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大申一步三摇,举步艰难的样子,出站的人们生怕碰着、撞着他惹上麻烦,连门口的警察,宪兵也不喜一顾,然而,正是这个步履蹒跚的老头刚出闸门口就看见一个女人指挥两个穿军装的人抓住,塞进了早已准备好的绿色军用吉普车。

车站上旅客都惊呆了,有人摇头叹息。就连警察也纳闷:在车站抓人怎么也不和站里警察打个招呼?有个警察还试探着用日语问日本宪兵,那个日本宪兵自作聪明,晃着脑袋说:“你没看那是军车……

吉普车离开车站,没有进警察局,没有进军营,直接开向城外。那个女人坐在车的前排座上,后排座上是闵大申,两个小伙子把他夹在中间,四只手狠狠地抓住闵大申的两只胳膊,脸上表情不是愤怒,不是自信,是乎有些讥讽!而那个女人还不时回过头来瞟了闵大申一两眼,眼神有闵大申奇怪的目光,只是说不出她是胜利者,还是闵大申是个失败者。

汽车向朝鲜西海岸开去,大概因为是军车,一路上无阻无拦,值到吉普车开进了海滨一座浓密的小松林。这时,闵大申突然发现,这个地方怎么竟是自己想偷渡去中国山东半岛那个联系好的地方?

汽车停下了,坐在前面那个女人一晃脑袋,抓住闵大申的两个小伙子一齐动手;扯下闵大申的假发套、胡须和粘在鼻子上看去长满红点的假鼻子。

闵大申在座位上挣扎着,那个女人并不看他,嘴里说:“身上赃兮兮的,手干干净净能骗了谁呢?”

闵大申下意识看自己一双手,可不是,细皮嫩肉,白白净净!他一下想到他伸手要食物时那个女人曾把他手推了回去。

闵大申不动了:“你们?……”

那个女人从前座轻过身,变戏法似的递上一束无穷花,嘴里说一句서울산.한강수!然后摘下女人发套:“你看我是谁?”

闵大申看清了,她,是韩嫂胡娥!

胡娥告诉闵大申:他离开汉城后,朝共中央收到共产国际指示:鉴于派系斗争无法解决,解散朝共,党员都要离开这三千里江山,到中国去,到俄国去,加入所在国共产党,继续从事抗日斗争。而闵大申,到中国后去满洲省委;韩嫂还说,李顺女、朴尚姬已到了松林镇,闵春吉、崔吉顺、韩诚也到了中国东北;只有李东军没走,和韩嫂一起领导汉城山游击队。         

她这次送闵大申,就是李东军特意安排的。而这些消息又是达扬耶娃通过共产国际交通渠道传来的。

李东军还希望,将来有一天在汉城,几个好朋友,也许是两代人喊着서울산.한강수相会在汉江畔!

闵大申含泪听完了韩嫂的嘱托,告别了三千里江山,在海边渔民的帮助下,坐上打鱼船驶向茫茫大海,一直向西,到公海再换上中国打鱼船。

这正是刮台风的季节,闵大申乘坐的鱼船与风浪搏斗已经筋疲力尽了,他们的船只好靠在一个不知是属于中国还是属于朝鲜的小岛。在这里,他们要等台风过后。也就在这时,闵大申病了,发着高烧。岛上人都很热情,不论是中国人还是朝鲜人都来帮忙,朝鲜人送来姜汤,中国人给闻大申拔火罐,但高烧仍然不退,大伙互相看了看,叹口气,说:“还是求田大伯!’’

这个岛上没有房子,但有石洞,无论谁都住在石洞里。生活用具,柴米油盐从各自国家带来。只有田大伯例外,他是岛上老户了,不打鱼,吃用的东西全是中、朝渔民送的。他们是老俩口,会看病,他们自己说从甲午海战时就住在这里,已经10年了。

田大伯自己说姓田。他有个破药箱,有人说是日本货,但没有文字证明。这对老夫妇知道什么药草长在什么地方,他们不看病时就整天去采药,自己制成丸、散、膏药给渔民们用。不过,让渔民不理解的是,这对老夫妇在太阳从海上升起时,他们总是神情忧郁地站在海边上,很久,很久……

渔民们把闵大申抬到田大伯山洞,老大夫快过来诊脉,这时,大家都等他吩咐,一会儿,他说:“拿几个鸡蛋,折点柳枝来。”这是不用点名的,大家都分头去办。田大伯用柳枝皮,蛋清液调汁,在闵大申身上狠擦一遍,一会再看闵大申,涨红的脸转为正常,呼吸也均匀了,安静地睡觉了。

岛上的人们谢过田大伯,各自散去了。天黑下来了,田大伯点上鱼油灯,摸了摸闵大申的额头,满意地睡去了。

到了后半夜,闵大申醒了,他觉得混身轻松多了,他翻了个身,忽然听见田大伯夫妇在说话,仔细一听,原来是日语:“说是从汉城跑出来的。”

“那一定是抗日分子。”

“不能怪人家朝鲜人,天皇也太过份了,连自己民族,姓氏都要改成日本的。”

“你这个大日本帝国海军,也说天皇坏话!”

“你还说呢!我们军舰被中国渔雷击沉了,你还要剖腹自杀呢?”

“你不抱住我,我们真死了!”

“我们总算逃出来了。”

“可在这个荒岛上何时是头?我们的孩子,老人何时能见面?”

“寺川内已经二十多岁了。”

闵大申几乎要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竟在这个茫茫大海的孤岛上,寺川内的父母真的还活着!闵大申舒舒服服地睡着了,等他醒来已是东方大亮的第二天早晨,周围静静地,闵大申走出小石洞。在海滩上,他看见了田大伯夫妇互相依偎着,望着太阳升起的东方。闵大申明白,他们在思念祖国,在思念寺川内。

闵大申也向东方望去,在那茫茫大海尽头,是他多灾多难的祖国,他的一家也天各一方。不过,他是为了解放祖国,驱赶侵略者暂时滞留在这个小岛上,而那对老夫妇是因为侵略别的国家被反侵略者击败了,他的祖国把他们遗弃在这个小岛上!

闵大申突然决定,他要向这对老夫妇说明他和寺川内认识经过,并带他们到中国去,想办法找到寺川内。

闵大申和这对老军医到上海时是1927年春节刚过,上海大街小巷到处张灯结彩,庆祝北伐军收回九江,汉口英租界,上海工人正酝酿总罢工,街面上游行队伍的“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孙传芳!”等口号此起彼伏。

闵大申又见到金九先生。这个老先生设了一桌丰盛的晚宴,招待闵大申和那对日本夫妇。席间,金九先生讲了这几年上海的变化,讲了中国共产党,中国国民党在上海共存的局面;特别讲了北伐军总司令蒋介石对他领导的韩国独立运动给予的支持和对他本人的器重……

闵大申已不是几年前刚到金九先生面前,一心想砍砍杀杀的闵大申了,金九在他心目中已失去偶像的位置。他感谢李东军,是经他介绍认识了达扬耶娃,是这个流着库里亚特血统的俄罗斯姑娘把他一步一步引上革命道路。如今,他已和共产主义结成了不解之缘,他已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了民族解放事业。

在上海,闵大申通过报纸看到北伐军已兵临上海,也看到了中国共产党正在组织上海工人武装起义,但也嗅到蒋介石那股杀气腾腾的异味。

那对老军医在上海居然找到在这里开诊所的日本同学,他们决定资助这对夫妇去东北找寺川内。

1927年4月上旬,由于时局紧张,中共中央由上海迁到武汉,当时在中国的包罗廷,维经斯基也跟中共中央一起行动。4月12日,蒋介石在上海向中国共产党和革命群众举起屠刀。不久,南京政府发布了通缉包罗廷、陈独秀等193名共党重要分子令,闵大申也到了武汉,找到了共产国际中国代表团,通过维经斯基安排,闵大申到了东北,达扬耶娃把她情况介绍给了满洲省委。中共满洲省委又把他派到了苏联学习军事。二年以后,闵大申回到了满洲省委,化名金成润派到哈东中共珠河中心县委领导包括朝鲜民族在内的群众开展反帝反封建的农民运动,准备配合中央苏区东北建立苏维埃政权。也就在这时,他在报上看到了发生在一面坡老毛子坟那场血战,知道了崔基善就在珠河延寿一带,而那个性情刚烈的朝鲜女人正是和自己妻子李顺女一起来中国东北的朴尚姬!

李顺女在那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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