,回身欲去叫何伯,发现何伯在看着一匹马发呆,那马已清洗干净,鞍鞯已备好,就等主人出来,这边书瑞并没有在意,忙催京生叫何伯进屋,也就在这时,从另一个门厅里出来个人,一幅官员打扮,转身向屋里的人鞠躬作揖,然后牵过马,向大门口走去。

  书瑞也看出来了,此人正是京城的项山!


  榆关是个有名的重镇,也是万里长城的起点,传说是古时孟姜女哭倒了长城一角,才有了关内关外的重要关隘,后来慢慢人多了,便形成一座城镇。

  书瑞一家经过一天休息,都感觉轻松了不少,儿子京生提出去街上逛逛,书瑞同意了,不过妈妈特别嘱咐要早去早回,千万不能惹是生非,十七八岁的儿子做个鬼脸跑着出去了。


  榆关城临海靠山,人们又叫山海关,城明显的由十字街组成,东西较长南北较短,东西大街东至海边。此时,京生慢无目的地走着,他看见一个商铺的门口有一个大广告牌,上画着一个大大的瓶子,瓶子上写着“味之素”三个字,它不知味之素是什么,只见有人进屋后就拿着一瓶出来;旁边也有个商铺,是卖酱油之类的调味品,可是,门口冷冷清清。京生好奇,他也走进人多的商铺,一进门儿,马上出来两个后背背包的年轻女子迎上来,又鞠躬又倒茶,然后一个男人说了句他听不懂的话,也递给他一瓶味之素,京生忽然觉得这几个是日本人,卖的是日本货。

  京生拿着味之素进了买酱油调料的商铺,商铺老板见他忽的站了起来,但一看是个是个年轻人,又坐下了:你知道你拿的是什么吗?

  京生看看手里的的瓶子,指指对面的商铺,又看看瓶子:是他们送的。

  老板:看你这身打扮,不是本地人吧?

  京生也看看自己:是的,我从北京来。

  老板:奥,天子脚下。北京也有日本人开的商铺吗?

  京生其实他什么也不知道,摇摇头。

  老板:看来是个念书的学生,大清国快把全国都卖给日本人啦,你看榆关这个地方都有日本租界地了,你拿的叫味素,代替咱了中国的油、盐、酱、醋等调味品,你看这半天了,谁上我这来买东西了?

  京生向外看看,人们真的进进出出都奔日本商铺去了。

  老板:小伙子,去姜女庙了吗?

  京生:姜女庙?好玩吗?在哪?

  老板:在海边儿,那里日本人设了擂台……

  这时忽然从大街上抬过一个人来,那人一身血污,挣扎着,叫着:他有暗器……他有暗器……

  人们乱哄哄的喊着:快,快,找医生……找医生……

  京生跑出门外,看人们走远了,又折了回来:外边……是怎回事?

  老板:怎回事!日本人打的,从北京来个日本武士在姜女庙老龙口设擂台专打闯关东的练武之人,已打伤好几个人了!

  京生一听,他一下把手里的瓶子丢在柜台上,出门向老龙口跑去。

  老龙口在海边上,不远处有一座庙,京生估计那就是姜女庙了,京生顾不得看庙,他挤进乱乱哄哄的人群,向台上望去,第一眼他看到擂台上挂着两联标语:

  敢闯关东山,先过东洋关,日本武士包打天下

  天下无敌手,何惧支那人,直到打你俯首称臣

  京生又扫了一眼台上,看到的竟是项山!他身边站着个日本人,项山拉起日本人的一只手:大家看到了吧,武丘大师在日本就没有敌手,……

  武丘阴冷的一笑,说了一句日本话。

  项山:他说东亚病夫的武术就是个挨打的花架子……

  没等项山说完,台下一个女孩高喊:住口!你还是个大清国民吗?

  京生循声望去,原来是雨中路过的独轮车母女。此时姑娘正纵身欲跃,没想京生一把拉住姑娘:我来!

  只见他双脚一纵,飞身上台,站在武丘的对面,项山一下认出了京生:是你?

  京生:不错,是我,我要让他体验一下:大清国民的花架子是怎样收拾日本大师的。

  那个日本人不懂中国话愣愣的听着。

  京生:你翻译给他。

  项山向日本人译出京生的话。

  那个日本人暴跳如雷,拉出格斗的架势。

  京生当然不示弱,他一把推开项山,和那个日本人打在一处,开始京生是在占上风,台下的人都在为京生叫好,但是那个日本武士很明显是在以逸待劳,想消磨京生体力。一阵周旋之后,京生已是通身汗,那个日本武士觉得目的已达到,开始强烈的反攻,他使出看家本事,京生出现难以招架的局面,台下的人都为京生捏把汗。就在这危险的时刻,就听“啊’’的大叫一声,那个姑娘跃上擂台,不由分说一对青年男女和那个日本武士打在一处,局势有了转变,台下的人又在呐喊助威,日本武士有几次被打倒,但又爬起来,忽然,台下人们看见,那个日本人又故伎重演,使暗器击倒京生!台下的人们在愤怒大喊:不许使暗器!不……

  在这危险当口,人们发现独轮车边的母亲一下抽出推车的扶手,向台上抛去,高喊:接着!姑娘伸手接过独轮车扶手,狠狠的向日本武士使用暗器的手砸去,与此同时京生挥拳把那个日本武士打趴在台上,姑娘的车扶手又砸向日本人的脑袋,顿时,刚才在耀武扬威的日本擂主倒在台上四肢抽搐得不能动弹!

  项山从惊呆中清醒过来,大喊大叫;打死人了!打死人了……于是在场的胸前写“兵”字个官兵吹起警笛,拉动枪栓,向台上叫喊着:抓住她两个,别让他两个跑了……

  台下,人们乱哄哄,可谁也不帮官兵和项山的忙,也就在这时从后台蹿上老人,拉起京生和姑娘:跟我走……

  等官兵挤到台上时,看到那个日本武士只剩一口气躺在那里,那一对年轻人已不知去向。


  当项山领着巡捕去追那两个年轻人时,何伯的的马车已经跑出几十里地了,在车上还有那个独轮车母女,这时才看清,那独轮车的两个扶手原来是一对兵器——棒槌!


  书瑞这一路所见似乎陷入十里云雾之中:妻子提出去静海,家院何伯欣然前往,妻子坟头焚香膜拜,何伯且去了镇上,后来路上出现的独轮车。这对母女是什么人?在榆关擂台上,早不出现晚不出现的何伯,却在打伤日本武士的当口赶出了马车!书瑞记得,套车的时候,何伯说京生在老龙口打架了,有人要加害他。又当书瑞夫妇慌慌张张坐车来到老龙口时,接出来的居然还有独轮车母女,而这对独轮车母女不但何伯、就连妻子张氏好像是很清楚和熟悉。

  书瑞倒是个大清官员,城府很深,他倒要看看这一路上还会出现哪些想不到的事情。

  马车惶惶跑着,出了榆关,大路没有了京城附近的风沙,而且光滑平稳,车上的人也觉得舒服多了,只是车上增加了一个独轮车和母女二人,显得有些拥挤。

  书瑞想和那个女人搭讪:想必二位也去闯关东?

  没想,姑娘看了他一眼:是的,您去作官,我们去找亲人,找个吃饱饭的地方。

  然而,两句话没说完,那姑娘的母亲喊住了何伯:停车!

  何伯把车站下。

  母亲拉了一把女儿:我们下车。

  姑娘跳下车,搬出了独轮车,那两个棒槌安在扶手的位置上,然后扶着母亲坐在车上,她转过身,深深地向何伯鞠了一躬:后会有期!

  车上的母亲没有说话只是深情地望了何伯一眼。

  何伯:前边的路遥远、艰险……

  没等何伯说完,母亲挥一下手:走!

  姑娘推起车,头也不回地走了,与此同时车里传出京生的声音:放开我,放开我……原来车里书瑞夫妻二人拼命地拉着京生……

  这时,何伯已挥动鞭子,大声的说:坐好了!着什么急……

  书瑞觉得这话好像给京生听的,果然,京生坐了下来。

  再看前面的独轮车,已经没有踪影。

  书瑞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何伯和妻子与独轮车上的母女一定有他所不知道的关系,但他不想现在就捅破这张纸儿,这也是因为何伯和妻子在书瑞看来不会是心怀叵测的坏人。


  出了榆关,就到了从明朝就传说的“三所锁一关”的辽西走廊的狭窄平原地带,这里所说的“所”是明朝屯兵之处,有前所后所中所之称,三所拱卫榆关,故称三所锁一关。大清国顺治爷进关前,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老祖宗努尔哈赤就在宁远州被袁崇焕打伤,最后终寢东陵;也是在这里,明朝降将吴三桂把顺帝爷引入关内……

  书瑞决定此次北上阿拉楚喀,沿途大清国的称雄造势的地点都要看一看,顺便就此机会也让自己的家人知道一下大清开疆立业的艰难历程。

  在沈阳,书瑞领着妻子儿子何伯到辉煌的故宫虔诚地拜谒了大清开国先祖圣殿,细心地为儿子讲了清高祖等前辈们为大清夺得天下的拼搏故事;又到东陵、北陵领全家人顶礼膜拜了先祖的陵寝,然后一路东行,在赫图阿拉,为家人回忆了老祖先率领族人与明军浴血奋斗,终于夺得沈阳,确立了大清江山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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