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泰安城的两千余兵马,联手东厂刺客,一齐攻打灵应宫。这一仗,杀得血溅清净地,尸横灵应宫!这香火缭绕之地,此时刀光剑影,哀嚎漫天!呼喝声、跌倒声、塌陷声、兵刃声混杂在一起,与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相互糅合,像一只倒扣的碗,牢牢的罩在灵应宫之上,任凭山风再猛烈,也吹散不去。

  这灵应宫区区百人,虽然皆是一等一的好手,但此番恶战,毕竟与江湖厮杀不同。任你武功再高,两千精兵冲杀而来,如何敌得过?此时,这两千精兵已折了九百余人,灵应宫的百名道士,也杀得仅剩下三十几人。一座天书观,已经塌了一半,向东南角倾斜了下去。

  自崇台起始,向东延绵而去,灵应宫的青石板路上,横七竖八躺着数不清的尸体,层层叠叠,一眼望去足有半人高。余下的那千余兵士,正在山门外虎视眈眈,只等号令一发,即刻攻入山门。

  福禄、蒙凡二人此时正躲在红厥宫的一张供桌之下。那供桌四四方方,正好容得下两人。一颗道士的人头正滚落在供桌旁,双眼直瞪着二人,似训斥,又似求援。

  大军攻打灵应宫,他二人能留下性命,只因并非是灵应宫的弟子,所以不必舍命护山,不必与官兵搏命,只须保全性命即可。但也免不了一番厮杀,两人打死了十七八个兵,福禄背上挨了两刀,才勉强躲进了这红厥宫。那两刀所幸砍得不深,只是划开皮肉,所以虽然剧疼,却无性命之忧。

  眼见灵应宫败局已定,福禄在供桌下盯着宫门外的刀光剑影,低语道:“这红厥宫的兵少了,想是守在这里的道士们被杀绝了。”

  又观察了一会儿,他在供桌下手轻轻一挥,低语道:“走!”

  蒙凡见他率先出去了,紧跟着也从供桌下钻了出去。两人在宫门处张望一眼,有三个道士杀红了眼,正与二十来个军士杀得热闹,两方无暇顾及这边。他二人紧贴在墙壁上,撒腿便跑,绕到了这红厥宫的后身,向山坡跑去。这灵应宫在泰山的南麓,半山腰上,从泰安城至灵应宫,只有一条修得整齐的大路,除此之外,皆是险要的山坡。那山坡虽陡峭,却也难不住樵夫或有些登山功夫的人。只不过灵应宫也并非甚么富贵之地,加之威名远扬,倒也从不担心有贼人来偷。

  两人从一座偏殿后身的断墙上,翻上了高墙。那高墙的另一侧便是陡峭的山坡,郁郁葱葱,间或有黄色的岩石露出草丛。远远的,泰安城的酒楼、府衙等隐约可见。蒙凡踩在高墙之上,再前进一步,便可逃离这触目惊心的杀戮之地。可她此时心里突然萌生出深深的悔恨之意!若不是她一心报仇,与福禄一起来到灵应宫,这清静之地怎会转眼变成人间炼狱?

  忽然,一个声音自斗母宫传了过来,显然是一个内力极深之人在对官兵喊话。只听他道:“当朝的‘太子少师’道衍大师,昔年曾是我灵应宫弟子。你们今日肆意屠戮我灵应宫中人,就不怕他怪罪下来吗?”

  蒙凡闻言,忽然喜道:“正是了!道衍和尚曾经师从应真人,追溯起来也是灵应宫的弟子了!朝中有人,他们岂敢不速速退兵?”

  福禄骑在墙头上,听蒙凡说完,自顾自的哼了一声,道:“事已至此,这些道士还不明究竟!这些兵,怕就是那道衍和尚派来的!”

  蒙凡闻言大惊,转头望向那厮杀的阵地,又回过头望着福禄,半张着嘴巴,半天才问道:“你有何凭据这么说?”

  福禄双手攀住墙头,双脚蹬住墙面,身子一点一点往墙外送去,道:“这些兵,绝非是泰安城里的驻兵,他们是燕军!”

  说罢,福禄双手一松,落在下面的山坡上,向下小跑几步才停稳了脚。蒙凡还在这高墙之上,心里不知在计较着甚么。福禄见状,抬头喊道:“速速逃下来,这灵应宫要沦陷了!”

  蒙凡狠狠咬着下嘴唇,不知应真人与素乾道长如何了。她想了又想,犹豫再三,这才爬下了高墙,与福禄一起向山坡下逃去。

  两人不敢进泰安城,在城外的农户家里用一颗珍珠换了两匹马、十张大饼,向崆峒山日夜兼程的赶去。日落日出,转眼又是一日。蒙凡自打逃出了灵应宫,便整日闷闷不乐,这一日又不知因何触动了心事,一路上忍不住的长叹。她未寻得报仇之术,却为灵应宫引祸上身,打心底儿泛起了深深的悔恨,头上竟生出了几根白发。

  忽地,她一抬眼,见福禄正稳稳的骑马前行,她忽地拔出了长剑,一剑抵在福禄的咽喉处!这一变故来的突然,福禄双手一勒缰绳,两只眼睛直瞪着她!蒙凡低声道:“我问你,你到底是何人?”

  福禄一怔,目光垂下,紧盯着明晃晃的剑身,道:“我便是我,你今儿又失甚么疯?”

  蒙凡不依不饶道:“你定是个要紧的人!好似这满天下的人,都在寻你。那日在子午谷西边的林子里,先前那几个东厂刺客便是冲你而去,后来那狗千岁又是因你而去!那两日在灵应宫,那东厂百户更是领兵亲自来寻你……你倒是说说,你非仙非佛,不是个要紧的人,又是甚么!”

  福禄恼起,反手一掌打开长剑,嚷道:“我非奸非盗,是何人又有甚么打紧!这一路结伴而行,我可曾害过你分毫?”

  蒙凡把手中长剑插回鞘内,双腿一夹,驱马前行,望着前路冷冷道:“你确是不曾害过我。可你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福禄被这么一问,却也无言以对。两人齐齐前行,一路无话,向西直奔崆峒山而去。福禄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支一尺来长的枯枝,整日以拇指、食指反复丈量,冥思苦想,不知在习练什么。

  两人行了半月有余,终于到了崆峒山脚下。

  那崆峒山属六盘山的支脉,峰峦雄峙,危崖耸立,内蕴八台九宫十二院、四十二殿七十二处石府洞天,放眼林海浩瀚,烟笼雾锁,真如仙境缥缈!

  福禄骑在马上,喝了一声好,赞道:“真无愧‘西来第一山’也!”

  蒙凡自幼与蒙永在山上学艺,那诸般美妙的景致,早已是看得腻味了,所以也无心观赏,下马直奔山门而去。崆峒山的山门处,守卫森严,与灵应宫大相径庭。但见三十余名崆峒弟子分列两排,各持长剑,傲然而立。蒙凡虽是崆峒山的弟子,却也不能贸然进去,只能在山门处毕恭毕敬地候着,待人向内通报。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个四十岁光景、下巴蓄起一小撮胡子的中年人,虎着脸走到山门处,居高临下的瞪起眼,极快地扫了一眼福禄,最后将目光落在蒙凡的身上。蒙凡不敢与他对视,只好低头不语。

  须臾,那人开口道:“你怎么还有脸回来?你师哥蒙永呢,那狗崽子莫不是不敢露面,让你来做挡箭牌,料定我不舍得骂你?哼!”

  蒙凡一听这话,眼泪就掉落下来,低着头,将下山诛杀东厂阉党、蒙永葬身密林、灵应宫见应席真等诸般事情,一股脑地说了。那人不听则已,一听登时火冒三丈!他“啊”地大吼一声,一脚踢飞了一名崆峒弟子手里的剑!

  那铁剑的破空之声异常响亮,直冲福禄的右肋刺去!福禄惊慌失措,赶忙侧身躲开,手背只在剑身上轻轻一格挡,那铁剑登时断为两截!那人见福禄竟如此深的内力,吃了一惊,咬着牙,不住的点头道:“好哇,好哇……”

  蒙凡见师傅动怒,大惊失色,慌忙道:“师傅息怒,他不是……”

  不等蒙凡说完,那人早一个起落,眨眼间便到了福禄的面前!他一言不发,飞身一拳向福禄打去!福禄坐在马上,下盘固定,躲无可躲,只得身子向旁边一歪,借势摔下马去,避过了这一拳!那人一拳打在马鞍之上,力透了下去,震得那马嘶鸣一声,后蹄跪倒!

  其实,方才那一剑,福禄躲过便躲过了。岂知,他以手背打断剑身,在人看来便如挑衅一般。那人一拳不中,见福禄摔下了马,更不言语,转身又是一拳打去!福禄那“颠颠倒倒拳”最讲求后发制敌,见那人一拳直奔自个儿的要害打来,福禄双拳骤出,就与其周旋起来。

  只斗了三合,那人的双臂便被格挡得肿痛不堪,暗自吃惊道:“我观此人年纪只三十有余,怎地内力如此惊人?”再观其拳,毫无路数,浑似不会武功之人,胡打蛮缠,竟也将自己的拳路搅合得套路全无,他心知再斗下去,有输无赢。

  那人瞅准福禄的下盘笨拙,捡个破绽,猛地跳出圈外,喝道:“且慢,我输了,不消再打了。”

  福禄见此人举手投足之间,豪气过人,颇有当日苏堂风范,连忙拱手道:“承蒙大侠相让。我与贵派高徒同归宝山,就是要将这前前后后的事,讲个明白。”

  那人一摆手,转身向山门里走回,道:“福大侠不必说了,小徒学艺不精,命陨他乡,也怪不得别人。掌派正在山中静候尊驾,咱们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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