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在整理延寿馆存档案时发现了一张16开毛边纸,上面用毛笔写着几个朝鲜字“서울산”。而且仅是个半张。除此之外,还有新京警务统制委员长写给中央警务统制委员长东条英机的报告影印件,只是因为年代久远,又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 字迹已无法全部辩认,尚能看出的是“…서울산一面坡守备队同高丽革命军决死团长崔基善枪战时所得,全句是“서울산.한강수”6个字,要出于1919年指挥“三.一“反日暴动”三十人团“密谋之暗语,有情报说,?者可能藏匿于延寿……”。

서울산.한강수的下半张한강수怎么到延寿县呢?

서울산.한강수引起了我的兴趣,我拿着这半张纸走进了一家复印社,复印的女同志热情地接待了我,但她接过纸张,突然站在那儿,目瞪口呆,她的手在抖,喃喃地说:“你……怎么有这张纸?”

我告诉她是在档案馆里发现的。

“这样纸,我也有一张。”她说。

“也是这样?”我问她。

她点点头。说了声“你等等”急忙骑上自行车走了。

她把整个复印社丢给了我。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除了一台三洋牌子复印机,还有两个破旧的沙发,有一个写字桌,装钱的抽屉没有锁……

不一会儿,她回来了,把那张纸交给我,两半一对,天哪,真是一张:서울산.한강수!

她哭了,哭得很悲痛,我不知所措。她告诉我,抗日战争胜利后,爸爸就去了朝鲜,因为爸爸的妈妈——她的奶奶在那里;她的妈妈,新中国诞生前,参与了北满革命根据地的建设,在剿匪斗争中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而她则是汉族爸爸妈妈养大的。关于서울산.한강수半张纸,是妈妈临终嘱托她一定要保存好的珍贵之物,她不知道有什么用,也不知是谁传给妈妈的,更不知妈妈为什么视这张纸为命根子一样。

“档案馆里什么都能查到吗?”她问我。

“我想是的。”我理解她的心情,只好这么说。

“我的爷爷参加过朝鲜独立运动,”她说:“奶奶后来也到了东北。爸爸和妈妈两家为世交,还是他们未结婚时,与爷爷、奶奶见过一面,以后我们一家就同许许多多中朝两大民族抗日志士一样,为解放祖国而战斗,我多么想知道得详细一些,你能帮我吗?”

……

日本人提到的서울산.한강수在延寿证实了,但在延寿把서울산.한강수查详细不太可能,我不忍使她失望,答应了她,但要容我时间。

她点头说:“我的亲人告诉我,我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同汉族人家密不可分,서울산.한강수也许讲述的就是中朝两大民族抗日斗争史吧……”

打开朝鲜地图,京都汉城西的江华湾里有个江华岛,1910年前,岛上驻有一个团的朝鲜军队,团长李东军,副团长闵大申,参谋长崔基善组成了岛上最高指挥机关,故事就从他们三人开始。

这一天,闵大申和崔基善把李东军抬进团部,全团军官听说团长喝醉了,都来看团长。,崔基善闵大申请大家坐下,他俩突然声泪俱下:“弟兄们,明天,我们就被日本人改编为治安军了,我们已不能孝忠于李氏王朝,而听命于日本总督寺内正毅了。”

军官们也知道,日本吞并朝鲜后,最不放心当然是军队。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突然齐声说:“团长,你说吧,我们怎么办?”

李东军酒劲全无,他该诉告诉大家:“坚守江华岛!”

但是,江华岛一战,他们失守了。

在一个漆黑的夜里,李东军和士兵们洒泪撤出江华岛。闵大申、崔基善回故乡咸北吉州,他自己回老家端川,三人约好:为了美丽的三千里江山,不管到什么地方,都要为朝鲜独立、民族解放而奋斗。

后来,李东军离开了端川,去了俄国沿海洲,闵大申、崔基善又到了汉城。

八年后的1919年,终于在汉城爆发了朝鲜民族反抗日本统治的“三.一”大起义,闵大申、崔基善就是领导运动的三十人团成员。这一天,全朝鲜以汉城为中心的民族大起义席卷了全国各地,愤怒的人们高呼口号同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军人、警察拼死战斗,朝鲜人民的鲜血染红了汉城街,染红了汉江水!

市内正毅得到东京的指示,要他不惜一切代价抓住“三.一”运动的组织者和带头人。日本侵略者的残酷镇压也使三十人团成员不得不考虑改变一下斗争策略。

在汉城中央大街,有一个中国人开的餐馆——雅叙园。这是个三层小楼,掌柜的韩江虎一家住楼上一半,另一半是饭店伙计、师傅的宿舍。因为都是中国人,他们见面都说汉语,又因为身居朝鲜京都,他们又都会朝鲜话;日本吞并了朝鲜,韩江虎又要求员工学日语。而他则常常利用自己社会上的地位,今天请日本宪兵,明天请警察局长,后天又招待日本军人……为此,饭店伙计背地骂他是“洋奴”,“败类”!他只当没听见,对园里员工依然亲亲热热,待如兄弟。不过“三.一”运动中,伙计们也发现了,就这个雅叙园,在前楼招待日本宪兵时,后院在组织人救助被打伤的示威群众。

三月上旬的一个晚上,受过血雨腥风洗礼的汉城冷冷清清,上弦的月牙映在街面上残留的血迹上,一片一片,黑乎乎的。往日行人如潮的中央大街现在不见几个人影,不时有辆车开过,不是日本军车,就是警车。为此,雅叙园的小伙计忙里偷闲有时还站在大门口看看街景。忽然,伙计发现有辆小汽车停在门口,掌柜韩江虎与两个衣冠楚楚的客人从车里出来,小伙计赶忙走上去,点头哈腰打招呼,韩江虎先叫他准备几个像样菜,送到掌柜客房,小伙计一溜烟地去办了。

这两个人正是闵大申、崔基善,因为怕有人盯稍,他俩特意化了装。韩江虎今天酒菜特别丰盛,但却引不起闵大申、崔基善胃口。闵大申先放下酒杯;“大哥,我和基善谢谢你了,你有什么重要事就快说吧。”

崔基善是个大胡子,每喝口酒,他总是捋一把胡子:“是啊,大哥,我们两个别说汉城就是朝鲜也不能呆了。“

韩江虎放下酒杯:“二位兄弟,我们虽不是一个民族,但呆在一个国家里,我知道你们干什么,但我干什么,有人不清楚。”

闵大申和崔基善一齐抓住韩江虎:“大哥,你是我们朝鲜民族的好朋友,你是好人!”

韩江虎也抓住两个朝鲜朋友:“我有两件事告诉你们,”他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闵大申、崔基善,二人一看,高兴了:“是李东军的信!”

韩江虎点点头:“是的,他在俄国沿海洲朝鲜人民当中开展爱国独立运动,还成立了韩人社会党。”

崔基善大胡子翘了起来:“成立什么社会党,应成立独立党!”

闵大申:“让大哥说完。”

韩江虎:“要你们两个到沿海州去。”

闵大申、崔基善几乎同时说:“我们不去!”

韩江虎:“难道留在汉城,让日本人抓去?”

闵大申和崔基善茫然了。

韩江虎烧掉了信,又倒上两杯酒:“我说第二件事,”他让二人喝了酒,“我说了,你们要挺住。”

闵大申,崔基善一惊,齐说:“吉州出事了?”他俩家住在咸镜北道吉州郡长白面,那里有他们妻子和十几岁的儿女。

“是的,”韩江虎说,“日本人查到了你们在吉州有家属,把她们抓走了,但两个孩子跑了。你们的妻子捎出话来:让你们走自己路,不要停下,不要回头。”

闵大申和崔基善哭了,那么好的妻子啊,人生奋斗的劲头也有妻子的鼓励和理解!

韩江虎举起酒杯:“二位兄弟,为你们有这样好的妻子而自豪,你们的事业是民族的事业,为了朝鲜民族的解放,我们中国人也会尽一份力的。你们三十人团已有一部分人到了我的祖国东北、上海等地,金九先生已在上海成立了大韩民国临时政府了,你们到那里去吧。”

闵大申想了想,他找来一张黄边纸,放在桌上,抓起毛笔在纸上写下了서울산.한강수6个字,然后对角撕开,他装好서울산三个字的半纸,把另一半交给了韩江虎:“大哥,서울산.한강수是我们朝鲜民族独立运动共同口号,한강수这一半留给我们亲人。当서울산.한강수在一起的时候,就是我们三千里江山独立的时候。”

崔基善也动了感情:“大哥,我们崔、闵两家世代修好,情同手足,他的儿子,我的女儿,如同一母,这张纸不论将来在男孩、女儿手里都是我们团聚的证据,请大哥费心了。”

韩江虎眼里也流出了泪水:“二位兄弟,我韩江虎是中国山东秦二哥的后人,义重如山,我将尽力效仿古贤。来,为光复朝鲜三千里江山,为我们中朝两家人的友谊,大哥为二位老弟饯行了。”

三人干了这杯酒。

闵大申、崔基善走了之后,韩江虎存在心头上的大事就是想方设法去一趟咸北吉州。

闵大申妻子李顺女,他们有个儿子闵春吉;崔基善妻子朴尚姬,他们女儿崔吉顺。也许受老一辈人影响,春吉和吉顺又是形影不离,这使两家老人很高兴。

“三.一“运动后,李顺女和朴尚姬因是闵大申和崔基善的家属被吉州警察局抓了起来,而吉州警察局长正是仇人朴七。但两个孩子却没有落入虎口。

韩江虎就为这事着急。当夜深人静,雅叙园打烊之后,韩江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出神,闵大申、崔基善到上海没有?他们的妻子命运怎样?两个孩子现在哪里?他越想越觉得尽管有千里之遥,山高路远,他一定要去一趟咸北吉州。这时,他眼里一亮,对!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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