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老张两个女儿，大的出阁了，小的在队里干活。儿子虎子不知窜那玩去了。跛脚妻子在厨房烧饭，被柴火烟熏出来的咳嗽声从破窗飘进院子。老张掏出一烟布袋的旱烟用烟锅挖满点燃，看着被西风拽得吱呀哇呀响的破旧院门，他心恢意冷。
院子拐角十几只纯黄色的土鸡钻进了用旧木板钉成的鸡笼里，它们咯咯叫着争先恐后。老张真想吃一只，可他舍不得吃。
占山户到了他这一辈，老天睁开了眼，张家一对双胞胎男娃踏着春风扑进张家大院。大桂小桂双胞胎，村里出名的吃不饱"吃神″。
大桂的食量大得惊人。他一家三口人，妈妈，还有个弟弟叫小桂和他是双胞胎，长得很像，一般人是分辨不出谁是哥哥，谁是弟弟。有一天大桂兄弟俩去田地里干活，回到家来时肚子饿得咕咕叫，娘也没做熟饭。门口有个换豆腐的，一方方冒的白光光的豆腐，看得大桂口水都流出来了。卖豆腐的对他说：“来一块吧吧，白菜豆腐粉条，年轻人！”他说：“咱饭量大，吃豆腐不抵事儿。”“那就多来一块吧，吃二块二斤管你饱。”大桂一笑：“嘿嘿，你这一版我吃了也只是七分饱。”
卖豆腐的说：“你吹吧。”大桂就说：“要不，咱打个赌吧，我若吃完，你可别要钱。要是吃不完。我付双倍的钱。”“赌就赌。”卖豆腐的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哪知大虎动起了真格的，居然捧起一小方吃了起来。
换豆腐的想：这傻小子赔定了。可大桂吃完一块又一块，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眼看板只剩下了一小半，换豆腐的这才呆住了。
这时，大桂说：“剩下的豆腐了，我家里拿块干粮合看上吃吧。”说着就跑进家里去了。
换豆腐心里一喜：“终于吃不下去了。量你也跑不了。”
他很快拿块干粮出来了。果然干粮和豆腐又吃起来，不一会儿便吃得一干二净，还舔着嘴好像还没吃够的样子。换豆腐的惊得一乍一乍的。只好认了输，推独轮车走了，老远还回过头来吃惊地望着他。他回头走进的房间里，喊：“大桂哥，出来吧。卖换豆腐的人走了。”
大桂小桂笑嘻嘻地从屋子走出来，两个棒解了馋又省了一顿饭。
老天终不垂青张家人，张家人也打不破代代单传的魔咒。大桂在荒年吃观音土涨肚而之。可怜张家又剩了张小桂一颗苗。独苗长大娶亲，生二女育一儿，力保张家占山户不断根不绝户。
上油台，
偷油吃下不来，
吱吱吃饱了肚，
叫奶奶抱下来……
星星很远，月亮又近又大又圆，孙家村又是一个平静祥和的夜晚。
23
生产队的一个好伙伴张二虎比我们大二岁，从小受惯养乖，农村俗话称为"乖乖"，家也富裕，比其它庄户人家强多了，他上到农中一年级就辍学在家劳动，学习不进木，干活挺合得来。
生产队的活一年四季闲不着，不收不种时就大搞沤绿肥，挖个沤粪池，向里边填上土和草，把从各家厕所里收来的粪便和人尿都掺和在里沤，搞人造肥。妇女劳力用布包把在路边铲起来的土和草的混合物抬回来向粪池里倒，有两三个男劳力用锨去掺合，然后灌水。灌水是妇女劳力的活，她们从汪塘里用泥罐子挑水朝粪池里倒。这天，天真热，妇女劳力大都穿得单薄，为了凉快。
盼弟是老油坊孙家的二丫，十九岁了。这天她下身穿条毛兰裤，上身红碎花布短褂，她把泥罐的水弯腰向池中倒时，刚上生产队的半分劳力二虎发现盼弟的裤子后面红洇洇的，他读过许多书，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可能她没意识到，他又不好明说。等她又倒水时，二虎故意把臭水搅起，溅了吩弟一裤腿，气得她张口就骂:"你个坏蛋，长眼干嘛用的。"
二虎笑了几声，继续搅拌池里的粪水。秋萍气得回家換裤子去了，回家发现下身来事了，裤子后腚都洇透了，恍然大悟小自已三岁的二虎用心。一阵羞愧，骂屈人了。
回来再倒水时，脸红红的悄声说:"弟，我错怪你了。"多情地瞅了二虎一阵，二虎装作没听见。 队里有一位胖大嫂，有一个正在吃奶的孩子，每当晌午收工之前这阵，大娘总把三个月的孙子抱来喂奶。胖大嫂人高马大，天生一双丰乳，虽然生活并不十分富足，但她的奶水充盈，两个奶子把褂子顶多高，奶水常常溢出，洇透了前胸衣裳。喂孩子时也毫不顾忌，上边纽子一解，露出两个硕大的又白又胖的奶子，一把怀抱着儿子吃奶，一把托着另一个奶头向外挤。二虎大大咧咧好和她开玩笑说:"嫂子，挤丢了多可惜，喊俺大哥来吃一气，也好叫他长胖点。″她笑得满脸灿烂说:"那个死鬼喂什么也胖不了，你要馋得慌，来，吃一气。″说着向打水枪一样，把奶水挤出向他喷来，他吓得跑多远。
队里有个憨子，也不小了，从小口齿不清，整天被安在妇女劳力堆里干活，他一看胖嫂露出雪白的奶子和胸脯总是贪婪地看几眼。不知是爹是娘给他起名叫勤，寓意是希望他勤劳致富，勤劳发家，他长的很瘦，大家都喊他瘦勤，有人见他看女人眼睛掉不开，干脆喊他勤瘦(禽兽)开他玩笑，他总是傻哈哈的。
胖嫂在我们这些小叔子前面装疯，给我们净开荤素掺半的玩笑，可是一见勤瘦那色迷迷的眼神就烦。有时跟胖嫂和稀泥说:"嫂子，俺哥瘦得跟麻杆子似的，怎么弄有力气使你身上，你接二连三生三个了吧，怎么受了的？″她抬手就想揍，咧开满嘴银贝似的牙齿，恨不得啃他两口说:"你个甩货，等你娶了妻子你就知道了，你们男人都是馋猫，光图快活，哪管女人生孩子痛苦。下回不给他玩了。″二虎说:"嫂子唉，你当不了这个家哟。"
胖嫂发现盼弟常常把眼神盯在二虎身上，就想给牵线做媒。有一天，她把盼弟喊到一边说:"您小姑，你是不是看中二虎了，要有这个意思，我找俺叔去给你提亲。
盼弟摇摇头笑了。
胖嫂一拍盼第肩膀说:"你个死妮子，人家敢吗？你平时口得跟劣骡子似的，只要你愿意，这事包在我身上。
事后。虽好事多磨，胖嫂干了一件漂亮事，二虎、盼弟喜剧大收场。生了一儿一女，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24
人靠运，马靠鞍，王八靠着深水潭。鸡不叫，天不亮，好运来了挡不住。
村里人不敢当面都背后偷偷叫村长"穷蹲底"。人无外号不发家，你当面叫他可要抽耳光。有一不长眼的外村人打听"穷蹲底"家事，人群呼拉站出墙根蹲着晒太阳的四条大汉，怒眉熊对，吓的外村人落街而逃，一块砖头块急追脚后跟，我的乖儿子，多亏他娘给了一双神仙脚，一溜烟跑了无影。那个年代，山里还没有解放，梨城刚刚战事正酣，赵保原大夲营据村仅仅二十里乡路，山里的天还不是晴朗的天。刘大村长家大地小人口多，兄弟四个连接茬出生长大，清一色的大小子，能吃能睡猛喘气，几年齐刷刷长大。他父亲刘财没人叫了，绰号"刘和尚"叫响张庄孙家旮旮旯旯、角角落落，大光头锃光瓦亮，率領四个身壮体棒的大小伙浩浩荡荡上山下坡，所到之处一扫而光劳力十足。能干也能吃，一家六囗人，正值能吃长身体的时，填饱肚皮成了重中之重的大问题，巧婆难做无米之炊，上顿填饱肚，下顿干瞪眼，吃了上顿没下顿。穷日子难熬，饥饿难忍受。天不黑，一人一碗能照出人影的玉米糊汤下肚，和尚便让四个汉子直挺挺卧在火炕上，静静不动，省力气不饿肚。穷家难日吃不饱，熬吧。半宿一家人肚子"咕咕"作响，象似解放梨城枪炮声，饥饿难忍，那么滋味难受的很，老鼠都在刘家饿的搬家无踪影。穷蹲底就是一个穷，穷就吃不饱肚子。在那岁月年代，乡下人都在饥饿中煎熬，小孩昐过年，大人望种田，何时能吃饱肚，是村人的基夲需求 。
刘和尚的四个男娃各有特色。大儿小名幺鸡，能干能吃能摸点拿点，所到之处手不走空，贪小便宜，都是饥饿吃不饱惹的，见能吃的瓜果梨枣地瓜芋头双眼发绿光，惦记着摸回家，人们严防看守也无何奈他，看上眼想法也会摸回家。鱼钩钓小鸡，鱼钓放炒糊的苞米粒，放长线钓小鸡，人在前面走，鸡随线跟随，在人目光下无声乖乖进了刘家。鸡鸭狗猫顺手牵走，胖瘦大小能填肚子就行。刘家在那些年多亏他手勤多拿多占多摸，三多为家里解了大难，尚无人饿死。村人送绰号"扫地穷"。二儿小名瘸狗，人不瘸大高个，走路一晃一摇，不爱干活臭美。人精脑灵嘴甜，见人说人话，见鬼办鬼事，遇见阎王迎笑睑，玩世滑头"穷蹲底"。三名叫三猫，四子叫四皮。贱名孩好养，名只是个记号，见什么叫什么，碰上什么喊什么，好记就可以了，名字也填不饱肚子。张庄孙家村的狗会两手，张庒孙家村的猫耍大刀，说的就是刘家四兄弟。
兄弟四个排排名次，以瘸狗最为出萃拨翠人上之人。脑瓜特大心眼特灵。刚刚山村的天是晴朗的天，他思了半宿，找他和尚爹滴咕了好一阵，他一头不回扎进村部，当民兵住进民兵屋，挎枪巡逻抓坏人。在村里一鸣惊煞村人，积极的表现，获取了南区姜庄乡领导的欣赏，极力推荐为村民兵连长兼任治安主任，大权在握，"穷蹲底拉大门，吱呀吱呀走起了"。马在料上长膘，人在运上雄起，刘主任暗自偷乐，十分佩服半仙刘伯，千年等一回，刘半仙算准了，"穷蹲底"起来了。
半仙暗示住在村后一和尚，住不起，压不住。前底后空，东平西高，风水不佳，难有出路。
和尚看看四兄弟，长叹一口气，小鬼难緾，穷神难去。半仙摇摇头，如何如何？天机不可泄露半点。几天后，刘家不声不晌换了两扇破烂大门，两扇用山里坚固结实屈狗芽木材做的大门，底下栅挡包上铁皮，拉动时木门沉厚重，铁皮磨门下石面，咯咯做响，声音之大。早上，东方微微放亮，村人还在回笼觉的享受时，刘家大门轰隆隆咯咯啊响了，天天如此之响彻半片村。谁家起了？唉？"穷蹲底起来了"。天天"穷蹲底"家大门早早开，大门声音震响半村，人起来了。天天村人早早叨念，人借口气起大运，迷信吗？别不信，应验了半仙的话。借众人口气，家境慢慢好起来了，瘸狗一村大权在手，不愁吃不饱穷蹲底。
刘主任脸露笑意。
和尚有滋有味抽着旱烟，好日子来了。三兄弟心花怒放，上门的媒婆一波又一波。幺鸡扫地穷娶了个见物手就痒的大嫚，豺狼配虎豹，成就了天底下一对好鸳鸯。刘大主任有了目标，描准了完小的老师，离幸福新郎只一步之遥。据悉，刘大主任有可能升为村一把手，乖乖，怎么会这样，村人惊了，真像村人唱的四大红"庙上的大门，火烧云，大姑娘的腚，管事人。"穷蹲底"摇身一变花生掉进杀猪盆一一成了红人(仁)。
河水轮流转，三十年河南，三十年河北。刘家的风水也要变了。凡事盈亏，必有原因。不要认为迷信口气门响等因素有关。借佳语口气，生活日子竟渐渐好起来，有道理没道理，自己去拍拍白拉盖想想，一笑也。
五龙河曲曲折折有无数个弯。无数个弯上就有无数轮太阳和无数轮月亮。北乡老家在太阳月亮下象顽石一样生生不息。一个人，一村人，在阳光下的山谷耕耘播种收获，在月亮星星点灯的天空，给他们圆和不圆的梦。
河水流过的每一天都平平淡淡。张庄后孙家村的人们天天日出而作曰落而息，平和无争地生活。
等俺长大了些上了小学之后，有一天晚上爷爷奶奶和姥爷姥姥在我家里吃饭，在他们的欢声笑语中，俺又听到俺娘对他们说俺爹傻。俺爹听俺娘说他傻，他不但不生气，反而嘿嘿地傻笑。等爷爷奶奶和姥爷姥姥吃完饭走了之后，俺问娘：“娘，你为啥总说俺爹傻呢？”
娘对俺笑了笑说：“你爹本来就傻嘛，还怪俺说他啊。”俺爹傻？俺不信！俺老爷爷说:不念书就是傻了。 这年春上，老槐树边的老油坊石墙上贴了一张大红纸，上面写了一大串名学，说是告示全村人，今年上中学的学生名单:
刘秀水 、刘山花 、孙鲁全 、孙学功、王领粮、李大山 、孙小妮 、吕中生 、王燕燕 、张二虎(待定己务农)、刘 海 (待定)
经村研究决定，贫下中农委员会批准，以上11名同学由村保送到灵湖二中学习，此致，革命敬礼。
张庄后孙家村革命委员会。
年 月 日
全村小学业生好歹有三十几个，只能去灵湖二中11个人，其中二个待定，什么事？不过去上学的有人不想去，想去的又去不了。董家闺女聪明好学，她家历史有问题，上学念书是盲人点灯一一白费油。王财的儿子想念，唉唉，老子是富农黑五类，拿着供品找庙一一摸不到门。二虎家是占山户，在村地位不可憾动，他一门心思不念书，就爱放牛。村有一段顺口溜:张二虎爱看牛，颠颠奔上西沟。一头进没法出，吃玩好赶牛回，西沟有个果园，胜似那花果山……
那滋味那享受，白让去二中他也不去，一天来回步行走十几里，费劲磨鞋花钱吃地瓜干，没劲。十五岁的二虎念了六年小学不念了，回生产队上西沟看牛挣工分了。正合占山户大老张之意，庄稼人认识毛钱就行了，吃饭还的挣工分哩。
多家的家长也赞同，这年打春后各生产队忽拉多了十几个小社员半劳力。没什么好讲的，有些事很无奈，张老汉说，我只希望今后我们各自多对自己的言行负一点责任才好！
难道他们的所作所为有不负责任的地方吗？不想说太多了， 这只能证明你确实已经无话可说，证明你当家长的错了！
呸你个张二虎！你以为你是谁？毛主席让你去好好学习！你还呼儿嗨哟呢！
孙鲁全从此结伴小伙伴早起晚归拥挤在山乡的泥路上往返，叽叽喳喳上学，吵吵吵闹闹回家。后来，秀水缀学了。后来又有几个同伴也退学了。到了毕业那年，山乡小泥路仅剩下孙鲁全和刘山花两人坚持走到毕业。
整个童年，寂静了我多少时光。后来年级高了，学习紧张了许多。后来才发现，那个时候，日子过得太慢太慢，一群人想着玩什么，都可以好久都坐着一动不动。上二中总有一次忘却，太多太多美好，也只有最后才能发现，一起念书的人都散了，那个村的人只有他和山花了，也不会去了。也许还有许多孩子还未走出自己的少年，甚至正在开启自己的少年，一群小屁孩追逐打闹大汗淋漓，时针分钟不再锲而不舍地顺时针旋转，少年的人终将走出少年，两个人也还要继续上二中。
午后两点的阳光早就没有童年时的懒洋洋，孙鲁全对二中更有往日的向往，也许少年的灵魂所容身的地方，是第一个不会忘却的地方。
二中。
梨城灵湖二中。
