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宋黎明破例失眠了。
宋黎明想,郝大为原来说好的下午去向熊局长汇报调查情况,自己也做了精心的准备,结果汇报莫名其妙的就取消了,这其中是不是暗藏着什么玄机。郝大为是个很精明的人,一般做事都是滴水不漏,同这样的人打交道,你得长十个心眼才行,何况那个要查找的幕后黑手正是自己。
宋黎明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翻来覆去出现的都是郝大为和熊怀水的身影,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自己的命运就攥在这两个人的手心里,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
宋黎明其实这两天也并没有闲着,除了完成郝主任安排的任务之外,他其实格外留心郝大为的一举一动,包括去郝大为办公室的人,只要宋黎明在机关大院,宋黎明都要认真分析一番,看看这个人和方志荣的事情到底会有什么牵连。凭直觉,宋黎明感觉郝大为也在同时采取行动,因为对于郝大为来说,他绝对不会将熊怀水交给他的这么大的事情轻而易举地交给两个年轻人便撒手不管,而是相机行事,在重点部位和薄弱环节寻找突破口。对于这一点,宋黎明其实是觉察到了,因此他对来往于郝大为旁边的人特别注意。
下午郝大为没有组织宋黎明和方志荣到熊怀水办公室汇报工作,然而郝大为既没有下乡也没有出差,倒是看门房的张大爷到过郝大为的办公室两次。门卫张大爷是个忠于职守的人,平常很少脱离工作岗位,下午一连两次进了郝大为的门,一定不是张大爷找郝大为有什么事,而是郝大为找张大爷谈什么事情。虽然他们到底谈些什么宋黎明不清楚,但是宋黎明确信他们的谈话极有可能与那天在机关大院发生的恶性事件有关。
可是,郝大为竟究是在了解哪一方面的情况,这些情况是否危及到宋黎明自己的安全,这一点宋黎明不得而知,所以宋黎明彻夜难眠也在情理之中。
黎明时分,宋黎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破天荒的,宋黎明第一次上班迟到了,而且这次迟到实在有些不合时宜。会议是临时决定的,机关党政班子成员和科室负责人参加,主要内容是安排一次工作汇报与交流活动。宋黎明是被电话铃声惊醒的,醒来的时候家里就剩下他一个人,齐妍早上看宋黎明睡得正香,没忍心叫醒他,只顾自己一个人上班去了,没想到今天机关突然组织召开了一次会议,宋黎明在这种关键的时刻掉了链子。电话是办公室的内务干事打来的,说是参加会议的人都到齐了,科室负责人除了出差和下乡的就缺他了。宋黎明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早晨9点钟了,于是电话里也顾不得解释什么,匆匆忙忙赶到机关三楼会议室。
机关三楼会议这时候差不多挤满了人。
宋黎明推门进来,会议室里的很多人习惯性的朝门口看,宋黎明只好装做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样子,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熊怀水也看了宋黎明一眼,仅仅只是看了一眼,然后接着讲话,似乎并不在意宋黎明迟到了,话讲得更加生动有趣,声情并茂。
紧接着,办公室主任郝大为安排了这次机关内部工作汇报和交流活动,活动分两部分进行,首先是部门内部进行工作汇报,要求每个人不得少于三分钟,然后是科室负责人在局机关职工大会上进行汇报,时间不得少于十分钟,活动安排在三天内进行完毕。
会议结束后,熊怀水对宋黎明说:“黎明,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宋黎明心里有点打鼓,不知道熊怀水找自己到底有什么事,心里不由自主的有些忐忑不安,但还得硬着头皮跟着熊怀水进了局长办公室。
熊怀水并没有跟宋黎明提及他今天迟到的事,也没有提秘密调查工作的事,而是非常关心地对宋黎明说:“黎明,我们安排的这次机关内部工作汇报与交流活动很重要,这次活动的主要任务是发现和培养年轻干部,给年轻干部提供一个展示自我的平台。”顿了顿,熊怀水又说:“你是我们局刚刚提任的年轻干部,因此这次工作汇报要做好充分的准备,不要蜻蜓点水,流于形式,要通过工作汇报全方面的展示你的工作素质和工作能力,进一步取得干部职工的支持和信任。局党委给你们搭建这样一个平台不容易,如果你这次演出演砸了,砸的不仅仅是你个人的牌子,而是党委在干部职工中的威信,你要好自为之。”
宋黎明发现今天熊怀水跟自己谈话十分认真,内心既感动又不安,赶紧向熊怀水表态:“熊局长,你放心,我会进行充分的准备,一定要打响这一炮,请领导放心。”
熊怀水满意地笑了:“那你赶快去准备吧,时间虽然不是很充分,但是还够用,你们这批新提拔的干部都要把这件事办好。”
宋黎明虚惊一场。
从熊怀水办公室出来,宋黎明多少有些释然,目前做好工作汇报是头等大事,其他的事情放不下也得放心,宋黎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开始朝着草拟汇报提纲,并且很快把秘密调查和监视郝大为的事情放在了脑后。
会议结束后,郝大为同样和方志荣进行了一次面对面的交流。郝大为告诉方志荣,虽然目前他面临的困难比较多,情况比较复杂,但是同时也不是没有机会,关键是要看到自己的优势,要找准定位。郝大为对方志荣说:“这次工作汇报虽然仅仅是在机关内部举行,但是范围越小竞争反而越激烈。机关是年轻人和优秀人才聚集的地方,因此这次工作汇报你既不能掉以轻心,又不能不当回事,而是要做出百分之百的努力,争取在这次工作汇报中独占鳌头,抢得先机。”
方志荣非常认真地听着,并且不时点头表示自己的态度。
郝大为的话没说完,办公室副主任小田推门走了进来,手里还提了一个装满东西的纸箱子。
“郝主任。”小田正想跟郝大为讲话,看到方志荣正跟郝大为谈话,硬生生地把刚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方志荣看了看小田,发现小田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小田毕竟进机关时间较短,工作资历也相对较浅,因此这种不自然的表情令人很难判断。不过,方志荣是郝大为一手培养起来了,在郝大为跟前几乎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小田面对自己自然也罢不自然也罢,方志荣都不会当作回事。
方志荣朝小田笑了笑,然后对郝大为说:“郝主任,那我现在就去准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
郝大为伸出手拍了拍方志荣的肩,那意思是说,我对你有足够的信任,然而郝大为到底还是没有说,此时无声胜有声,有时候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比一句慷慨激昂的话更重要,更有份量。
方志荣走了之后,小田的紧张情绪才算有所缓和。小田对郝大为说:“郝主任,你交给我的事情我办好了。”小田一边说着一边将装着东西的纸箱放在郝大为的办公桌上。
郝大为看了看放在办公桌上的纸箱,只是问了小田一句:“这东西质量没有什么问题吧。”
小田说:“肯定没有。”
“那就好,东西你先放我这儿吧。”郝大为说。
小田走后,郝大为提起那箱东西放进了公文柜的底层,然后锁了门直接离开了办公室。
第二天下午,按照办公室的安排,各部门在不同的会议室分别举行工作汇报交流座谈会,参加会议的人按照次序进行发言,每人限时3分钟。会议进行的非常顺利,一般普通职工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可以总结的,有些人又没有上过台面,不要说脱稿发言,就是照着稿子读也是结结巴巴的,文不对题,词不达意,甚至连一分钟也用不了,只有几个科室负责人的汇报时间相对长了一些,然而又因为不是正式汇报,稿件读着读着就删减了三分之一,等到轮到宋黎明发言的时候,时间过了还不到半个小时,他所在的部门只剩下了两个人还没有进行汇报。
宋黎明的汇报很认真,足足汇报了二十多分钟,但是宋黎明的汇报听起来了无新意,简直就是流水帐,就连参加旁听的荀副局长都皱起了眉头。
汇报结束了,荀副局长进行了简单的总结,并对有关人员进行了点名表扬,其中包括三名科室负责人,唯独没有提到宋黎明,宋黎明倒也没有当回事,汇报会结束后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
荀副局长在楼道里堵住了宋黎明。
“小宋啊,你是怎么搞的,今天的汇报不像是你的风格啊,婆婆妈妈的,既无层次又无主线,这样的汇报是过不了关的。”荀副局长一幅恨铁不成钢的口气。
宋黎明倒是不慌不忙:“荀局长,昨天我家里有事没有来得及准备,匆匆忙忙地罗列了一下今年的工作就轮到我了,我还有一天多的时间,肯定会精心准备的,荀局长请你放心。”
荀副局长看着宋黎明似乎是胸有成竹的脸,也不好再说什么:“小宋啊,你是新提拔的年轻干部,做什么事都要认认真真,千万不要在小河沟里翻船,船要是翻了,要往前走可就难了。”荀副局长意味深长地说。
宋黎明理解荀副局长的良苦用心,有些话却不便于对荀副局长说,只好再次表态:“荀局长,谢谢你的关心,我是不会令你失望的。”
荀副局长叹了口气,走了。
科室和部门负责人的工作汇报相隔了一天之后举行。
汇报次序看来是经过精心安排的,方志荣和宋黎明排在倒数第二和第一名,他们分别是市林业局的两大笔杆子,问题是方志荣这几年一直在秘书工作岗位上,写诗作文快要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其他兄弟单位有时急需,免不了多次请他代笔。宋黎明则就不同了,最近几年一直在工会工作,又经历过一次变故,现在到底还能称几点几两谁心里都没有底。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宋黎明再不济也算是单位数一数二的笔杆子,即便笔头纯了,也还能写得一手锦绣文章,所以他们两个的比拼是这次工作汇报会的焦点,会议的组织者也可谓用心良苦。
方志荣首先登场。
虽然说是工作汇报,但是方志荣妙笔生花,将非常枯躁的工作总结的很生动,同时旁征博引,条理清楚,局长熊怀水在听的过程中都忍不住鼓起掌来。
最后出场的是宋黎明。
宋黎明的总结汇报则是简洁明了,别具一格,既讲工作又谈体会,而且思路超前,精彩纷呈,熊怀水局长在听汇报的过程中再度鼓掌祝贺。
两个人的比拚最终打成了平手,并没有分出胜负。
汇报过程中,其他部门和科室的人听得津津有味,唯独党政部门的人百思不得其解,尤其是人事科长任凡之听完宋黎明的工作汇报后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宋黎明也太那个了,两次汇报采用了不同的两份稿件,效果当然也大相径庭,任凡之不得不佩服宋黎明的聪明和机智,这小子以后要是得了势可不得了,什么时候都想着留一手的人是最难提防的,任凡之甚至觉得自己有义务给熊局长做一次汇报,把自己的所思所想都说出了,不要让熊局长一直被宋黎明蒙在鼓里。
倒是荀副局长从宋黎明的工作汇报中听出了名堂,知道宋黎明不是个简单的人。人都是会变的,宋黎明现在就有些变得面目全非,和以前的性格与作派截然相反,唯一相同的可能只剩下他的身体,所以看上去现在的宋黎明还是过去的宋黎明,其实现在的宋黎明早已不是以前的宋黎明,以前的宋黎明已经随风而逝,而现在的宋黎明正在幡然醒悟,重新设计和定位自己的人生。
没有人注意,宋黎明的汇报刚刚进行了一半,郝大为就离开自己的座位悄悄走了出去,直到会议结束后也没有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