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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川终于退了烧,并且能够吃一些流食。这天六嫂下了班,来到医院。对于六嫂的照顾佟川心里很矛盾,他知道这样对六嫂的负担太重了,要忙和她自己的公司,还要来照顾他。虽然自己的伤是因为六哥引起的,可是要是这样由着六嫂照顾,自己又觉得从心里过不去,对六哥没有提出什么要求不是自己装什么英雄好汉,只是为了想到六嫂的困难。六嫂和佟川已经无话不说,这些天来总是跟他念叨公司里不顺利的事,佟川也会提出自己的建议。

  六嫂来到医院里,佟川看到她的脸色不太好问:“不舒服了?”

  “没有,小六子的判决书下来了。”六嫂说。

  “判了几年?”佟川问。

  “三年。”六嫂说。

  “这应该是最轻的处罚了。”佟川说。

  “佟川,我想问你,茶淀在哪?”六嫂问。

  “在天津,怎么,六哥是送到那去服刑了?”佟川问。

  六嫂点了点头,佟川说:“那是个很大的劳改场,也是条件最差的。茶淀归天津宁河县管,紧靠着渤海湾,到处都是盐碱地、”佟川说。

  “我想等你好点儿了,我去看看他。”六嫂说。

  “如果能看,你最好早点儿去,别惦记我。他没蹲过监狱,那里什么人都有,他在那会很难熬,你得去给他打打气。六哥虽然表面上是个糙老爷们,我了解他,他是个心理非常脆弱的人。”佟川说。

  “哎!我前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六嫂叹口气说。

  转眼之间,离二毛开学还剩下了几天的时间,二毛按照自己的计划谎称是去买回去的车票,到了火车站打听了车次买好了去茶淀的火车票回到家里。

  大毛看见二毛进门问:“车票买了?”

  “买了,明天的。”二毛说。

  “干嘛买明天的?”大毛问。

  “早点儿回去也准备准备,再说了,这个家都快把我憋死了。”二毛说。

  “谁让咱们赶上了这样儿的事。”大毛说。

  晚上,六嫂从医院回来,二毛跟她说了明天要走,六嫂听了也跟大毛的反映一样嫌她走得早。

  “明天我晚去会儿公司,我送你上车站。”六嫂说。

  “不用嫂子,你忙你的,我这么大个子了还用送?叫我姐去就行了。”二毛这样说,有她自己的主意,她这次去不是回去而是上茶淀,六嫂不是姐姐,万一被她看破了就完了,所以坚持不用六嫂送。

  “那也好,这个是给你的,不够你就来信,别舍不得吃,身体要紧。”六嫂说着拿出钱了递给二毛。

  “嫂子,你不用给我了,我姐都给了我了。”二毛说。

  “你姐是你姐的,这是我的。”六嫂说着塞给二毛。

  第二天六嫂亲自做了早点,大家吃完六嫂对二毛说:“多注意身体别惦记家里。”

  二毛应酬着把六嫂送到门外,小二子张罗要送也叫二毛给拦住了,她坚持只要姐姐送。

  大毛拉着大壮和二毛出了门,坐上公交车来到车站,二毛想,看来一切都很顺利。

  “姐,你回去吧,大壮,跟小姑再见?”二毛说着搂着大壮。

  大毛想到妹妹这回回来心里不痛快难受起来:“你好好的照顾自己,家里的事你甭想,大事有嫂子呢。”

  “我知道,姐你回去吧。”二毛说着转过身走了。

  大毛拉着大壮一直看着她走进了车站才转身往家走。

  茶淀原属于天津宁河县管辖,就是天津市宁河县茶淀镇。后来归属天津市汉沽区,现在属于滨海开发区。茶淀和河北的唐山交界,由于临近渤海湾,多是盐碱地。中间有潮白河通过,芦苇茂密,盐碱地则寸草不生一片荒凉。

  建国以后,北京市公安局在茶淀建立劳改农场,把很多的犯人都在这监押。这个劳改农场实际上是叫“清河农场”,茶淀虽然属于天津,这个劳改场却是归北京管辖,人们所以习惯叫它茶淀劳改场是基于地名的关系。

  六哥和其他的犯人被押上囚车,到了茶淀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囚车一路马不停蹄,厕所不许去,饭也没人给吃,由于是冬天,铁罐子似的车,冰冷异常。犯人只许低着头坐在车厢的地板上,等到下了车六哥的腿都不会走路。

  下了火车,倒了监狱接送的囚车,车开到一个大院子里,六哥抬头看了看,院墙很高,围着数道电网,围墙四周都有岗楼,上面站着荷枪实弹的军人。

  院子的中央是一个很大的空地,四周就是监房。风很冷,六哥闻到了一股腥咸的味道。六哥又回过头看了看四周,监房漆黑都锁着大铁门。

  警察让大家站成一排,大概有十几个人。挨着个点了名然后分了监房,黑胖子和六哥分在了一起。

  六哥和黑胖子进了监房,身后的铁门 “咣当!”一声锁上。太阳已经落山,屋里显得特别的黑,六哥费了半天的劲,才看清楚屋子里的一切。

  监房里是水泥地板,半边的地方放着叠放整齐的铺盖,看来这是睡觉的地方,地板也擦的很干净,屋里有六个人,加上六哥和黑胖子就是八个。六个人都整齐的背对着睡觉的地方坐在那,大家都扭过头来,看着这两个进来的人。

  “找地方坐好了!”坐在尽头的一个人说。

  六哥和黑胖子坐在地板上,刚才坐了几乎一天就是这个姿势,现在坐在那,六哥感到两腿发麻。

  没坐一会儿听到了开门的钥匙“哗啦,哗啦”地响,屋里立刻站起一个小个子走到门前,门打开了,两个犯人端着两个脸盆放在门口又关上了门锁上。

  头顶的等亮了,灯光虽然昏黄,到底比刚才强了很多,六哥能够看清这些人的长相。

  两个脸盆一个是连油性都没有的熬白菜梆子,一个是窝头。犯人们都凑到了跟前,这些人只有筷子没有盛饭的东西,这也是监区的规定。

  小个子把盆端到那个坐在尽头的人跟前,那人低着头吃了起来,很多犯人两眼盯着他看,看来这些人已经很饿了。

  那人慢吞吞地吃饭了,把筷子往盆里一扔,这好像是个信号,犯人们蜂拥而上凑到盆跟前,每人拿起一个窝头吃了起来。六哥和黑胖子饿了一天,加上在看守所已经吃惯了这样的饭,早就饿了,也跟着上前去吃饭。

  “你们俩,坐那儿别动!”那个坐在尽头的人又说了话。

  六哥已经有了经验,知道这是个牢头,黑胖子也明白,两个人都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眼看着两个盆瞬间就吃的精光,六哥知道,今天晚上是得挨饿了。

  这里的监规较比看守所要严格的多,犯人起居的时间是有严格规定的,吃完饭都要面对着墙坐好,一直到睡觉的时间。

  吃完了饭,门开了,照样是刚才送犯的两个犯人出现在门口,还是那个小个子把脸盆端到门口,六哥算了算,从送饭到吃完饭,时间只有十分钟,也就是说,这十分钟无论你吃饱没有都不管,难怪那些人狼吞虎咽。

  六哥和胖子都饿着肚子坐在那,胖子悄声的说:“吃完了饭是不是有节目?”

  胖子的意思六哥明白,指的是他在看守所里那样的经历,那个牢头会折腾他们。

  “不知道,管他呢?”六哥说。

  “操!不能忍着,这不是看守所,如果忍着什么时候是头儿?”胖子说。

  胖子的意思是说,看守所不是长久待的地方,即使忍耐是有分开的时候,这里最少的也是如六哥这样的三年徒刑,一旦忍耐会长期被欺负。

  “我都饿得前心贴后心了,动起手来我也没力气了。”六哥说。

  “瞎子害眼,得豁出去。”胖子说。

  “看看再说吧。”六哥说。

  一直到睡觉,两个人都提着心,可是这些人没有任何动静。睡觉的时间到了,那些人开始搬动行李,在门边上给他们腾出了位置,两个人躺下来,六哥原本打算赶紧睡觉来度过饥饿,可是门缝外透进来的寒风刀子一样的,六哥这才明白,这个地方为什么留给他们。犯人的地位是由他们睡觉的位置决定的,越是离里面近,地位就越高。

  又饿又冷的六哥忍耐着,也许是白天地旅程太累了,没有多长时间他就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六哥感到身边动静异常,睁开眼睛一看,眼前一堆的人,又听到“呜呜”地声音,六哥转过头发现胖子被扒光了衣服,爬在自己的旁边,几个人正按着他,牢头坐在六哥的对面看着。

  六哥猛然坐起身来问:“你们要干嘛?”

  牢头乐了一下说:“别着急,一会儿轮到你,就知道干嘛了。”

  一个犯人拿着一根儿筷子朝胖子的肛门捅去,胖子大叫,可是嘴上堵着一块藏布,此时胖子满脸涨紫,眼睛通红地挣扎着。

  六哥看到这些再也忍耐不住,站起身来推开压在胖子身上的两个人,一脚把拿着筷子的人踢了出去。

  六哥起身反抗知道他们人多势众,看守所里的教训他此时还记忆犹新,所以,踢开了拿筷子的人,飞身来到牢头跟前,一把用胳膊锁住那人的脖子。

  “你们敢动手我先弄死他!”六哥说。

  众人看到了不知道如何是好,瞪着眼睛看着牢头,可能是六哥有力气,摔跤的练的是臂力,六哥此时因为愤怒用力很大,牢头的脖子紧紧的扣在六哥的胳膊里,脸立刻憋成了紫茄子。

  此时胖子跳起身来扑到那个拿筷子的人跟前,抡起拳头就是一顿胖揍,顿时口鼻出血,打的那个人杀猪地一样叫唤起来。

  正在难解难分之际,狱警打开了门。

  “放手!靠墙蹲着把手放在脑袋上!”狱警大声的喊道。

  可能是那些人有过这个经历,听了都乖乖地蹲在地上脸冲着墙,把双手放在头上,只有六哥还嘞着牢头的脖子不放手,胖子赤条条地站在那。

  “你们俩跟我出来,那个胖子穿上衣服!”狱警说。

  胖子穿上衣服,两个人跟着狱警走了出来,外边寒风刺骨,六哥原本以为狱警一定要问经过,哪知道狱警带着他们走进了一排房子跟前,打开其中一间把他们俩推了进去。

  两个人猫着腰进去,身后的大门哗啦一声锁上。六哥想站起身来不料脑袋碰到了天花板。

  这间房子很特殊,站不起身子来,屋里大概只有一平米的地方,即使坐下也很挤。水泥地冰凉肮脏屋里也没有窗户,由于没有灯伸手不见五指。

  “把咱们关在这儿干嘛?”黑暗中六哥问。

  “这叫小号儿,咱们这儿还是双人儿的呢,单间比这还窄。”胖子看来是有经验说。

  “这得关到什么时候?”六哥说。

  “那要看他们什么时候想起咱们来,我有个哥们儿,在小号里关了半个月出来都瘫了。”胖子说。

  六哥听了不禁心里一阵发凉,仔细听听外边,西北风刮得正紧,风声如同鬼叫一般。

  一个人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的时候,常常会有几种心情,一种是无奈,一种是悔恨,再有就是愤怒。无奈是因为做这件事的时候迫不得已,悔恨是因为对后果估计不足,愤怒则是完全没有想到结果,六哥属于后者。

  六哥和大群走在一起虽然纯属偶然,但是,这里有个原由,那就是六嫂的强势,特别是在师娘在的时候。六哥的日益贬值是对他心里的一个打击。

  六嫂若不是因为娇生惯养,嫁给六哥以后突然的遇到了老娘的刁难,家境的艰难,条件的限制,使本来毫无生活经验的她穷于应付,也不会疏于对六哥的关爱。

  虽然六哥自己并没有故意这样做,点点滴滴的渗透,这种抱怨和失落深深地埋在他的心里。不是这样,如果六哥真的后悔,他又怎么能和大群再次相遇的时候搅在一起?

  如果说六哥和大群的交往是一种喜新厌旧,不如说他从大群那里找到了对自己心理的补偿。

  短短时间内,六哥眼前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无论是精神和肉体上所受到地煎熬,都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的。他来不及用他现有的经验来判断和对付眼前发生的一切,因为这些都是他从没有想到和经历过的,他几乎是在挣扎,而这种挣扎让他除了愤怒没有任何的想法,这就是为什么他要换一个方法活着的想法的原因,也是为什么拒绝和他家人见面的机会。因为在他看来,割断和过去的联系,就少受一半儿的罪,对过去的回忆和眼前的对比,无论如何他是承受不了的。

  六哥在小号里关着,慢说是吃饭,就是喝水也没人给一口,很多时候,六哥都是在昏睡的状态下熬着时间。开始的时候和胖子还说几句话,再往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门开了,阳光照进屋里,两个人睁开了眼睛。

  “站起来出来!”开门的狱警说。

  六哥挣扎了几下没站起来,因为他的腿都已经没了感觉。终于站起来走到门外,阳光刺的他睁不开眼睛,就觉得一阵晕眩,眼前的大地朝自己扑过来。

  等六哥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监狱的医务室,他躺在凳子上,胳膊上扎着点滴,他只觉得脸上很疼,后来才知道,他晕倒的时候是脸先着地,半拉脸都摔破了皮。

  六哥想动动手,发现左手被靠在椅子的靠背上,只有打点滴的右手可以自由活动。

  六哥来的时候坐在车上一天没吃饭,在小号里押了两天还是没吃,饥饿造成了他的低血糖,所以晕了过去。

  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夫带着大号的口罩,看到六哥醒了走出门外,没一会儿狱警走了进来。

  “你感觉怎么样?”狱警铁着脸说。

  六哥没说话,只用眼睛看着吊瓶,那瓶子里只剩下少半瓶液体。

  “你能坐起来吗?”狱警再一次问。

  六哥挣扎了几下坐了起来,狱警看到六哥能坐起来对大夫说:“等会儿打完了这瓶还要不要再打?”

  “应该没事了,我要再给他检查一遍。”大夫说。

  “那好,如果没问题通知我,我把他带回去。”狱警说完走了。

  中午过后,六哥打完了点滴,大夫检查了血压和血糖以后认为已经没事,狱警把六哥带回了牢房。

  六哥进了门,屋里居然一个人也没有,六哥不知道那些人包括胖子都去了哪,自己坐下来一看,地上放着一个小盆,里面还是昨天的菜,上面放着两个窝头。

  六哥什么也没想,拿起饭菜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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