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是朝鲜国内外著名的法学家,他的五十大寿宴会,李英的弟子们、学生们就选在韩江虎的雅叙园。
寿宴很隆重,国内各地,国外都有客人打来电话、电报或送来贺信,就连日本驻朝鲜总督也送来了花篮,写了个很大的汉字“寿”;金景彬也学着样子,别出心裁的让雅叙园面案师按中国习俗蒸了个大寿桃,桃上还特意用朱砂点了个红点。此外,他还送了个贺幛,不知是请了那个汉学家,在这个贺幛上挥挥洒洒写了两句汉文诗: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在落款处,他也和别人一样写下了大正14年4月14日——贺李英先生寿辰。
早晨十点钟,按照韩江虎的安排,整个餐厅中凡是绣有中华民族龙凤呈祥图案的屏风全部撤出,大厅正中摆上汉城军、警、政、商、法,学等各界友好赠送的贺品、贺幛,周围全部摆上大园桌,客人们已依次坐好,只等老寿星了。
韩江虎没有到客厅,他说,这是朝鲜人为朝鲜社会名流祝寿,他送上了寿礼,是对大法学家的尊重。金景彬来了,硬要拉着韩江虎“见见在坐各位人士”,但走进大厅,金景彬却没有向客人说一句话。因为,这些人他不认识几个!韩江虎却注意到了,金景彬好象在寻找什么。韩江虎不动声色,到每个客人面前都是主动热情打个招呼:“认识你很高兴,请常来雅叙园!”
金景彬拉着韩江虎在大厅里转了一圈确实有自己的目的。原来,朝鲜国内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浪潮,已使日本驻朝鲜总督非常恼火,他不止一次斥责金景彬无能,共产党闹得那么凶,竟抓不到一个共产分子!各种反日的组织在国内,国外都已形成一种势力,却查不到一点线索!这次,李英教授过生日,日本得到情报是以为法学家祝寿为名,其实是在搞各派共产党大串联!可是,金景彬怎么也弄不明白:整个雅叙园送寿礼的都是各界知名人士,他们在寿幛上,礼单上都写有自己的名字,怎么是共产党呢?再说,这个大法官,他在批判行如僵尸的李氏王朝,他把日本吞并朝鲜等都公之于众,日本人也是笑脸相陪,就连日督不也是送了寿礼吗?至于韩江虎,早就怀疑此人绝非等闲之辈,可无实据!韩江虎此次去吉州,安排许承山随行,就是他的一招棋,虽然效果不大,可他还有第二招,这是他从中国兵书中学来的连环计,现在看这招棋真管用,因为在雅叙园大厅里,出现了他们的联络暗号。当然,这个人,就连金景彬现在还不认识,可是,他是金景彬设下的底线,不到不得已时,是不能见面的,但他既然在雅叙园,就绝对会给他通风报信的。
金景彬在李英寿宴高潮时离开了祝寿大厅,他要赶回警察局,他怕日督每天例行电话时不在办公室,当他看着手表指针时,几乎是跑到办公室,正好这时电话铃响了,原来,总督让他去一趟,他马上驱车赶到李朝福寿宫前广场日本总督府。一进屋,他就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俄国女人。那个女人看见金景彬进来并没有动。还是日督站起来,拉过金景彬,很有礼貌地介绍:“沃利亚小姐,这位是汉城警察局长金景彬先生。”
沃丽亚傲慢地站起来,伸出手:“很高兴认识您。”她说的是俄语,金景彬愣愣地瞅着。还是总督笑了:“沃利亚小姐说:很高兴认识您!”
金景彬受笼若惊,连连点头:“愿为您服务!”
沃里亚又是一笑:“谢谢”,她说的是日语。
日督让金景彬坐下,他郑重地告诉金景彬,沃丽亚是苏俄塔斯社研究日本问题首席记者,这次取道东京飞来汉城,已得到外务省批准,要在汉城住些日子,要见一些日本的、外国的驻日商办、政要及有关人士,目的是要解释俄国传媒上不明白的地方,如,为什么把朝鲜并入日本版图等。
金景彬很清楚,日本是在某种程度上讨好苏俄,因为列宁领导的俄国已在世界上树立了一个没有剥削压迫的典范。金景彬从日督那里得知,他的任务就是保护这位俄国女记者的人身安全和采访自由。金景彬马上打电话通知有关人员去办。而沃丽亚则去办理她在汉城的各种活动手续。
送走了沃丽亚,日督又马上换上了一付面孔,他告诉金景彬:沃丽亚来自苏俄,对她不能放松一点警惕,这个女人在汉城的一切活动警察局要暗中安排专人负责监视,必要时可以派出人员同这位俄国女人一起活动,一定要看紧,看住,不能让这个俄国女记者得到她要得到的东西。
这个沃丽亚正是达扬耶娃。她取道东京,转赴汉城,就是为了显示她是俄国一个年轻的资深的日本问题首席记者。这样,日本政府就不敢怀疑她。当然,这其中还包着含日本政府为讨好苏俄政府,请他们在国际传媒、会议及政坛上不要攻击日本政策。可是日本政府并不知道:达扬耶娃肩负的却是共产国际命她协助闵大申主持朝鲜共产党的派别联合和统一重任的。
达扬耶娃住的是汉城上等酒店,那是金景彬亲自安排的,而且她还提出要在4月14日至20日的一周里邀请日韩各方面重要人士举行谈话会,日督同意了,他要金景彬根据沃丽亚小姐意见作出仔细安排。
当一天工作完了,达扬耶娃回到酒店里,她隔窗望着汉城灯火,想起闵大申,他大概已经早到了汉城。
闵大申确是早已到了汉城。只是他的打扮、身份、各种证件、都不是朝鲜人闵大申,他的签证上写着:黄敬荣,中国上海人,已到过俄罗斯、蒙古、此次从俄国赤塔直飞中国奉天(他护照上有中国奉天省有关验印),又坐火车经安东进入朝鲜(护照上有新义州边防日文验印)。他到汉城是4月10日,一下火车就直奔日本人开的大和旅馆,因为,他带有日本国内外颇有名气的无政府主义者大杉荣写给大和旅馆经理的亲笔信,那信上写的是:黄敬荣,上海大亨黄金荣弟,大杉荣私人至友,请经理务与关照。
据黄敬荣自己讲:他这次出使俄、蒙、朝等国是为了寻找一个有恩于黄家的老表亲,那是黄家老太太留下的遗愿。黄金荣在上海滩有一番大业,脱不开身,只好让堂弟黄敬荣代劳,正好,黄敬荣喜欢周游列国,黄金荣又肯提供足够的银两,黄敬荣当然愿走一回了。黄金荣在上海有钱有势,在国外又有朋友,大杉荣就是其中一个。
大和旅馆经理对大杉荣的朋友到来当然不能慢待,准备了车辆让黄敬荣在汉城兜风,但这位中国黄先生且傲骨十足,根本不理经理一片诚意,这使这位大和旅馆经理和他的大和民族优越感又表现出对中国人的轻蔑,他突然想到这个中国人会不会干些不利于大日本帝国勾当?他暗中通知了日本驻汉城宪兵队。宪兵队在黄敬荣外出时搜查了他的房间,这一下宪兵队却惹下了麻烦,他们在黄敬荣的皮厢里看到了大杉荣写给日督的亲笔信,几个胆大妄为的宪兵居然把没有封口的信抽了出来,只见大杉荣在一个精美的信笺上写道:总督阁下:黄敬荣先生是某团老三。有要事相告,落款是大杉荣的汉字合体签字。时间是大正 ×年 ×月 ×日上海。宪兵队已得到内部传达过某团是一个秘密组织,其成员多半是日本政界、军界要人,宗旨是预谋霸占全球!其组织十分严密。正这时,黄敬荣恰恰回到旅馆,几个宪兵顿时慌了手脚。经理发现几个宪兵已似筛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刚要问,突然啪的挨了宪兵队长一个大嘴巴,这时黄敬荣已出现在楼口,几个宪兵面面相觑,经理一个手还在捂着脸,一边点头;“黄先生,这几位兄弟例行公事!”
黄敬荣站下了:“例行公事?”他走进房门,见几个宪兵胆颤惊惊往外走,他突然转过身,厉声喝道:“站住!”那几个宪兵和经理一下钉在那里,黄敬荣指着几个宪兵:“你们搜查了我的房间?”
几个宪兵顿时点头哈腰:“误会,误会!是一场误会!”
黄敬荣扬了扬手中信:“你们看了我的信件?告诉我,谁让你们来的?”
几个宪兵连连摇头:“黄先生……”
黄敬荣:“汉城警察局管不着你们,那是有人报告了。”
宪兵们一下看到替死鬼,一齐指向大和旅馆经理:“是他报告的!”
黄敬荣走到经理跟前:“先生,你是欺负我这个中国人,还是怀疑我的日本朋友?”
日本经理象个斗败的公鸡:“不,黄先生……”
黄敬荣:“你已坏了东亚共荣大事!你说怎么办?”
宪兵和日本经理一齐求饶:“请黄先生多关照,多关照!”
黄敬荣还想不饶,只是口气软了一些:“请你们队长来,让他保证,你们几个谁也不能说出我的身份。至于,这位经理大人,让我见了总督再说吧!”
这几个宪兵照办了,黄敬荣当天见日督,谈了什么没人知道,只是那个大和旅馆经理回了日本。
黄敬荣由金景彬安排,准备住进韩江虎的雅叙园。
4月14日,大法官李英寿宴正在高潮之中门口前停下一辆小汽车,车里走出来几个夹大公文包的日本人,进屋之后到李英面前恭恭敬敬地敬了个礼,递上一个大信封,“李英先生,大日本帝国驻日本总督府完全同意法官大人提议的日韩提协研讨会,并预祝成功!”然后又敬了个礼,退出大厅上车走了。
到了晚上,祝寿的各界人士一个一个都体面地向寿星李英告辞了,李英特别嘱咐有关专家请准时参加研讨会,但还是有几个贪杯的人还在拉着长谈,韩江虎在大厅内走一圈,觉得这几个人实在可笑,他们当中有的人端杯的手已经掌握不了平衡,还说自己没吃醉!看他们的样子真有失出席这样寿宴人的身份。园里的小伙计出来,他已显出很不耐烦,这几个人才摇摇晃晃地走了。也就在这时,韩江虎突然发现,他们当中有个罗圈腿的怎么那么象吉州朴七?但仔细一看,他又自己否认了,这个人明明是一个一头白发的老者。
韩江虎没有多想,回到自己房间,电话铃响了,话筒里传出正是刚从寿宴回去的金景彬的声音:“韩老板啊,总督有个中国朋友,姓黄,是中国上海知名人士黄金荣的弟弟,提出要住雅叙园,你可不能慢待啊。”
韩江虎当即表示出极大热情:“总督的朋友相中我的小店,真为我雅叙园争辉,这恐怕也有金局长力荐吧!”
那边金景彬哈哈大笑:“都是朋友吗,没说的,我这里马上送过去。”
果然,不一会功夫,金景彬的福特车开来了,矬胖子金景彬同一个绅士派头实足的中国人钻出汽车。韩江虎想这个人一定是那个黄敬荣了,他赶快迎上去,主动伸出手:“欢迎您光临,光临小店……”
那个黄先生却仰脸望天,轻轻搭一下手。
金景彬过来,讨好似的:“黄先生,韩老板是卑职的中国朋友,请尽管放心。”
他说完走了。
韩江虎看着这傲慢的黄老板,心里想都是中国人,怎么像金景彬似的,但他不好表现出来,更不知道这个人是甚么来历,他装的很亲切的样子在前面拎这个人的行李箱,心里打着鼓,一步一步地爬上楼梯,把这个傲慢的中国人送进早已准备好的房间,韩江虎刚要转身要退出来,那个黄先生却关上门,把皮箱放在床上啪的打开箱盖,从箱里拿出的竟是朝鲜国花——无穷花,顺手递给韩江虎,韩江虎一眼就看到了花中纸条上写的正是서울산.한강수6个字!韩江虎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中国人,只是那个人一下张开双臂,搂住韩江虎,嘘嘘呛呛叫着:“大哥,我是闵大申!
这一夜,韩江虎和闵大申抵足而眠,彻夜长谈,谈得最多的是李东军回到朝鲜后,把朝共各派人遵照共产国际的意见联系到一起,以不同身份借大法官祝寿机会集中在雅叙园,他们还发起了个日韩关系研讨会,并通过了日本驻朝总督新闻检查,现在万事具备,就等共产国际来人。没想到,共产国际代表竟是自己兄弟闵大申:韩江虎还告诉闵大申:春吉、吉顺也在这里,把他俩带到汉城的是吉州朴七!
闵大申很惊讶。韩江虎就把借车去吉州,骗了朴七,放走了李顺女朴尚姬,送她二人去中国东北吉林找刘辰阳;后来朴七被撤职,李东军路过吉州,帮助朴七加入劳动同盟,由玉顺大婶把朴七安排到白头山里见到了春吉崔吉顺;后来朴七又把他俩送来汉城;他又告诉闵大申,李东军回到朝鲜,日本宪兵,汉城警察到处抓他,但他在人民中间,为共产党的团结统一,为组织抗日力量,举着无穷花,传递着서울산.한강수的胜利消息。这次汉城聚会,就是他按照共产国际的指示安排的。
闵大申忽然有一个感觉,这个韩江虎大哥知道的已经超出了兄弟间私人友谊,比如,共产国际的意见,是通过秘密渠道发出的,他怎么知道呢?
4月17日,也就是黄敬荣住进雅叙园的第三天,由大法官李英提倡的日韩关系“研讨会”在雅叙园开幕,研究会煞有介事地登了报,出了号外,并在汉城市民广泛作了宣传,研讨会一直开到深夜,就连金景彬为这次会议安全派出的警察都感到乏困了,会还没散。然而,金景彬没想到,出席这次会议都是朝鲜共产党的几个派别代表,他们在这里听取了共产国际代表,那个化名黄敬荣的闵大申传达共产国际关于建立朝鲜共产党的意见。而恰恰这一天从早到晚,那个俄国女记者沃丽亚正在总督府听取包括金景彬在内及宪兵队长等军,政要人关于日本为什么吞并朝鲜的辩解。
第二天,汉城大街上又出现了六七辆轿车的迎亲车队,鱼贯地驶向郊外,停在一个深宅大院门口。只见这一家,中国式雕梁画栋,七彩琉璃互闪放着光辉,门庭上方悬着大红宫灯,红纸金字对联,囍字,车队到了,门口响起了乐声……原来,这是个声名显赫的汉家郎中在娶亲,主人正是韩江虎儿子韩诚的老师,车队里客人多是华人名士及华人在汉城的朝鲜朋友。
汉城这位老中医在朝鲜久负盛名,他医术高超,为人忠厚,还会一身防身功夫,他与韩江虎交往很深,除了韩诚、闵春吉、崔吉顺来到汉城也呆在这里。
然而,也就在这几天,在汉城警察局,金景彬的神经也兴奋起来,因为,他已得到密报:朝鲜共产党已成立了统一的中央执行委员会,三一运动指挥人之一闵大申已潜回汉城,朝共中央执委会又在汉城效区召开了第一次会议,产生了中央领导机构,同时,朝共中央已决定在今年五、一国际劳动节要举行全朝鲜劳动大会。
金景彬很快把这个消息报告了日督。
闵大申——这个冒牌的黄敬荣,自住进雅叙园,每天都出去在汉城华人当中找自己的老表,但都没有结果,回来就自己喝闷酒,韩江虎就来劝他,陪他喝上几盅,然后扶他上楼。可是,这个黄敬荣一回到房间就一点醉意也没有了。他在韩江虎的安排下,首先会见了李东军,但他们没有时间叙旧,除了谈工作,李东军还对举行五一大游行表示保留态度,他认为有些操之过急,不适合当前形势,闵大申坚持了自己意见;他又在汉城郊区老中医家见到儿子闵春吉和未来的儿媳妇崔吉顺,韩江虎当着闵大申的面把他手里的서울산.한강수的下一半한강수交给了崔吉顺。闵大申告诉她,她的父亲崔基善也到了中国东北,서울산,已在他手里。韩江虎和闵大申告诉两个孩子:五一大游行之后,他俩个和韩诚也去中国找他们的妈妈李顺女和朴尚姬,并嘱咐两个孩子到什么时也不能忘了玉顺奶奶,不要忘了白头山里采参爷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