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面坡东山老毛子坟地,金海本打算与日本守备队拼个死活,但崔基善把那封血书交给他后,命令他一定要撤出去。他只好含泪走了。他没有马上离开一面坡,当天夜里他在那棵大树下掩埋了朴尚姬。只是,没有发现崔基善,他想一定是被日本守备队抓走了。临走时,金海在树上重重刻下了“서울산.한강수”六个字,然后找个地方拿出那封浸满血渍,崔基善还没有看上一眼的信。
这封信是朴尚姬用血和泪写成的。她告诉自己丈夫,是韩江虎大哥把她和李顺女从吉州监狱救出,又经千辛万苦到松林镇找刘辰阳。她由于思夫心切掉进了王子安的陷阱,受了折磨,已无顏见自己的亲人;她告诉丈夫,李顺女被胡子唯敬天抢走了,说要娶她为压寨夫人,但她相信李顺女不会答应;她还在信中写到:“吉顺、春吉、韩诚三人在一起,他们手里有서울산.한강수的下半纸한강수……。
金海没回革命军决死团,他要去松林镇找李顺女,把这封信给她看。
几天之后,金海在松林镇经人指点进了深山老林,他在张广才岭钻了一山又一山,渴了喝点山泉水,饿了啃口干粮,为防兽,他困了爬到大树上睡觉。终于,有一天他被一伙在山上巡逻的带枪人捉住了,他知道一定是唯敬天的人,所以,一点也没有反抗。
他被蒙上眼睛,几个人拉着他在山里转游了好大一阵,才又让这几个人推推搡搡地带进一个屋子里,在一些人吵吵闹闹当中解开了他的蒙眼布,他适应了好大一阵子,才看清了他面前站着一个瘦高个的人——串山龙。
几个胡子已经看出金海是朝鲜人:“二当家的,这个高丽棒子还按咱山规处理吗?
串山龙说:“是溜子就不得不防,先煞他个下马威!’’
“下马威”是胡子黑话,即先狠揍一顿,一般人这个下马威是难以忍受的。金海不知道是让他受皮肉之苦。不过,他看见几个人捋胳膊挽袖子奔他而来已明白了七八份,没等几个人靠边,他先啊的大叫一声拉开架式,几个人忙往后退,串山龙一见,他先向手上唾了一口:“嘿!小高丽棒子,你想动手?来!给我上!”
金海就这样被捆住了,在他身上搜出了东北币,和在东北流通的羌帖及那封带血的信。
搜身的人把钱和信交给了串山龙,串山龙不认识朝鲜字,他对血迹斑斑的几张纸产生兴趣,翻过来调过去傻看,金海急了,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不许动那封信!”
串山龙乐了:“小高丽棒子!你会中国话!我看你是冷子派来的跳子!(黑话!官兵派来的探子。)’’
金海不懂黑话,他愣在那儿。
串山龙挥了手:”去后山把忠阳叫来,让他看看勾七杂八的高丽字写的什么?’’
不一会儿,忠阳来了,他一看信,赶忙对串山龙说:”“快!把他放开!放开!”说着拿了信向后山跑去。
串山龙这几个人如坠十里云烟之中。
忠阳跑到后山,忽然想到此时李顺女正在练飞刀;他又跑向唯敬天住处,发现唯敬天正在院里练功。忠阳曾被告知,唯敬天练功时不许任何人打扰,所以,今天忠阳只好站在大树下等着,一直到唯敬天发现了他。
“什么事?”唯敬天问。忠阳把事情说了一遍。唯敬天:“这么大事,为什么不早说?快,请夫人到我议事厅。”
忠阳:“夫人不在,在练飞刀!”
唯敬天:“去喊回来!”
唯敬天很尊重李顺女,但为了她的安全,他在公开场合都正经地称她为夫人,只是在背后,才按中国习俗叫弟妹。
李顺女很开通,她不在乎逢场作戏的称呼,她从心眼里感激这个唯敬天大哥,他和韩江虎一样,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是爱憎分明,即重友情,又重义气的好哥哥。特别是在朴尚姬走了之后,他更多了一份愁情,感到对不住还没见过面的朝鲜兄弟。
李顺女看了这封信一下哭昏了过去。唯敬天慌了手脚,忠阳很镇静,他跪下去,捧起李顺女的头,用大姆指掐压李顺女的人中穴,不一会儿,苏醒过来了。于是,她把信的内容,一五一十告诉了唯敬天。这个山东汉子气得直咬牙,他吩咐手下,好好招待金海。
金海见到李顺女觉得很亲切,他把同韩江虎相识,参加三一运动失败,日本海上同崔基善夺炮艇,到苏联参加独立军,随崔基善在伊尔库茨克见到闵大申,认识达扬耶娃等说了一遍,又引起李顺女一阵眼泪。她告诉金海,闵大申在新义州也救了一个日本兵,现在不知在那里。正这时,他们觉得门外有人在哭,金海开门一看,原来是那个翻译忠阳!这个小伙子此时正跪在地上,一边爬向李顺女,一边用朝鲜话说:“阿妮尼,我就是闵大申救下的日本兵寺川内。”
李顺女很惊奇,她用汉语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唯敬天。
有谁也不会相信这是真的?但在张广才山老林里,那个山大王唯敬天的故事里都说是中国丈夫,朝鲜妻,日本儿。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李顺女留在山上,她有自己的想法,她不知丈夫在哪里,不能象朴尚姬那样贸然行事。在唯敬天山寨,就连串山龙也不知道她和唯敬天的关系,她也正好利用这个有利时机学打枪,练骑马,一来为了打发思念丈夫的时日,二是为等待丈夫的消息。
唯敬天虽入道绿林,但在他身上集中了中国传统教育熏陶出来的美德,他正直、善良、大恨、大狠、大爱,中国古训“任穿朋友衣,不占朋友妻”这个志土仁人的信条,他始终牢记在心。韩江虎把两个朝鲜朋友的妻子托咐给他,她俩又千里迢迢奔他而来,这正说明,在中朝两大民族的私人友情当中,忠诚和信赖,纯正和义气是多么神圣的精神概念。
唯敬天曾打发人查访过闵大申,但一点线索没有,所以,他只好安慰李顺女留在山寨。金海的出现,给李顺女带来了悲痛欲绝地恶耗,她哭得死去活来,后悔没有留住患难的姐妹。唯敬天听了李顺女介绍金海,他也想到了不久前听说的朝鲜独立军血战一面坡的传说,方知那个死的女人是朴尚姬,但崔基善下落不明,他马上让人叫来串山龙。
串山龙不知何事,急急忙忙来到唯敬天大堂,说:“大哥,你找我?”
唯敬天点点头:“是的,你听说不久前发生在一面坡那场高丽革命军同日本守备队的血战吗?”
“知道,”串山龙说,“山下插签的送来的报纸上明明地写着。”
“那报纸上说没说有一个叫崔基善的人?”唯敬天问串山龙。
“说了”,串山龙说:“人让日本人抓走了。”
“抓哪儿去了?”又问。
“这可不知道。”串山龙说。
“既这样,”唯敬天说:“你马上打发人下山,给我找这个崔基善,一定要弄明白,日本人把他关在哪里。’’
串山龙惊讶地看着唯敬天:“大哥?……”
“不要问了”唯敬天摆摆手:“你快去办,越快越好!”
串山龙仍在迷惑之中,但他还是亲自下山去办了。他找了黑道上的朋友,那个黑道上的人与日本人关系很好,不几天,他告诉串山龙,崔基善受了重伤,准备送长春,但因伤势严重,汽车走到双城八家子不走了,现在正在警察分所养伤。
“双城八家子?崔基善在那养伤?’’唯敬天知道,那里有日本军营啊。于是,他问:“你这消息可靠?
“可靠。”串山龙拍拍胸脯,“我亲自查到的!”串山龙向唯敬天说了谎。
唯敬天信以为真,他马上让串山龙等带队伍下山,找线上朋友,然后到八家子,想办法把崔基善抢到山寨来。
串山龙害怕了,他也知道八家子有日本驻军,他迟迟未动:“大哥,那里有日本军队……”
唯敬天发火了:“去,拼出血本!就是遇到铜墙铁壁你也给我砸出个洞来,救出那个崔基善!”
串山龙:“大哥!”他还没动。
“去!”唯敬天指着串山龙,”不去,我毙了你!”他又有些后悔,又说,“我也下山,我从双城去八家子。”
串山龙只好带队走了。
李顺女听说去救崔基善也跟着走了。
唯敬天自己经过巧装打扮,他以一个收山货的老客身份。也去了双城。但他刚一进城,线上朋友的孩子就认出他,连忙把他安置在客栈里,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正当唯敬天百思不得其解时,这个小客栈里又来一个绅士派十足的中年人,他用娴熟绿林黑话对上了暗号。那个人忙让店家准备酒菜。要在这客栈里为唯敬天接风洗尘。唯敬天发现,这位不认识的朋友很不一般,但他就是不说线上朋友为什么不来?为什么他来店里和他喝酒?
终于那个朋友说话了:“本人对山上朋友不怕风险来双城为救朝鲜抗日志士顷尽全力,感到十分钦佩,但不知是否有十分把握?”
唯敬天一听,这个人对他双城目的也很清楚,他说:“朋友,我这个人讲义气,我来救这位朝鲜朋友是因为我有远在朝鲜汉城朋友的重托和信任……”
“汉城朋友?”那人非常惊奇:“你在汉城有朋友?”
“是的”唯敬天说:“他是我师叔的儿子,是他把两个朝鲜朋友的妻子送到我这儿,但我没尽到责任,一面坡惨死的女人就是其中一位。”
那个人一听此言,忙站了起来,但他马上又坐下了,他抓住了唯敬天的手,连连说:“谢谢你!谢谢你!”
唯敬天觉得很奇怪,这个朋友的神情令他很费解,他说:“山上人有山规,只要是我们线上兄弟,我就是肝胆涂地也再所不辞,比如,那位朝鲜朋友就在钢监铁牢,我也要砸他个稀巴烂,不救出朋友,我誓不罢休!”
那个人又抱拳致谢:“可是,您想没想到,你那位线上朋友为什么没亲自为您接风?”
唯敬天一下不知怎么回答才好:“这……”
“那，”个人从桌边站了起来:“山上朋友,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你打算全力营救的朝鲜朋友根本没来双城。”
唯敬天也站了起来:“没来双城?在那儿?”
那个人:“现在正关在延寿县。你要救的那个人,还有人要救他。不知是谁告诉你,那个朝鲜朋友关在双城八家子?”
唯敬天更急了:“是弟兄们说的……”
那个人:“狡猾的日本鬼子是故意诱骗你来双城的,日本军队又在你们部下来的路上设下了埋伏……”
唯敬天想到串山龙的情报,几乎跳起来:“啊?我的消息是假的?”
那个人:“朋友,日本人吞并了朝鲜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中国,日本人在中国东北制造了多起事件,都是为出兵东北准备依据,唯独还没有中国人向日本队人开枪的事件发生,你们这次派手下人来双城救人,日本人是求之不得的,只要枪声一响,日本就会说中国人首先向日本军队开枪,这就为他们侵略中国又多了借口。”
唯敬天一下呆坐在那里:“可是,我的人已经出来了。’’
那个人:“不用急,现在在双城八家子正在激战,不过不是你山上的人。”
唯敬天喃喃自语:“八家子!那是我的人要去的地方!”
那个人:“是的,可是和日本人作战的是高丽革命军。”
唯敬天:“那,我山上的人呢?”
那个人:“你的人已让线上的朋友安排到山里去了。”
唯敬天无限自责:“我唯敬天有何面目去看我的朋友嘱托给我的朝鲜弟妹!”
那个人握住唯敬天的手深情地说:“我也叫你一声大哥吧,我是受你线上朋友委托来见你的。如你回山寨,请你代向受你关照人朝鲜朋友妻子问候,祝她好!”
唯敬天点头答应了,他诚恳地问那个人:“请问朋友,你能告诉我尊姓大名吗?’’
那个人没回答,找出一张纸,写了几个朝鲜字,交给唯敬天。
这个神秘的人走了。唯敬天也回到山寨,串山龙又送几张报纸,上面印着:满洲朝鲜抗日分子活动猖獗——有证据查明:独立党领导的高丽革命军近日在双城八家子袭击日本守备队,双方激战炽烈,日军曹长渡边殉国。据悉,此次双方遭遇,是因前日在一面坡革命军决死团团长崔基善失踪有关……
唯敬天把报纸丢在一边,他叫过串山龙:“上次你的消息是你自己得到的吗?”
串山龙不敢正视唯敬天:“大哥!……”
唯敬天啪拍桌子:“我让你说实话!你,你险些毁了我弟兄!我唯敬天要不是有贵人相助,将后果不堪设想!”
串山龙哆哆嗦嗦地站在哪。
唯敬天想起那几个朝鲜字,他拿出纸条,递给李顺女,李顺女接过一看,眼泪刷刷流了下来,金海接过纸条,上面写的正是서울산.한강수六个字!
唯敬天忙问:“怎回事?”
李顺女:“那人是闵大申!”
唯敬天惊叫起来:“啊!闵大申!”
串山龙也凑过来:“闵大申?他是谁?”
唯敬天:“你不用问了。”
串山龙讨了个没趣儿,悻悻地走了。
金海过来,对唯敬天说:“大哥,我不能再呆了,我去柞木台子,我要报仇!”
根据李顺女的意见,唯敬天在自己家里摆一桌绿林宴招待金海,同桌还有寺川内,这席菜肴全是山里的:狍肉獐肝,山鸡涧鱼,鹿心熊掌,猴头木耳,唯有酒是山下搞到的。在席间,唯敬天告诉金海,他有幸见到闵大申,是他救了他的山寨手足,他希望再能见面。他们已经是朋友了,他也会为这样朋友两胁插刀或献出生命再所不惜;李顺女告诉金海,唯敬天与韩江虎一样,是侠肝义胆的中国大哥,她把这些年来他们之间关系详细地告诉了金海,让他下山有机会见到闵大申、春吉、吉顺、韩诚时带去她的思念,不要忘记喊一声서울산.한강수,还让他们坚信有一天会见面的,会相会的。寺川内告诉金海,在中国,他有个朝鲜妈妈,中国爸爸,虽然没有找到甲午海战失踪的父母,但也园了日夜想念爸爸妈妈的梦。
金海决心去延寿县柞木台子,他要找王子安报仇。他感谢唯敬天,他说,他和韩江虎在朝鲜海上一别之后,始终没有见面,今天又看到了一位中国大哥。他给唯敬天敬了一杯酒,然后真诚地跪在唯敬天面前,感谢他对朝鲜亲人的一片忠心。
金海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