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大申仔细一听,船上两个日本兵正在唠着什么,他懂日语,又一听,竟大吃一惊,原来日本兵说的是他和崔基善!

“真是三十人团成员—叫崔基善!”

“可惜,闵大申跑了。”

“化装术还很高明。”

“但是,他们大胡子没剃掉。”

闵大申听清了,崔基善已被日本当局抓住了,他不知道崔基善失误在什么地方,顿时,仇火怒起,他把一切恨集中在两个日本兵身上,他要给好朋友崔基善报仇!于是,他沉进江里,慢慢游到小船底下,用一只手把船折向另一边,船上两个日本兵不知怎回事,惊叫着扑向另一边,还没抓牢,另一边又高高翘起,三晃两晃,两个日本兵就被扣在水里。闵大申施展了在江华岛练就的水下功夫,一手抓住了日本兵衣领,狠狠地捺到水里,两个日本兵挣扎着,咕噜咕噜地喝着苦涩的江海浑水,一会儿,肚子鼓了起来,一点也不能动了。

闵大申把两个日本兵拖到地面上,他换上了日本军服,把枪丢到江里,用船上绳子捆上昏迷的日本兵。他想了想,又把其中一个像孩子似的日本兵拖到船上。这时,太阳快落进西边大海,海面上南来北往的渔船开始返航。闵大申把小船划出苇塘,混进渔船返航的船队当中。

船上的日本兵脸色很不好看,大概因为海水在胃里作怪的缘故,似乎痛苦得很。“他还是个孩子,”闵大申想,“如果不侵略朝鲜,他也许在念书。”闵大申摸摸发出呻吟的日本兵,“我不想让他死,可是救了他会不会坏事?”闵大申自己也奇怪,他对这个日本兵怎么产生了怜悯?当他看见日本兵一口一口吐黄水,禁不住过去,把这个日本兵倒捺在船上,抬起两条后腿,一手挤压后背,把胃里的咸水一点一点空了出来。到了后半夜,这个日本兵醒了,看见船上坐着的人不是自己同伴,害怕了,本能的去抓枪,可是船上什么也没有,于是,他问:“你是谁?”

“我就是你们要抓的闵大申!”闵大申说。

这个日本兵连连后退:“你别杀我,别杀我,我服役期满还回去照看爷爷、奶奶!”

闵大申一愣:“你父母呢?”

那个日本兵哭了:“我父母在甲午海战时失踪了!”

闵大申:“甲午海战?你知道在哪儿吗?”

那个日本兵:“知道,就在这附近海面上。”

闵大申:“对!可是你见不到父母了,他们早已葬身海底了。”

那个日本兵连连摇手:“不、不、不会的,我父母都是医生,曾是日本游泳冠军,不会死。”

闵大申看他真诚样子,没说话。

那个日本兵向前凑了凑:“你不杀我,可以吗?”他看闵大申认真地点点头,放心了,又说道,“我是个学医的大学生,快毕业了。我听说甲午海战时,中国海军的鱼雷击中了日本的指挥舰,那舰上就有我父母,他们是高级医官。有人说,落水的日本兵有的被中、朝渔民救起,我想一定有我的爸爸、妈妈。”

这个尽乎天真的想法倒感动了闵大申,他开始喜欢这个日本兵,想放了他,不想那个日本兵央求说:“不行,我回去是会被杀头的。我叫寺川内,本不想当兵,也不愿打仗,我想找个地方开诊所,一边找找爸爸、妈妈。”

闵大申没言语,他同意带上这个日本兵。

第二天,闵大申和那个日本兵在炊烟未起时敲开了中国海岸边上一家朝鲜人家。起初,这家人见两个日本兵很害怕,但听闵大申一说,这家大哥大嫂又热情起来,他们很快给他俩个换了衣服,烧火做饭,还喝了自制的米酒,这才问起身边这个年轻人。闵大申心平气和的给同胞讲了寺川内的故事,朝鲜同胞留下了这个日本年轻人。

不久,闵大申走了,他有自己的事业,他要走自己的路。寺川内留在这个渔村开了个诊所,朝鲜同胞托嘱那些走海的人随时留心这个日本年轻人想象中的一对日本军医夫妇,也许真会圆了寺川爷爷、奶奶思盼儿子的梦。

1919年冬天,闵大申到了上海,他很快在法租界找到了韩国侨民事务所,见到了已经筹建的大韩民国临时政府总理、韩人爱国团组织者金九先生。

金九先生是朝鲜有名的企业家,他的家族史就是朝鲜民族工业从无到有的写照,但是,李氏王朝腐败无能,日本工业产品像潮水一样涌进朝鲜半岛,他的民族工业被挤垮了。破了产的金九激起了对日本帝国主义的仇恨。当日皇公布日韩合并之后,金九先生参加了朝鲜民族独立运动,他也是三.一大起义三十人团成员。只是,斗争失败了,他到了中国上海,凭借往日名望,在法租界挂起大韩民国临时政府的牌子。

1909年10月25日,日本国枢密院议长伊藤博文在哈尔滨火车站死在朝鲜民族义士安重根的枪口下,金九先生记忆犹新。他认为,想尽一切办法杀死日本侵略者是最好的斗争方法,因此,他一到上海,就组织起一个个暗杀团、爆破组……

金九对闵大申、崔基善是很了解的,他也知道李东军。现在,闵大申到了,他当然高兴。他把闵大申让进自己宽大的办公室,给闵大申讲他一个个暗杀、爆炸计划,并诚恳地让闵大申组织、领导或参加上海、或在朝鲜国内炸毁日军仓库,刺杀日本军、政要人、以及暗杀日驻朝总督寺内正毅。闵大申持怀疑态度,但金九很自信,他说,近日上海就有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爆炸。原来,日本驻上海领事馆附近确有一个日军仓库,金九领导的爱国团、抗日同盟花了不少心血挖通了地道,但在负责爆炸器材的环节上让日本领事馆破获了,挖地道的几个人被堵在地道里!

一次次的失败使闵大申想到: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赶走日本帝国主义?这种暗杀、爆炸,朝鲜就能独立?解放?可是,金九先生很固执,他说,这次失败了,再干,一直到胜利。闵大申茫然了,他很纳闷。金九先生也看出闵大申的情绪,常常安慰他,闵大申说因为得不到崔基善消息而着急,金九先生信以为真。

1921年元旦刚过不久,金九先生又把闵大申让进他那宽大的办公室,金九叼着菲律宾雪茄,一手叉着腰,一手拿着十几倍放大镜,伏在报纸上,头也没抬:“大申,你来看!”他向闵大申招手,“你的好朋友居然从俄国得到40万卢布!”

“我的好朋友?”闵大申奇怪,“谁?”

“当然不是崔基善。”金九递过报纸,这是一张朝文版《大韩独立报》,“你的好朋友李东军办的报纸。”

闵大申抢过报纸:“李东军?”他看了一下,那上面真的印着:“李东军于1921年1月10日把韩人社会党改为高丽共产党。”

“这个李东军,”闵大申想,“搞什么社会党,共产党?到上海也不告诉我一声。”

金九先生拍拍闵大申肩膀:“李东军到上海不但办了报,还出了书,并且会见了俄国维经斯基,听说还要见中国共产主义小组领导人陈独秀。”

闵大申把报纸丢在桌子上:“江华岛失败后,他就到了俄国,完全赤化了。”

金九:“大申,你可不能赤化哟。”

闵大申:“我?参加共产党?”

金九:“我告诉你,大申,李东军现在和李承晚在一起,这个人和美国关系很好,听说和李东军已经争吵几次了。”

闵大申:“我和李东军联系一下,让他到这里来。”

金九笑着摆摆手:“不用你找他,他已给我来过电话,有人要见你。”

闵大申:“见我?那太好了。”

金九笑了:“不过,不是他本人。”

闵大申:“谁”

“是一个俄国女人。”金九先生说。

“俄国女人?”闵大申奇怪,“是个什么人?”

“这个女人很真来头”金九说,“据说在苏俄她是负责东方民族运动宣传的,她同维经斯基妻子在北京、上海开办了俄文补习班,吸收中国青年去苏俄留学。”

“她和我谈什么?”闵大申说。

金九又点上一支雪茄:“目前在上海就有两个韩国政府牌子,将来谁能还都汉城,现在还不知道。李承晚是个诡计多端的人,他在利用李东军,还和美、英打得火热,但我们不能败在李承晚手下。你和李东军是朋友,你就明白了。”

闵大申好像悟到了什么,点点头。

金九先生吐了一口白烟:“在抗日问题上,我们有很多同志、朋友,共同对付日本侵略者。但将来荣归古都汉城可不是许多同志、朋友共享的。”

“好吧,”闵大申说,“约好地点了吗?”

“李东军说在霞飞路新渔阳里6号,那里有个外国语学社。”

从金九先生那里出来,天已经全黑了,闵大申信步走上上海街头,街灯陆续亮了,夜空中漂过一丝丝寒气,他竖起大衣领,向外滩走去,这处传来黄浦江的水声。他想起了汉城,汉江,想起了那血雨腥风的三月一日,也是这江边的城市,有多少自己的同胞兄弟,姐妹在日本军人和朝奸的枪口下倒在血泊之中,街上血流成河!那些为民族独立尊严而献身的人,死了也瞪着眼睛,握着拳头!领导这次运动的三十人团打散了,他们大部分离开了美丽的三千里江山,除了到上海,别人都到了什么地方?他只知道,自己的生死兄弟崔基善在新义州落入虎口,现在生死未卜。还有咸北吉州的亲人,中国大哥韩江虎安排好了吗?

闵大申靠在外滩的电灯杆下,两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他的手触到了纸片,那是서울산的半张纸,啊,留在汉城的一半何时能合在一起?

夜灯全亮了,闵大申四处望了望,他想,大上海真大,李东军也在这里,可不知在什么地方,他从俄国沿海州怎么也到了上海滩?他为什么提出让一个俄国女人和他见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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